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罗繁答得斩钉截铁。 “抱负呢?” 罗繁笑了笑,“那玩意儿我早就不要了,家里的门楣教弟弟妹妹去撑,我早就倦了,余生有书为伴,足矣。” 赫连擎夺过他手中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双眸被酒气熏得亮如明珠,低声道了句:“不至于。” 说完大步离去,“夜路不好走,酒囊就别带了。” “大将军也少喝几口,醉卧沙场我可笑话你。”罗繁如释重负,扬声笑道。 “闲事莫问。”赫连擎说着,仰头又喝一口,举起酒囊,使劲儿晃了两下,“把宋延给我喂饱了,来日给阿霄做先行官!” “属下领命!”
第67章 冬深雪重,夜色缓步而至。靖都繁华热闹,却泛着非同寻常的寒气。 赫连妙捧着手炉跳下马车,眉间铺着浓重的倦怠,走两步便要打个哈欠。 丝云坊是靖都最大的乐坊,早年她也算这里的熟客。可自打请了罗繁那个冤家回府,她便极少前来寻欢作乐了。 今日故地重游,倒有些生疏,好在坊主还识得她,堆着笑将她请至雅间。 琉璃帘子一动,赫连妙自袖中掏出书信,“偏要我亲自来送,你们这些个弯弯绕绕,惹得人心烦。” 帘内人接过信,笑着道谢:“有劳殿下了。” “慢慢看吧,我就不多陪了。” “殿下留步。”赫连霄撩帘而出,“景愿有话给殿下。” 赫连妙顿住脚步,讥讽一笑,“叫什么殿下,这般生疏,好歹也算一家人。” 赫连霄笑意不减,“长幼有序,君臣有别,礼数不可废。”说着将书信递回。 赫连妙不接,只回头瞥了一眼,见信上写着: 桑枝安好,勿念。 乐坊喧闹,赫连妙不要久留,尽早回府…… “管的真宽。” 赫连霄笑着将信递到她手边,“景愿嘱殿下少饮烈酒,保重身体,此乃家信。” “话真多。”赫连妙嘴硬惯了,语气却不觉软了几分,伸手接了信,边看边道:“真拿他当儿子养了?到底是人家的徒弟,未必肯认你作爹。这几年教了他不少吧?怎么,将来夺了皇位,还想传给他不成?” 赫连霄并不回嘴,任她肆意胡言,还顺手倒了杯茶给她润嗓子。 “你倒是好脾性,若换了你当皇帝,定然比现今这个好千倍万……”赫连妙读到某处,骤然停住话头,啧啧叹道:“好大的胆子啊。” 不待赫连霄发问,赫连妙挑起嘴角,眯着眼笑道:“你那准儿子,被咱们家活牲口带上战场了。” 燕城 “你说什么?”常异惊得头晕目眩,手上的汤盅一晃,撒出几滴热汤来。 他一早去给桑枝送药膳,没成想扑了个空。回来一问才知晓,桑枝早离了燕城,随赫连擎走了。 “先生别急,小桑公子跟着将军,定然丢不了。”绥元连忙接过汤盅,“先生身子才好了些,可别着急上火。” 常异怎能不急。 起初南线一路连胜,迅速夺回失地,兵锋眼看着就要插进梁地。 可架不住主将宋延年轻气盛,被战功冲昏了头脑,一时将骄卒惰,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头几日宋延轻敌冒进,被敌军围困山头,主力群龙无首,又被断了粮道,整个南线陷入苦战。 事出紧急,大部队来不及整装,赫连擎只带着数百轻骑,快马加鞭奔赴南线。谁想他如此匆忙,还能趁着常异不留神,悄无声息拐走桑枝。 师徒一别三年,重逢时常异仍将桑枝看作孩童,即便他早变了谈吐,蹿高了个头。 战场是何等血腥凶险,常异早就领教过了,这让他如何不急。 “他去救人带着桑枝干什么!” 扶翎山 一场小雪降至山头,铁蹄踏雪而过,留下一地凌乱的血印。 “将军,北线同咱们有嫌隙,会派援军过来吗?” 宋延瞟了部下一眼,先将护身符贴身收好,继而看向罗繁,“军师怎么看?” 罗繁活动着下巴,狠狠吐出嘴里的血沫子。 他同赫连擎夸下海口,这才几天就翻了船,真是颜面扫地。宋延不听劝,罗繁也只得舍命相随。 昨夜一场激战,宋延用来冲阵的两千骑兵,现下只余七八百个活口。主将的面子不能当面抽,何况宋延吃了败仗,早已知错。 “依我看,指不上。”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求天央地,盼着外边的主力能有人扛起大旗,千万别落到赫连擎亲自带兵来救的地步。 梁营 “将军,此番只要杀了宋延,提着他的人头扔到阵前,魏军必定溃退,届时我等跟随将军冲杀,此战胜负可定!” “圣上英明,本将军奉圣旨上阵杀贼,名正而言顺也,如今胜势在我,敌弱我强,定要生擒贼首,杀一杀贼军锐气才是。” “可将军,万一那个瑞王……” “本将军心意已决,尔等听命便是!” 话音未落,帐外喊杀四起,众将撩帘出帐,只见得火光冲天,魏军主力踏月而来,先拔帅帐。 “岂有此理!岂有……”那纸上谈兵的大将军尾音骤然一滞,原是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正射在他脚尖上。 “保护将军!”武官们纷纷利刃出鞘,围住主将。 有人指着箭来的方向,惨叫道:“瑞王!是赫连擎!” 绝望和恐惧随这一声喊叫,迅疾钻入梁将耳中,顺着四肢百骸跑遍全身,汇聚在心窝深处。连主将撕心裂肺的惨嚎都顾不得管了。 赫连擎没再射出第二箭,一阵风似地纵马而过,直奔粮草而去。身后虎背熊腰的副将挥舞大刀,高喊:“勿伤梁将!吃饭要紧!” 