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叔父,是郑王二公子,赫连霄吗?” 桑枝点了头,常异忽又想起那夜,赫连擎曾提起师兄梁清眠和赫连霄的关系。 当时他认定赫连擎故意气他,并未当真,尤其是看到活蹦乱跳的刘向礼后, 他更确信赫连擎纯粹是在胡扯。 况且方玉亭的信笺中也并未提及此事,那二人兴许是知己情谊。 可眼下,得知桑枝认赫连霄为叔父,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清水轩是……” “是叔父麾下私兵。” 虽早有准备,常异仍不免一惊,三年过去,靖都风云际会,不知又是谁占了上风。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再问,就见桑枝挤着眉头,气呼呼道:“师父还是顾念他。” 常异被徒弟叫破心事,一时哑口无言。 他猜到赫连擎与赫连霄已然决裂,故而赫连霄的知交奉旨上门斥责,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不绝。就连桑枝前来见他,赫连霄也要派心腹跟随保护。 当年他们兄弟亲近,如今为何分道扬镳,防备至此? “靖都全城都在传,叔父是皇帝的儿子,皇帝想认回他,将皇位传给他。”桑枝一语道破天机。 桑枝如此直言不讳,常异立即起身开门查看,确认门窗外都无人,这才安下心来,叮嘱道:“小心隔墙有耳。” 桑枝满不在乎,“靖都连三岁小儿都以此为歌谣,走街串巷地唱。” 皇室秘闻,竟闹得人尽皆知,想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赫连擎同叔父大吵一架,还动了手,叔父打不过他,我就咬了他。” 桑枝说得轻描淡写,常异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咬了谁?” “赫连擎。”桑枝红了眼眶,“他活该。” 常异提心吊胆问他:“后来呢?他没怎么你吧?” 本以为师父又在心疼赫连擎,这下桑枝听出话音,原来师父是在担心自己,眉头微微舒展开,别别扭扭答道:“没怎么,我才不怕他。” 常异略微放下心来,如今的赫连擎睚眦必报,凭着那点旧日情谊,难保他不会翻脸为难桑枝。难不成他接桑枝过来,是要以桑枝为质? “以后少招惹他。”常异加重了语气。 “师父怕他?定是他又欺负师父了!”桑枝极力忍住泪水,胸膛剧烈起伏,“他对师父不好,师父才要离开,才会扔下桑枝,都怪他!” “不怪他,是师父贪生怕死。”常异垂眸,反复叮嘱:“千万,千万别再招惹他,更不许同他动手。” “师父骗人!”桑枝豁然起身,抬起袖口使劲蹭了两下眼睛,激愤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桑枝!” “师父既然不要桑枝,就不该管教桑枝!” 常异像被一根冰锥刺了个对穿,瞬间浑身冰凉。 桑枝紧紧抿着嘴唇,狠了狠心,转身跑了出去。 常异双手握着袍子,双眼直直盯着膝盖。 良久,门被重重推开,刮骨切肉一般的嗓音伴着冷风灌入室内,将常异包裹其中,“你就那么怕我杀了他?”
第66章 赫连擎在发怒。 常异收紧双手,连指节都泛了白,他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大听使唤。 赫连擎冷哼一声,将他拦腰抱起,轻轻安置在床褥间。 “方子呢?” “刚睡醒,来不及写。” “你说,我写。” 赫连擎找来纸笔,常异说一味药,他便垂眸写一味。 从前他也时而为常异代笔,神情姿态与此刻并无二致。 常异有些恍惚,仿佛人还在俱州。赫连擎写完方子,抬起头看他,双眼仿佛各蕴着一潭黑水,凉飕飕地将他浇了个清醒。 赫连擎将方子递出门去,低声嘱咐几句,又返回床前。 “有人要杀你。” “嗯。” 见常异只是毫无波澜地点了下头,赫连擎无端烦躁,弯腰凑到他眼前,冷笑道:“留了两个活口,抵死不肯招出幕后主使,我不高兴,就把他们热油烹熟,扔到张琪门前,喂野狗了。”顿了顿,语气更加凶狠,“任何人,都不能再伤你分毫。”眼中不经意间流出浓重的戾气。 常异周身血液仿若全凝,咬了咬牙,颤巍巍伸出双手,轻轻揽住他腰身,低声细语:“今夜……别走了吧。” 赫连擎面上的凶狠霎时褪去大半,还未来得及漫上喜悦,就听常异匆忙补了一句:“我什么都听你的。” 赫连擎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在威胁你?你觉得我会……拿桑枝威胁你?” 常异不得不撑起身子,在他脸侧亲了一口,算是服了个软,“是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凭什么?” 他口是心非,赫连擎怎会不知。明明是想讨他欢心才接来桑枝,却无端惹来误会猜疑。 赫连擎心中憋闷,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恶狠狠望进那双深藏悲悯的眼,“若我执意离开,你要如何留我?” 常异深吸一口气,双手搂住他脖子,将人拉到近前。二人唇齿相触,极尽缱绻,惹得赫连擎心动不已。 趁着他走神,常异一翻身将人推到身下,按着亲了许久,双手有条不紊地宽衣解带,唇舌一路游移,温热不觉已自喉结滑至小腹。 惊诧之下,赫连擎一把扯住常异后领,涨红了脸斥问道:“常异,你要干什么!” 