“只是整理病案,再参照古籍作些批注,来日编纂成册,能给后人留个参考也好。” “先生可真了不得,定是神仙派来的!”绥正没去讨糕点吃,反倒磨得更起劲儿了。 “医家并非有神力,只是尽本分。”常异搁下笔,活动了下肩膀,不觉皱起眉头。 “歇歇吧,我给先生捏肩。”绥元放下手里的活儿,“先生稍等,我去净手。” 常异放下古籍,趴在小桌上假寐等绥元,眼皮沉甸甸的,压得他睁不开眼。 未几,屋中一阵轻响,绥正也放下药碾出去了。一双手搭上他肩膀,小心捏了两下。 常异嘟囔:“使劲儿……” 那双手加大了力道,捏得常异直哼哼。按揉片刻,常异身上松快了,便愈发倦怠,轻轻挣开,“好了,让我睡会儿。” 这一睡就是半天,醒来时日头都西沉了。 睁眼怔愣片刻,常异打了个哈欠,一翻身,不出所料地滚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赫连擎睡得很安稳,夕阳在他半边脸上撒下一片碎金,将他本就俊美的面容衬得更加摄人心魄。 “还真是更俊了……”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游走,惹得他微微皱起眉头,缓缓睁开了眼。 赫连擎睡眼朦胧,一伸手将他捞回怀里,狠狠抱了一下又松开。 “方才是你给我捏的肩膀?” 赫连擎点点头。 “那为何只捏肩膀?我腰也酸,腿也疼,你都给我捏一遍吧?”尾音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闷头扎他怀里。 赫连擎低低应了一声,手搭在他腰上,轻轻揉按。 常异伏在他耳边,哽了一下,“这里不疼,好郎君……往下……” 一句话惹得赫连擎耳根发红,一翻身将人按在榻上,低声问:“往哪里,说清楚。” 常异笑了一声,趴在他耳边低语两句,激得赫连擎双目发红,二人相视一笑,就在榻上打起滚儿来。 夕阳越发艳丽,寸寸照过肌肤,烫得人想躲,又躲不过。 皇帝爱看兄弟相争的戏码,隔三差五就要搅弄风云,偏罗繁又辞了官,短短数月里,赫连擎任劳任怨做起了马前卒,背了无数黑锅,专干脏活累活,实在惹人怜爱。 今日难得放纵一回,常异放下身段,无有不允,全随他去。 二人在榻上消磨半宿,赫连擎扯起软毯搭在常异肩上,隔着毯子亲了亲他,依依不舍道:“大抵就在这几日了,你与梁师兄进宫躲躲。” 常异软着嗓子应了一声,翻身凑到他胸膛前,昂首亲了回去,“那你呢?” “我要留下。” 常异抬眼看他,“胜算几何?” 赫连擎答不出来,轻抚他发红的眼角。 “那我要陪着你。”常异靠在他怀里,透过窗缝,见月明星疏,满月圆盘一般挂在天幕上,照清了前路。 “这次不要你陪,我在宫中留了心腹,无论结果如何,必定保你平安。”赫连擎温柔地看着他,“你要踏遍山河,做一个举世无双的良医。” 埋藏心底的风雪和阴霾早已败退,赫连擎无需强求,轻而易举就能站在暖阳下。 “又说浑话,你舍得放手吗?”常异狠狠抬手,却轻轻落下,轻抚他胸前的一道旧疤。 “阿异……” “有话就说。”常异赌起气来,语调仍是软的。 “你等我,我定会接你回家。” 常异望进他满溢柔情的双眼,坚定应道:“好,我信你。” 恪王府 “你,降职罚俸!你,左迁锵州!许满同他那猪狗不如的儿子,抄家流放!还有你,你,你,你们!”地上跪着一排老臣,赫连悬一个个指过去,最终勃然大怒,将桌上物件一并扫到地上,“是你们昏聩无能,还是本王有眼无珠!” “臣无能……”请罪声此起彼伏。 “够了!为何斗不过赫连霄那个野种?为何弹劾那帮大字不识的武将都要伤筋动骨!”赫连霄骂得兴起,跪得最靠前的老臣首当其冲,被他一脚踹翻,趴在地上,老脸红里透黑,羞愤欲死。 “贬我的人,却给赫连擎加食邑!老东西几次三番扬言,要册封翎妃的小杂种做太子,本王要你们何用!” “殿下慎言啊!” “都是废物!张琪呢?叫张琪来见本王!”赫连悬青筋暴起,激动之下站立不稳。 “张将军忙着操练禁军,稍后就到。”侍从偷眼看见他的神色,吓得连滚带爬,“小人这就叫他过来。” 中宫 “娘娘稍安,即日起可向六宫称病,妃嫔皇嗣,一律不见。”水青颔首低眉。 徐皇后亲自扶起她,温声道:“我儿阿霄就只说了这些吗?山雨欲来,本宫要如何确保六宫安然无恙?” “妾自少时追随殿下,多年来执掌护卫之责,凡妾经手之事,从无差错。娘娘放宽心,万事有妾呢。” 徐皇后心中微微一动,那孩子自幼无人疼爱教养,是从何处习得收买人心、培植势力的手段? “郑王作何准备?” “郑王府上下无人知晓。” 心思缜密,不动声色…… “有多大把握呢?”徐后为难道:“徐家世代忠良,绝不能败于本宫之手。” “水不净,娘娘不必伸手。只需稳坐高堂,殿下定不负娘娘厚望。” “那本宫就静候佳音了。”皇后走下凤座,顺手抽出一支金簪,亲手插到水青髻上,握着她的手慈爱道:“万事小心。” 水青轻声谢恩。 徐皇后拉住她的双手,轻拍两下,“一家人,不必太客气了。” 水青微微一顿,低眉顺眼应了声:“娘娘说的是,妾谨记于心。” 天刚蒙蒙亮,常异借着为太后调理凤体的由头,带上梁清眠和桑枝入宫。 太后眠重还未起,宫人先将他们请到了瑞王故居。 