南线主力饿了好几日,见着粮食眼都红了,然有赫连擎一马当先,谁也不敢推搡造次,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入。 梁将眼看着魏军杀人抢粮,各自队伍来不及集结,被如狼似虎的魏军一冲,很快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 直到魏军离去,各人怀着满腔愤懑屈辱,收起刀兵,转而去看主将伤势。 这主将乃是皇亲,两榜进士,担了十几年闲职肥差,临时被推上战场,此前没遭过半点伤痛,疼得眉毛紧抽,脸色灰白。 待军医包扎完毕,主将哆哆嗦嗦开了口:“人人都说这瑞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依本将军看,他倒也仁义。” 无人搭话。 主将兀自絮叨:“想是敌军饿得厉害,专为借食而来,不伤我军将士,来日战场相见,本将军也该退避三舍以报之啊。” 众人各自面露不屑,一老将嗤笑道:“我看他是不想费劲儿宰个酒囊饭袋,怕兵部再把裴符调回来。” “说的什么话?”主将被扯下遮羞布,愤而涨红了脸。 “俺一介粗人敢说什么,大将军好生歇着吧,末将收拾残局去了。” 魏营 “末将拜见瑞王!” 赫连擎入得帅帐,毫不客气坐到上首,随手翻看几眼战报,冷冷一笑,“粮草怎么丢的?” 诸将脸上的笑容齐刷刷僵住,扶海脸边甩上了一串血点子,此刻正干巴巴的难受,使劲捋了把脸,喝道:“这么多人都没带嘴啊?说话!” “路上敌方细作放了把火……” “押粮官何在?” “末将……在。” 赫连擎抬眼看看他,“你还活着?” “……是。”那将官“扑通”跪倒,“末将失职,任凭将军处置。” 赫连擎缓缓起身,拇指摩挲着刀柄,行至近前,居高临下同他对视,片刻不到,骤然抽出刀来,寒光一闪,刀刃已架上运粮官颈侧。 运粮官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冷汗混着敌人早已干涸的血,一颗颗自额头跌落。 “将军开恩啊!”众将纷纷上前求情。 扶海也被他这架势唬住,一时不敢多说什么。 正僵持不下之时,帐外卫士扬声道:“帐中议事,闲人退避!” 随即传来绥元的声音:“有劳兄弟通传,常先生要见瑞王。” 众人眼见着赫连擎面色一松,旋即收刀回鞘,大步往外走去,口中冷声道:“军法从事。” 赫连擎一出帐,见常异白着脸立在风中,眉头狠狠一皱,快步走上前去。 “啪”一声脆响,常异不待他站定,抬手就是一巴掌。 “桑枝呢?”
第68章 “桑枝呢?” 赫连擎挨了打,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把扯过绥正怀里的氅衣,稳稳当当披到常异身上,看得扶海目瞪口呆。 此刻常异才惊觉,赫连擎身后跟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将校,一时骑虎难下,愣在当场。 当众甩了瑞王一巴掌,换作旁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诸将震惊,神色与扶海如出一辙。 赫连擎毫不在意,只轻声道:“进去烤火。” 常异回过神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桑枝去哪了?” “将军,粮草辎重都已点好!”桑枝高声喊话,恨不能背上生翼飞到赫连擎面前,没跑几步又急急停下,“师……师父?” 常异猛一回头,桑枝面上的兴奋还未散尽,急忙转过身去,双手在脸上一顿猛擦,生怕脸上留了血迹。 常异跑过去拉住他手臂,红着眼眶左看右看,确认他身上没伤,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大会骑马,一路狂奔而来,全凭这口气吊着,不知多少回险些摔下马去,看得方家兄弟胆颤心惊。 这口气一散,常异双腿一软,差点给徒弟磕一个。 亏得赫连擎及时上前扶住,一弯腰将人抱进帅帐。 众将手忙脚乱让出路来,扶海大着嗓门轰人:“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桑枝紧跟着入帐,担心道:“师父哪里难受?都怪我,我不该任性妄为……” “我没事,”常异不得已靠在赫连怀里,“是师父不好,当年不该丢下你,是师父没照看好你。” “桑枝不该任性的,是我求他偷偷带我出来,我该同师父说的……”桑枝强忍泪水,拼命摇头,“师父没有不好,师伯早同我交代过,师父当年伤重,触发旧疾,差一点就……” 察觉赫连擎浑身一震,常异忙冲桑枝摇头,“别说了,都是师父的错。” “师父没错,是师祖怕他找过来……” “桑枝住口!”常异急忙拦住他,脸色煞白去看赫连擎的反应。 师父待他如亲生,当年护子心切,恨不得切断同靖都的一切联系,不得已将徒孙扔给梁清眠照管。 赫连擎说的那些信,大抵也都是他老人家扣下的,说不准还以常异的名义,回了什么绝情话。 赫连擎怨恨常异便罢了,总不会真要他的命,可他对旁人哪有手软的时候,这恨意绝不能挪到师父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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