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药吧。”常异冷声要来纸笔,开了方子就走,“草民还有伤患要诊治,就不奉陪了。” “先生留步,”韩大人安抚好夫人,连忙叫住常异,笑道:“宣城乃无主之地,不宜久留。只要夫人玉体痊愈,来日我回京述职,可举荐先生入宫做个医官。以先生妙手,合该奔个好前程。” “多谢大人美意。” 贺青见常异出来,快步迎上前去,“如何?” “能如何?娇妻美眷,仕途权柄。百姓的命算什么,城池丢了算什么?还不及他夫人中个暑。”常异越走越快,将韩府远远抛在身后,又忽然想起什么,猛地顿住脚步。 他一停,贺青也停。 “还贴着做什么,等下捂出痱子了。”撕下膏药,果见贺青脸上红了一大片,常异皱眉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说常先生被乱军一刀砍了,免得走这一遭。” 贺青看着他笑了,“常大人若入仕,定是位好官。” “你还拿我打趣,要是科举考方剂,我何愁不能连中三元。”常异气得发笑。 “我说的是实话。” “滚滚滚。” 来时坐马车,回去全靠走,到张家时,天都擦黑了。 张家人已散尽,尸首也都抬走了,仆从都换上了粗麻衣。 旁支的几个叔伯堂兄弟闻讯赶来,正在堂上翻账本,不知是商量治丧,还是琢磨夺家产。 桑枝早已不在张家,说是被一个丫头领走了。 急得常异在城中胡乱寻找,贺青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天色熹微,仍旧遍寻不到,二人这才垂头丧气回家去了。 家中一夜无人,门前灯笼都暗着,阶下立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怀里似乎抱着个孩子,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十分凄惨。 常异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害怕,贺青已上前一步,沉声道:“何方鬼怪?” 女子闻声,倏然转过身来,厉声道:“先生受了人家托孤,竟不管孤儿死活,跑去守将府发财了吗?”
第6章 天已大亮,常异自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葱花面,推给桌前蓬头垢面的女子。 “你叫桃香?” 女子点了点头。 “先吃面,余下的事从长计议。” 桃香咂咂嘴,为难地看了眼怀里的婴孩,“先生能不能……先弄碗米汤来?” “师父,隔壁李婶家的羊刚生了小羊羔,我去讨碗羊奶来喂妹妹。”桑枝伏在桌上,眨巴着大眼睛。 “去吧,带些钱,往后少不了麻烦李婶。” “我们不是立即启程去俱州,寻小主人的姨母吗?”桃香不自觉紧了紧手臂,箍得孩子在她怀里不安地拱了两下,她又低下头,笨拙地哄了哄。 “城外都是魏军,想出也出不去。”常异说着看了眼贺青,他的伤已无大碍,为何不设法出城呢? “夫人原打算满月宴后,再请人给小姐取名,可小姐实在命苦,连个名儿也没有就成了孤儿。”桃香早已哭得鼻青脸肿,脸皮一皱又要哭,不待常异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就请常先生给孩子取个名吧。” 常异想扶她起来,一伸手,臂弯里就多了个孩子,鼻端漫上一股奶味,婴儿的小脸粉扑扑的,睫毛格外长,小眼珠黑漆漆,盯着他看了半晌,小嘴一咧,咯咯笑了起来。 “小姐笑了,先生与小姐有缘,不如……” “不如就叫惜缘吧。”常异心都软成了糯米糕,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打断她的话茬,“相遇即是有缘,要珍惜。” “好好好,小姐有名字了……”桃香喜极而泣,伏地磕了个响头。 “快起来吧,孩子有我照看,你先吃面。”桃香重重点头,抓起筷子狼吞虎咽。 常异抱着孩子坐下,见贺青一声不吭抱臂看戏,便出言逗他:“要不要抱抱她?” 桃香一脸警觉抬起头来,贺青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不必,我与她无缘。”话罢,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 “伤口疼,歇歇。” 大抵是在张家扯裂了伤口,次日一早贺青就发了热,常异顶着一对黑眼圈,端了鸡汤给他。 见常异欲言又止,贺青先开了口:“诊金还剩多少?” “没多少了。” “那这鸡汤?” “想让你好得快些。” “先生希望我快些好?”贺青的脸色阴郁了不少。 “自然。”常异心不在焉。 沉默半晌,贺青又开了口:“她对你有所保留。” “谁?”话一出口,常异也清醒了些,“我知道。” “为何不送她们回家?张家可没有灭族。”贺青神情淡漠,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并未亲眼目睹张家的惨状。 “张家那帮亲戚只顾着分家产,还是遵张娘子嘱托,送她们去俱州才好。” “你要离开这里?” 常异满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行医本就是四海为家,你若不想走就在这儿住着吧,反正是座空宅。” 