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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在想什么？”贺青看向常异。 常异一个激灵，“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话音未落，人已逃到屋外。 “师父，你脖子怎么红红的？”桑枝紧倒腾着两条小腿儿追出去，“要不要紧哪？师父？” “哎呀别说了……” 师徒俩的声音匆匆远去，贺青低头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来：“霸占……” 常异抱着半罐羊乳回来，桃香立马喂了惜缘小半碗。 这孩子天生爱笑，吃饱了就咯咯笑个不停。往常桃香都会欣慰一笑，再轻叹着抹两下眼角，今日却一反常态，孩子还在笑，桃香却咬着下唇走神。 “桃香姐姐，你怎么了？”桑枝一发问，吓了桃香一跳。 “没，没怎么。”桃香将惜缘小心安置在摇篮中。 这摇篮是常异托城东王木匠做的，打磨精细，小巧可爱。 “我去做饭了，先生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吧。” 天色擦黑，三人围着一锅稀粥，饥肠辘辘，相顾无言。 桑枝“哇”地一声哭了，“师父，我想吃肉……呜，吃馍馍也行啊……”他才六七岁，小小年纪缺衣少食，越哭越委屈，实在惹人心疼。 常异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哄道：“明日我去山上挖些野菜回来，再挖些草药换钱，桑枝乖，先喝碗粥垫垫。” 桑枝忍住泪水，乖乖喝掉半碗粥，眨巴着眼睛，“我吃饱了，师父别皱眉，桑枝不饿了。” 常异眼眶发酸，弯下腰，冲桑枝伸出双臂，“过来。” 他自认性子骄横，极少哄人，打从桑枝学会走路，便没怎么抱过他，今日破天荒地主动抱起来，还忍不住颠了颠。 桑枝受宠若惊，继而破涕为笑，搂紧常异的脖子，软软趴在他肩头。 桃香赶忙站起，“先生不吃吗？” “我不饿。”常异抱着桑枝走出几步，回头叮嘱她：“贺青要是回来……给他留一些吧。” 贺青是个待得住的性子，自打被常异捡回来，就没独自出过门。即便伤好了，也只在院里走走。 今日却走得悄无声息，直到天黑也没回来。 “师父，是不是我把他赶走了？”桑枝握着常异的袖子，“他是不是生气了？” “你不是盼着他走吗？不怕他了？” “早就不怕了，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怕。”桑枝往常异怀里蹭，“他还会回来吗？” 贺青还会回来吗？常异叹了口气，不是盼着他早些走，省得惹麻烦吗？怎么心里空落落的？ “他要是回来了，你会对他好一些吗？” 桑枝想了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要跟我抢师父，我才不对他好呢。” 常异无奈笑笑，贺青杀伐果断，抢个大夫做什么，留着当军医？ 桑枝又嘟囔了两句，肚子咕噜噜响起来，便如一只未断奶的小狗崽，软趴趴往师父怀里缩了缩。 “快睡吧，明日一睁眼就有饭吃了。”常异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哄睡了桑枝，他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闲逛到药房，索性换了桃香去休息，守着婴儿出神。 夜半时分，正屋的门开合两回，常异眠浅耳尖，仅有的一点瞌睡也散了个干净。 心道：哪个贼这么不开眼，米缸都见底了，难不成把屋顶卸下来搬走？ 拆下铡药刀，轻手轻脚挪到门口，正要开条小缝探探虚实，木门却“吱啦”一声开了。 只见月黑风高，来人像座小山似的矗在门前，看他提刀来见，愣了一下，语气不善：“常先生认道吗？” “我认道啊，问这个干嘛？”常异认出是贺青，突突乱跳的心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紧赶着狠蹦两下，惹得他没来由的烦躁。 贺青冷笑一声，进了屋倒头就睡。 “你回屋睡去，别吵着孩子。”常异放下铡刀，走过去推他，“你睡这儿，我睡哪儿啊？” “既然认道，想必就不用我送先生回正屋了。”贺青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常异刚要发作，忽见他腰上挂着两片黑漆漆的物什，手刚伸出去，腕子就被握住。 贺青眼眶里好似镶着一对兽眼，夜里看着莫名渗人。 “先生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抢你的宝贝，还是对你见色起意？”惜缘在摇篮中哼唧几声，常异急忙压低了声音。 贺青没撒手，沉吟道：“先生娶妻了吗？” 闻他此言，常异气恼至极，使劲一甩手挣开，后退几步，怒道：“想什么呢！” “既然先生心无杂念，”贺青往后一让，拍拍褥子，“一起睡吧。”
