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为何不睡?” 常异没答他,拉着他褪去衣袍鞋袜,二人相拥着钻入被中,这才闷声道:“你还没同我说过,为何要改换身份去参军。” 静默半晌,赫连擎开了口,呼吸间带出若有若无的酒气,“练剑的时候父皇看见了,就想让我到军中历练。” “是吗?”常异把手搭在他胸口,隔着中衣摩挲他胸前的旧疤。 惹得赫连擎魂不守舍,低声道:“‘你若带着军功回来,孤赐你增兵之权。要是死了,就当孤没生过你。’这是他的原话。” “父子之间怎么能这样说话。”常异呼吸一滞。 “他什么都不缺,女人,子女,文臣武将,折了一个,还有一群。我若战死,对外只会说成病逝,免得丢人。到时或许只有驻边的老兵记得,对梁作战时,有人不顾性命,单人独马闯入敌营,死于乱军之中。也或许,根本没人会记得我。” 常异搂紧他,温声道:“可你遇见我了。” “常异,你是心疼我,还是可怜我?”赫连擎眼巴巴看着常异。 “你在我心里,你疼,我自然也跟着疼。我从小就怕疼,今后不许你再受伤了。” “常异,我想……”赫连擎眼里燃起一把燎原火。 “好。”常异只觉得温暖,仰起头,亲昵地在他颈上轻轻一吻。 芙蓉帐暖,冲散了冬寒。 …… 休整几日便要各自启程,梁清眠随赫连霄回锵州善后,使团则直奔靖都。 行路半月有余,终于赶在一个无风无雪的傍晚,来到了靖都城下。 靖都城墙高耸,护城河上白雪覆冰,河边每隔一段便立一石灯,四角拴着铜铃,若赶上风劲之时,定然叮铃作响,十分好听。 城内更是分外热闹,常异掀开一角车帘,饶有兴致地东看西看。 “当心着凉。”赫连擎替他拢紧披风,痴痴盯着他的笑颜。 “无妨,容我看看生你养你的地界长什么样子。”常异正要倾身往外探,忽闻帘外一阵惊呼,赫连擎已拽了他回来。 须臾间马车剧烈一晃,窗外一匹骏马疾驰而过,带得车帘猛地一抖。 方才若真探出身去,此刻不知是何光景。常异不觉白了脸色,回头看向赫连擎,忙道:“我没事,你别动。” 赫连擎已提剑撩帘,跳下马车。 常异急忙跟上,却见他顿住脚步,眉间戾气已散去大半。 马上那人身着一袭宽袖月白袍,袍袖迎风猎猎,不经意露出嫩藕似的手臂,红纱衫子自领口袖口各出露一圈,飘逸中混着妖冶。 “公……公子闹市纵马,不怕天威震怒吗?”罗繁难得皱紧眉头,行至马前,仰脸与那纵马之人对视。 此人身形瘦弱,一看便是女子,却梳着男子发式,只是银簪斜坠,发髻被北风吹得散乱,发丝缠着瓷白的脖颈,更显妖艳。 女子面上酡红,闻言歪着身子,提起嘴角,眼中霎时凶光大盛,猛一拽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抬起蹄子,眼看就要将罗繁踹翻。 常异急唤道:“罗大人!” 赫连擎却背靠马车,袖手看起热闹来。 女子及时控马,骏马后撤几步,总算没踏到罗繁身上。罗繁眯着眼,仍旧不退。 女子摇摇晃晃下了马,一把扯住他领子,语调柔媚,眉梢眼角却都是冷气,“你想管我?” 赫连擎这才出声:“阿姐,够了。” 他们赫连家祖传的美貌委实扎眼,常异细一端详那女子面容,心中便已有数。 这位公主行止张狂,显然并不把弟弟放在眼里。 赫连妙冷冷一笑,“我好心来接你回宫,怎么,你也想参我一本?” 使团里有人认出了她,撩袍要拜,街面上的百姓越聚越多。为避免骚乱,赫连擎索性将她拉到车上。 常异正犹豫着,便听赫连擎叫道:“罗景愿,回神。” 罗繁深吸一口气,恢复往日笑面,朝常异道:“先生上我的马车。” 常异走出两步,赫连妙撩开车帘一角,倚着车壁,慵懒笑道:“呦,哪里来的俏郎君?有人要么?没人要给我……”话没说完,赫连擎面色阴沉,抬起剑鞘朝马背狠狠一抽。 抽得马儿吃痛狂奔,车夫急忙控马,车厢内却还是传来“咚”的一声响。 常异哭笑不得,罗繁也黑着脸,扯着嘴角勉强维持笑意,“先上车吧。” 赫连擎还未封王,没有自己的府邸,因天色已晚,他又是微服出使,不急着进宫复命,便陪常异歇在罗府。 夜里常异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睁眼,发觉赫连擎也没睡,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 “看什么呢?登徒子。”常异笑着逗他。 “今日吓到了吗?”赫连擎紧盯他双眼,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常异摇头,“我有个事想问你。” “你说。”赫连擎语气淡淡的,眼中却巨浪滔天。 “你阿姐……”常异轻咳一声,“你阿姐跟罗大人是不是好过?” 赫连擎眼中立时退潮,垂眸笑了笑。 “这是什么反应,到底好没好过?”常异托起他的下巴,刨根问底。 “景愿自幼倾慕阿姐。” “怪不得。”常异咂摸片刻,忽又问道:“你方才怎么了?” “没什么。” 常异也不追问,“没想到罗大人也会冷脸,你阿姐真有本事。” “常异。”赫连擎低声唤他。 “嗯?” “靖都是个狼窝,你怕不怕?” 常异笑道:“有你呢,我怕什么。” “若我也是狼呢?” “你?”常异顺势勾起他的下巴,亲了个嘴儿,“什么狼,是郎君。”