常异睡眠不足,身子惫懒,神思却异常清醒,宫外还没如何,他已忍不住提心吊胆。 “先生可在此处放心小睡,稍后奴婢来叫先生起身。”女官言行妥帖,告退后便肃立门前,想必便是昨夜赫连擎提起的心腹。 这就是赫连擎从前的住处,常异坐到床边,立时觉得安心。 “这是何物?” 枕边露出几根穗子,桑枝一时好奇,掀开来看,一枚玉佩与半块玉牌入得眼中。 玉佩是孟绦所留,常异识得。玉牌上书“贺”字,想必是赫连擎母妃的遗物。 贺娘娘坠楼而逝,贴身的玉牌也只余半块。幼年时赫连擎目睹母亲含恨而终,想必连心也跟着坠下去,同这玉牌一般,摔得四分五裂了。 见常异脸色不好,桑枝急忙将枕头压回去。 玉佩底下还放着书信,俱州一别,赫连擎便将书信置于枕下。 他自己枕着这些物件入睡,是珍而重之,不愿遗忘。那时留书枕下,定是想与常异盟约,望他也能不弃不忘。 可后来阴差阳错,常异怨怪赫连擎不辞而别,不敢信他满腔爱意。即便在最亲近的那些时日里,赫连擎一再与他盟誓,常异也是本着好一日算一日的心思,不敢奢求更多。 如今想来,悔不当初。 常异掀开软枕,抽出信来,只见信封上寥寥四字:常异亲启。 笔划很不匀称,必是病中所写。
第94章 “阿异,你怎么了?” 梁清眠蹲在常异面前,轻轻摇他,“怎么要哭了?” 常异盯着纸面,这信是赫连擎中毒卧床之时,写给他的最后一封,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足足五页,话说得絮絮叨叨。赫连擎曾同他提过,那时孤身卧病,来来往往都是神情冷漠的宫婢。话再少的人沉默久了,也会攒出满腹言辞。 他将这些话付诸笔墨,全都讲给常异听。 师父扣下那些信函,想必都已销毁,那段时日赫连擎的不安和痛楚,常异算是彻底错过了。 在赫连擎看来,便是说不完的话石沉大海,可他还是写个不停,直到那封师父仿写的绝情信送到他面前。 常异不敢再想,他那时该有多绝望,才会举剑自戕。 差一点就阴阳两隔了。 常异心如刀割,忍不住后怕起来,强撑着逐字看下去。 写至第五页,赫连擎想必腕力不济,不得已打住话头。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后头洇开一片水渍,纸面很不平整,他又在那处歪歪扭扭加了一句“好想你”。 “阿异你说话啊。”梁清眠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一把夺过书信,打眼一扫就明白过来,握着常异的肩膀,轻声安抚,“都过去了,阿异,来日方长。” “师父别哭,都是桑枝的错,我以后好好听话,再不同他作对了。”桑枝抱住常异胳膊,忙不迭认错。 “还是我怯懦,遇事就要遁逃。”常异抬眸,眼睛亮亮的,“师兄,他说这次不要我陪,可我偏要与他生死相随,再也不分开了。” “那桑枝也要陪着师父。” 常异摇摇头,“你还要帮师父整理手稿,完成‘疑病注疏’。” 桑枝没有反驳,只在心里盼着赫连擎平安无事。他噘着嘴,忽然道:“师伯呢?也要与叔父生死相随吗?” 梁清眠天性纯澈,从不隐瞒心迹,此番却避着桑枝的目光,无言片刻,低低应了句:“愿与之同死。” …… “父皇请用药。”一双小胖手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奉上。 皇帝笑着接过,仰头饮尽,忍不住咳嗽两声。 一旁的老内监忙道:“夜深了,陛下保重龙体啊。” 皇帝摆摆手,抱起小儿子,顿了一下,没像往常一样放在腿上逗,而是将孩子搁在了御座之上,与自己并排而坐。 内监惊诧地望向翎妃,那美丽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燃香。 “父皇累了,以后你来帮父皇上朝,好不好?” 内监慌忙跪下,翎妃停了停,没听见似的,将火折凑近香篆。 “儿臣不敢,儿臣……害怕。” 皇帝失声笑道:“怕什么,你说怕谁,父皇把他们都杀了。”说完剧烈咳嗽起来,目光挪到了翎妃身上。 翎妃听见他咳嗽,急急转过身,正对上他眼中四溢的杀气。放下火折子,柔柔笑道:“季儿,怎么坐下了,去找奶母。” 小皇子急忙跳下御座,告退奔到奶母怀里。 “你过来。” 翎妃向来乖顺,款步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连日操劳,臣妾给陛下按按。” 皇帝闭上眼,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近日他的病情急转直下,那几头狼崽子是不能留了,只留个温驯的小狗看家护院就好。 “陛下,太后娘娘凤体不安,臣妾想去侍疾,为陛下分忧。” 鼻端弥漫着暖人心脾的香雾,皇帝昏昏欲睡,摩挲着案上的宝玺,嘟囔道:“这两日……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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