第8章 次日一早，常异打着哈欠，背回半筐蔫哒哒的野菜，将几枚铜子递给桃香，“先买些米吧。” 桃香见他眼下青黑，担心道：“先生没睡好吗？往后还是我来照看小姐吧。” “嗯，我回去眯会儿。”刚合眼，院中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桑枝倏忽惊醒，紧紧抱住常异手臂，“师父，是不是魏国又打过来了？” “没事，我出去看看。”常异拍拍他，起身出去查看。 贺青迎面走过来，随手丢给他一个玩意儿，“拿去换钱。” 常异堪堪接住，张开手一看，掌心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宝石，晨光下微微闪着红光，看着眼熟。 “哪来的？面具上砸下来的？你昨夜是去挖面具了？你……迷路了？”常异有些心虚，怪不得问他认不认道，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地点，贺青一个人在荒山上转悠到半夜才找着？ “常先生……”贺青猛然回身，常异一个没收住，险些撞上他胸口，霎那间看见贺青眼底泛红，分明也没睡好。 昨夜二人互不相让，常异一气之下躺倒，不到半刻就后悔了。 床不大，两个人紧挨在一处，连大气都不敢喘，直挨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本以为自食恶果，没想到这恶果还分了贺青一半，常异顿时觉得痛快，连带着人也精神了不少。 “先生凑这么近，昨夜不尽兴？”贺青也往前凑。 “你……说什么胡话。”常异想躲，又怕他得寸进尺。 贺青笑了一下，绕开他，“我去睡柴房。” “随你，我搂着桑枝睡。”常异别扭道。 贺青不再与他为难，躺到床上，轻轻摩挲着碎成两半的面具。 面具上刻着猛兽图腾，甚是狰狞可怖，他却像抚摸珍宝似的。 猛兽少了一颗宝石眼睛，看着不大协调。 “听说你们魏国马背上打天下，宗室贵族都有图腾面具，你们家是什么图腾？” 大白天的一时缺乏睡意，常异便同他闲聊。 “没有，这是……御赐之物。” “御赐的？”常异翻身坐起，“御赐的你说砸就砸了？不会诛九族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人都未必全须全尾，何况一个死物。”贺青波澜不惊。 “也对，面具都赏给你了，想必对你们家十分宠信。”常异放下心来，又躺了回去，“既然魏军撤了，太平无事，明日天亮就启程去俱州吧。” 想了想，问他：“你是一起去，还是……” 半晌无人应答，常异困意上涌，半梦半醒间，闻听一声“嗯”，翻了个身，笑着睡了。 桃香说要照看惜缘，却被常异推出药房，“明日要赶路，你一个姑娘家，不睡饱了怎么行？” “先生……”桃香欲言又止。 “放心，车马和干粮都置办好了，路费约摸不够，大不了沿途摆摊子看诊，就是走得慢些。”常异笑着安抚她，“别怕，两国虽已开战，绕一绕还是能过去的。” 桃香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房。却怎么也睡不踏实，端着盏小油灯，至药房门口徘徊。 “实在信不过，就自己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声音十分冷硬，吓得桃香冷汗直流，瑟缩着踉跄几步，“贺，贺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也在这儿？”这么俊的一张脸，配上这副生人勿近的神情，不知是哪来的魔星。 “我，我只是……” 贺青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怕他知道了不管你？” 桃香讶然，憋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放心，你骗他与我无关，只要别害死他就行。”贺青轻蔑地笑了笑，“不过就凭你，也害不死他。”说完就走，徒留桃香在夜风中欲哭无泪。 常异眠浅，听到屋外有动静，忙披衣起身，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瞅一眼，就被人推回屋内。 “贺……唔。” “先生，是我。”桃香捂着他的嘴，将油灯凑到自己脸边，“我有话要说。” 常异后退两步，“你说。” 桃香张了张嘴，实在难以启齿，便放下油灯，伸手扯开自己的衣带。 “这是何意？”常异眼疾手快，吹熄了油灯，又惊觉孤男寡女共处暗室怕是更难说清，转头就要出门去。 “先生休走。”桃香边扯外衣，边往外追赶。 常异行医多年，对人体肌理烂熟在心，男女老少的身子都没少见，自是不觉得如何。 可桃香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家，并非非看不可的病患，又正当好年华，忽然跑到他面前宽衣解带，着实吓着了他，当即手脚并用夺路而逃。 “先生，我不该瞒你！”情急之下，桃香大喊一声，总算截住了常异。 常异回过头，只见桃香外衣底下系着许多鼓鼓囊囊的小布袋。 “是银票、田宅地契、方便携带的小珠宝，还有一些碎银子。”桃香低着头不敢看他，撩了一下裙摆，露出更多布袋，“还有这些，鞋里也有一些……” 常异看着她，没说话。 “先生，我不是不信你，我……一开始是有些不信的……”见常异皱起眉头，桃香忙道：“不过后来见先生一片赤诚，我自然对先生心生敬意，全心信任。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我怕先生知道了，就……不管我们了。” 说完咬住下唇，红着眼眶，手忙脚乱去解身上的袋子，“先生对张家恩重如山，这些都用来酬谢先生。只是我家姑娘年幼，容我留下一些，行吗？” “我答应要帮张夫人照看惜缘，没想要什么酬劳。”常异摆了摆手，“收起来吧。” 桃香“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我原也生在富庶之家，后来家道中落，是夫人捡了我回去。张家没人了，那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都来了，我知道他们来干什么，这些我都见过的。姑娘还小，我得替她担着。” “宣城不是久留之地，先生不如就在在俱州长住，让小姐认先生作义父，我……”桃香缓缓直起身子，脸色粉白，双眼潮湿，“妾室也好，侍女也罢，若蒙先生不弃，桃香愿侍候左右，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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