第33章 “殿下,常先生到了。” 赫连妙自屏风后转出来,面上印着两抹酡红,更显娇俏,笑着打量常异一通,缓缓道:“你是常异?” “是,殿下有何吩咐。” “站那么远做什么,靠近些,让我看看你,你也看看我。”赫连妙虚倚屏风,笑吟吟望进他眼底。 常异走近几步,皱眉道:“殿下饮酒多年,可有咳嗽气喘?” “还真有。” “许是肺热,殿下可曾就医?” “未曾。”赫连妙凑到他眼前,悠悠道:“不如你替我看看?” “殿下请坐。”常异侧身让路。 赫连妙坐定,待常异伸手搭脉,她一翻手扣住常异手腕。常异想抽手,奈何赫连妙手劲儿奇大,半分不得抽离。 “殿下你……” “急什么?”赫连妙歪头一笑,“你喜欢他,也不妨碍喜欢我。” “殿下不怕阿擎知道吗?” “你叫他阿擎?这般亲昵。”赫连妙失笑,“你喜欢他什么?” 不待常异答话,自顾道:“我那弟弟面冷手狠,性子不讨喜,也就相貌出众些,想来你是爱他皮囊。” “殿下若无事,就放我回去吧。”常异铆足了劲儿也抽不出手,急得想发飙。 “我与他九成相像,如同双生。”赫连妙凑到他面前,“他那个性子,想必要压你一头吧?你就真甘心?可比得上男女欢好,柔情蜜意……” “殿下再不撒手,我就……” “你就如何?”看他急得咬牙切齿,赫连妙松开手,笑弯了腰,“小野猫似的,原来我弟弟好这口。” 常异一得自由,急忙起身后退,同她拉开距离,匆匆言道:“今日之事,阿擎不会知道,告辞。” 走出几步,又实在不放心,折回来叮嘱她:“肺热之症,还需及早调理,酒要少饮。” “好,听你的。” 良久,赫连妙捏起桌上酒壶,斟了一杯,想了想还是没入口,“来人,本宫今日心情好,想听美人弹琴唱曲儿。” 一路步履匆忙,常异回到罗府时,日头已西沉。枯坐着等待半宿,也不见赫连擎归来。 赫连妙那番话在脑中来回打转,他坐立难安,迫切地想见到赫连擎。 将睡将醒熬到天亮,罗繁拎着食盒来敲门,见他一脸疲惫,打趣道:“这是怎么了,阿擎不过一夜未归,先生就这么想他?” “他去哪了?” “他啊,年前宫里事多,想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罗繁笑着递上食盒,“喏,让我好生照看你。” 常异接过食盒,打了个哈欠,见罗繁欲言又止,便道:“罗大人有事?” “也没什么……先生昨日去公主府了?” “公主殿下身子不适,传我去诊治。”思及他二人间的风月往事,常异没敢说实话。 “她没什么事吧?”罗繁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没事。”不待他松口气儿,常异灵光一闪,调转话头:“只是咳得厉害,是经年酗酒之故。” 罗繁深吸一口气,笑道:“以先生的医术,想必几副药就能治好吧?” 常异叹道:“确然能治,只是殿下戒不了酒,这可如何是好呢。” “她怎么……”罗繁及时掐住话头,“那便由她去吧。先生若没旁的事,我就先上朝去了。” 走出老远又折回来,留下一名小婢,“小桑枝睡醒了,就带他到街面上逛逛,东市有家蜜饯铺子,味道不错,多买几样,记我账上。” 常异打开食盒,捏着包子,边嚼边笑,“你家大人今日必得告假。” 小婢满面惶恐,只小声应是,并不敢接话。 常异见她怯怯的,便道:“今日你就歇着吧,不必跟着我。” 临近年关,罗府也渐渐忙碌起来。 赫连擎说靖都是个狼窝,常异惜命,就只偶尔托小厮上街置办些药材医书,关起门来潜心研究。桑枝虽性子活泼,忙起正事来也毫不含糊,小大人儿似的捧着书读。 师徒二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岐黄书。 如此一来,日子倒也过得快些。 “师父瘦了。”桑枝啃着烤鸡腿,撅着小嘴儿嘟囔:“难不成真像罗大哥说的……” 常异眉头一挑,“嗯?” “师父想阿擎哥哥,都想出相思病了!”桑枝眼泪来得快,连嘴里的鸡腿都失却了滋味,“这都过年了,阿擎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常异哭笑不得,“慢着,辈分不对吧。” “要叫叔叔吗?”桑枝止住眼泪,抽了下鼻子。 常异想了想,笑道:“叫师娘吧。待他回来,你跪下给他磕两个,喊声师娘新年好,让他给你压岁钱。” “奥,我记住了!” 除夕夜,罗府热闹非常。 罗繁忙完公务,提着一盏小红灯笼上门,“常先生,小桑枝,随我去吃年夜饭。” 桑枝先奔出门来,皱着小眉头思索半晌,开口喊了声“舅舅”。 常异赶上来捂住他的嘴,“罗大人一番好意,恐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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