贺青没说话。 “汤要趁热喝。”常异也不追问,他看得出来,贺青不想走,只是不知缘由。 贺青一仰头,一碗汤见了底,“我尽量快些好,不给先生添麻烦。” 常异扯着嘴角笑了笑,“锅里还有,再来一碗?” “不喝了,没胃口。” 常异看着他,自觉有些头大。 昨夜为了让桃香好好睡一觉,常异独自留在药房彻夜照看小惜缘,基本没怎么睡。 这么大点的孩子最会闹人,眼看着过了三更,常异刚一闭眼,她就哭叫起来。 好在厨房还有半碗羊奶,常异打着哈欠去厨房取来。路过卧房时,见窗子开着,正要顺手关上,余光一扫,惊得他险些将羊奶打翻。 夜色已深,贺青端坐桌边,褪去上衣,借着浅淡的月光,刀尖利落一挑。 本该愈合的伤口瞬间蜿蜒出血迹来,衬着白玉般的背脊,平添几分妖冶,格外触目惊心。 坐了一会儿,贺青擦干刀尖,没事人一般走回床边,大热天的捂紧了被子,闭眼睡觉。 这不化脓还有天理了吗? …… “先生为何盯着我看?” “你不疼吗?”常异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早就不疼了。”贺青垂眸,“快好了。” 信你才有鬼呢,真是白瞎了那些伤药。 “行,那我就放心了。”到底还是惹不起,常异忍住脾气,冲他敷衍地笑了笑,收了碗出门。 正赶上桃香端着笼屉出来,见着他,笑得脸蛋红红的,“先生,包子蒸好了,快趁热吃。” 桃香在和馅上颇有造诣,包子皮也松软,内里浸满了汤汁,教人食指大动。 桑枝一连吃下三个,打了个饱嗝,热泪盈眶道:“桃香姐姐,你当我师娘吧,我想天天吃包子。” “胡说什么。”常异捡了三个包子摞在碗里,“给贺青送去。” “他不是没胃口嘛。”桑枝小声嘟囔一句,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叼着包子往卧房里挪。 吃过早饭,常异取来臼杵,刚放了药进去,桃香便跟了过来,“先生歇着,这种粗活,我来就是。” “桃香姑娘去照看惜缘吧,制药之事我不想假他人之手。” “小姐睡着呢,先生可有衣服要洗?”桃香正值韶华,生得眉清目秀,歇了一宿就容光焕发,再一梳洗捯饬,更是好看。 常异还没来得及开口,忽闻一声轻咳,贺青披衣靠在门边,“袍子脏了,先生帮我洗洗吧。” “我来帮贺公子洗吧。”桃香手脚麻利,进屋取来贺青染血的青袍,打了水去洗。 “何必这个时候出来,你那袍子上都是血渍,做什么非要惹姑娘伤心。” “先生很会怜香惜玉。” 要不是怜香惜玉,早把你轰出去了。 常异要走,却听贺青悠悠道:“听说先生要娶桃香?” “什么?”常异退回他面前,脖子一红到底,“你听谁说的?” “还要去俱州做倒插门,认张小姐做女儿,这样桑枝就多了个妹妹……”贺青好整以暇。 常异急忙捂住他的嘴,“闭嘴,别说了。” 贺青笑了,嘴唇无意间在他掌心轻轻一蹭。 常异像被烫到似的,“唰”一下收回手。 “俱州可在魏国境内,先生当真要去?” “魏国怎么了,难不成遍地都是豺狼虎豹、毒花瘴草?” 贺青冷下脸,“你以为魏国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常异不解,他这是什么毛病,一不高兴连自己都骂进去了?还是在老家受过什么委屈? “魏国有没有好东西与我何干,不行我就赶紧跑呗。”常异坐到阶下捣药,“你赖着不走,就是因为这个?” 贺青不答,只道:“先生莫急,魏军待不了多久,三个月内必然退兵。”药捣得差不多了,常异转身去取陶罐,“那便好,我也想早去早回。”
第7章 未及夏末,西魏退兵。 贺青能掐会算,到底还是保守了些。 “师父,这回是真要入不敷出了。”桑枝嘟着嘴,将算盘珠子扒拉得噼啪响,“钱都送上门来了,咱们为何要婉拒呀?我都饿瘦了。” 常异听得心烦,抢过算盘,踮着脚扔到木柜上头,激起一阵陈年老灰,“那叫婉拒吗,我要是有把子力气,就把韩泉掀出去了。” 娇滴滴的韩夫人两副药没吃完,身子便大好了,连着三天一顿不落,胃口较病前还好。 韩大人一激动,命人送来两盒金疙瘩,顺便邀常异入府,专门调理他夫人娇弱的身板。 “依我看,”贺青后退几步躲过那阵灰,伸手扯了扯桑枝的小脸,“肥瘦相间,不算太瘦。” “好痛!”桑枝死命挣开,扑到常异怀中撒娇,“师父你看他!” “先生高义,一诺千金,富贵前程一并抛下,桃香姑娘定然感动不已。”贺青倚着门朝他笑。 常异将桑枝拨开,走过去扯开他衣襟,睁大眼细瞧。 这下贺青笑不出来了,绷着脸轻轻推拒,同他拉开距离,“先生想看什么?” “看看不行?”常异揶揄他:“你这伤终于肯好了?” “多亏先生救治及时,照顾周到,若还不好,就是它不识时务了。”贺青同他目光相触,微微偏过头去,“多谢先生。” “你倒是礼数周到,谢个没完。”常异顿了顿,小声叹道:“我若真周到,也不至于让你多遭这么些罪。” 桑枝像只小老虎似的盯着贺青,“伤好了就快走,别整日霸占我师父。” “又胡说,师父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大闺女小书生吗?怎么就被他霸占了去?” 眼前立马现出一副图景来:恶霸贺青不由分说拎起他,麻袋一套,扛起就走,回了家往榻上一扔,任他哭喊抓挠,只管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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