常异耳朵脖子都红透了,哑着嗓子答他:“今夜做不了别的,怕喷你一身血,你凑合一下。” 赫连擎震怒非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谁教你的!” 虽说常异早早做好了准备,却打心底里不愿任人作践。一见他如此反应,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管赫连擎为何接来桑枝,总之并非着意要挟。 也是,赫连擎若想拿捏他,本也不必费力从赫连霄手里抢人,路边随便拉个人,刀架颈侧,常异也不会以坐视不理。 印象中赫连霄是个极为妥帖温顺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恋栈权位之人。他们兄弟二人分道扬镳,当真是为了皇位? 赫连擎也想争吗? 常异自忖看不透人心,兴许赫连擎对那至尊之位,早就有争夺之心?那他当年又为何宁愿自伤也不回靖都?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常异支起身子,跪坐在床上,抬袖擦净额上冷汗,开口便道:“你同二公子闹掰了?” 赫连擎面色稍缓,拍了拍身侧被褥,常异心领神会,乖乖挨着他躺好。 “见着我众叛亲离,你心里痛快么?”话说完,偏过头看着常异。 他这么一说,常异又忍不住同自己较劲,呕血后昏昏沉沉,怎么只听他一番剖白就心生怜惜,当真不长记性。 关心他有何用,落在他耳中,都不过是冷嘲热讽罢了。 “瑞王明察,何止是痛快,我恨不得快马加鞭奔去靖都给二公子磕几个,我若是个书生,定要提笔研墨,写他个三天三夜,好好夸夸二公子慧眼如炬,弃暗投明!”一口气把话说完,常异弓起身子,忍不住狠咳两声。 赫连擎定定看着他,良久,起身拢紧衣襟,拾起腰带系好,“那你可要好好活着,打完仗随我回去,当面夸他一顿。” “彼此彼此,你若一不留神死在战场上,我可就不能如愿了。”常异脾气一上来,哪肯在口头上饶人。 赫连擎脚步一顿,笑了一下,轻声道:“那不正好,我一死,你就不必绕着靖都走,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去给他磕几个。” “你……”常异一时语塞,眼看着他大步迈出门去,两扇门开合一通,“哐”一声撞到一处,将风霜隔绝在外。 赫连擎出了门,没走几步便停住,“南线打完了?” “快了。”罗繁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换洗,下巴上长出了胡茬,袍子上还沾着血迹。 原先煮个茶都要出城打泉水的贵公子,如今顾不上细谨,活得要多糙有多糙。 “你颠颠把小桑枝接来,本是着意讨好,可叹常先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领你的情啊,心里又难受了吧?”罗繁走到近前,拍拍他肩膀,打怀里翻出来个酒囊,“来一口?” 赫连擎看他一眼,很给面子地接过酒囊,喝了一口又递回去,“我理亏在先,随他怎么发脾气。” “行吧,你们两口子掐架,我可不敢管。”罗繁斜倚廊下,仰头喝酒,本想同赫连擎轮着喝,他却怎么也不肯接了。 “你还真就只来一口啊?好吧,我自个儿喝。”罗繁笑着摇摇头。 “宋延的伤如何了?” “皮外伤,死不了。把心放肚子里,文央县主是郑王府难得的明白人,她家夫婿定要平安无事,衣锦还乡。我就是豁出命去也得保着他,断不能辜负你拼死给他铺的路。” 罗繁细细打量着赫连擎,见他面色不大好,便想诱他多说几句,散散心绪,“听说你为了做戏,给刘向礼使绊子了?他可是个斯文人,说好了吵两句嘴意思意思,你这算公报私仇吧?当心二公子找你算账。” “嗯。”赫连擎兴致寥寥,显然不想多说话。 “你同二公子一唱一和的,算是把人都唬住了,等回了靖都怎么办?可别假戏真做啊。”罗繁思虑再三,还是将心底的担忧问出了口。 赫连擎虽佯装战败,却续着头前所向披靡的兵威,眼下南线又大获全胜,仍是个敌逆我顺的局面。 裴符年老,性格暴烈,大半辈子不思钻营。梁臣党派林立,这般忠直之辈,自是哪边都不待见。他们因着连年战败,本意是推裴符来当替罪羊的,熟料老将军横刀跃马,破天荒打了胜仗。若教他再进几步,将来得胜回朝,那还得了? 朝臣掰扯来掰扯去,莫名拧成了一股绳,打定主意先拔去这颗眼中钉,一致请命调他回去。 梁国重文轻武,积弊已深,如今君主式微,调回裴符只是早晚问题。裴符一走,大魏兵锋之下再无阻挡,凯旋之期不远矣。 魏帝多疑,赫连擎和赫连霄假意不合,意在消弭猜忌。 罗繁心知赫连霄光风霁月,赫连擎亦无心权斗。可一旦赫连擎带着满身军功归都,权力自会化作一道漩涡,裹着他们往前走。 届时谁又能保证不会兄弟阋墙,祸起肘腋? 一边是知己,一边是至交,手心手背都是肉,割了哪边不是鲜血淋漓? 赫拉擎背靠廊柱,静默不语。 “阿擎,若有朝一日……” “如何?”二人相知多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赫连擎已心领神会。 “俱州是个好去处,我虽为弃臣,却还识字,做个教书先生不成问题。”罗繁翻着眼儿做打算,“常先生看诊,我教书,你嘛……一身蛮力,走镖种田也能糊口。” 静默片刻,赫连擎问他:“军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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