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虽不如皇宫奢华,到底规模不小,他出门一通乱走,须臾就寻不到来路了。 七拐八拐的,竟走到了内花园。园中没养什么奇花异草,只种着几株红梅,立在雪中,煞是鲜活好看。 常异靠坐在廊下,拄着下巴赏雪。 方才酒味熏得他昏昏欲睡,眼下走累了,正好吹吹风,醒醒酒。 “四殿下留步。”这把嗓子彷如泉水撞石,十分清脆。 “何事?”赫连擎语调冰冷,同平常判若两人。 拐角处跳出一个小丫头,急急行礼,软言求道:“我们姑娘的风筝挂在树梢了,殿下可否帮忙取下来?” 赫连擎行色匆匆,转身就要走,那把清泉又响起来:“吾是定海将军苏郢之女,先在此谢过了。” 一听她自报家门,赫连擎竟真的停下脚步,随那丫头走了。 这姑娘话说得硬气,常异免不得要跟上去瞧瞧热闹。 那树并不高,以赫连擎的个头身手,只在一跃之间,就将风筝摘下。 丫头叫了声好,赫连擎也不多言,抬步就走。 “殿下慢行。”苏姑娘叫住他,“殿下可是在寻席上那位公子?棉雨,去。”棉雨应声跑开,苏姑娘又道:“请殿下移步亭中稍候,我让丫头多安排些人手去找,兴许比殿下亲自去找更快些。” 常异躲在暗处撇了撇嘴。 待他们先后入得亭内,棉雨已颠颠跑了回来,“姑娘,都安排好了。” 苏姑娘同赫连擎坐得远,微微垂着眼,并不多言,倒是丫头嘴快,赞道:“个头高就是好,一垫脚就够着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并不搭话,丫头继续道:“个头高,将来生个小公子,也长得高高的……” “棉雨,休要胡言。”苏姑娘面上飞红,柔声呵止。 赫连擎却像没听到似的,皱眉看着亭外,雪越下越大了,常异身子不好,若沾了风雪,怕又要难受一阵子了。 “阿嚏!” 吓得棉雨一激灵,护在苏姑娘身前,大叫一声:“何人在此!”
第37章 “何人在此!” 常异自树后走出来,揉了揉鼻尖,看着赫连擎,无奈道:“是我。” 赫连擎神色一变,忙脱下大氅,紧赶着给他披上,搂着他往亭中走。 棉雨同她家姑娘对视一眼,叫道:“我家姑娘在此,公子还是回避吧。” 常异本不想进去,听她此言,反倒觉得非进不可,“四殿下不用回避?” 丫头梗着脖子道:“这里恐怕没有公子的位子。” “棉雨,不得无礼。”见她出言不逊,苏姑娘急忙呵斥。 常异推了赫连擎一把,赫连擎一在石凳落座,常异紧随其后坐到他腿上,笑道:“个头高腿也长,正好容我歇着。” “你!你登徒子!”棉雨涨红了脸。 “棉雨住口。”苏姑娘起身,盈盈一礼,歉疚道:“殿下容禀,我设法引殿下来此,本是有要事相商,想来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听闻殿下现居罗府,海棠改日再登门拜会。” 棉雨还想辩驳几句,奈何她家姑娘身轻如燕,人已到亭外,只得恨恨一跺脚,追随而去。 常异想起身,却被赫连擎钳住了腰,动弹不得。 “常先生好威风。” 他声音低沉,蛊惑人心。听得常异有些腿软,却嘴硬道:“怎么,我把美人挤走了,你不高兴啊?” “美人在我腿上。”赫连擎伏在他后颈处,说话间,热气打在颈上,惹得常异心痒痒。 连日来的别扭心思被醋劲儿冲散,经这一撩拨,顿觉心动又无奈。 “别闹了,这是尚书府。” 赫连擎却不饶他,低声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敢。” “苏姑娘可还没走远呢。” “与我何干。” “你刚才不是还给她摘风筝了吗?” “她父亲是苏郢。” “定海将军很厉害吗?你是怕他,还是要拉拢他?” “敬佩他。”说着话,赫连擎双手已不安分起来。 常异以为他只是说笑,没想他真敢胡来,忙按住他手背,“别……你来真的啊?” “怕你喝醋,我要自证清白。”赫连擎偏着头,在他耳后轻轻亲了一口。 常异败下阵来,“好好好,回去吧,回去再说行不行?光天化日的,你别犯浑……” “说好了。”赫连擎双眼都亮起来,拉着他一路疾行出府,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正月里官员纷纷休沐在家,闲来无事就爱走动。 罗繁年前忙碌,年后又总有同僚相邀,难得闲下来,便扯着赫连擎喝酒。 靖都的雪说下就下,前一刻还晴着,一会儿工夫又天降鹅毛。 有雪无风,还不算太冷。 常异抱着桑枝,窝在檐下赏雪,师徒二人裹着一条厚棉被,只露出两个脑袋,远看宛如一座小丘。 “腊月雪清热解毒,亦可入药,记住了吗?” “记住了,师父,我想喝热牛乳。” “小馋猫。” 师徒笑语间,远远行来一翩翩公子,见着常异上前一礼,殷切道:“您是……常先生吗?” 常异抬头,因围着棉被不便回礼,颔首应道:“正是。” 那公子满面喜悦,“小生姓刘,字向礼,现任工部侍郎。家母少时曾在宫中任医官,小生耳濡目染,略通岐黄。早闻先生妙手回春,德高望重,能生死人肉白骨……” “可别。”常异掀开棉被,起身拦住他话头,“生死人肉白骨我可做不来,那是神仙的活儿。” “啊,是小生唐突了。”刘向礼拘谨地笑了笑,“我对先生仰慕已久,幸得罗大人指点,才有幸拜会先生,真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常异被他捧得脸热,忙道:“大人位高权重,我一介游医……” “并非如此。”刘向礼认真起来,“先生妙手仁心,接济百姓,实乃菩萨心肠。若不是家父对我寄予厚望,我愿随先生游历天下,救死扶伤,哪怕终此一生只做个小小药童,也圆满了。” “才不用你做药童,有我就够了。”桑枝护食一般张开手臂,气鼓鼓瞪着他。 刘向礼眉眼舒展,惊喜道:“这是令郎吗?先生年纪轻轻,没成想,令郎都这么大了啊!” “刘大人误会了,桑枝是我徒弟。”他如此健谈,常异只好出言解释,生怕明日天下人都传言常异有家有室有儿子。 若再惹毛了赫连擎,谁也料不准那牲口脾气,又会做出什么骇人之事来。 “但胜似亲子。”桑枝抱住师父双腿,“师父身边再容不下别的药童了。” 常异忍不住想笑,却碍着刘向礼在场,只得拍拍桑枝发顶,笑嗔道:“胡闹,刘大人岂会真同你抢着捣药?” 刘向礼也笑,“令徒天真可爱,怪不得先生这般教养爱护。” “常异。”这一声泛着凉气,比雪地还要冰人。 桑枝仿佛看到了盟友,颠颠跑过去,抓着赫连擎衣角,甜甜叫了声“师娘”。 赫连擎面色稍缓,递给他一个食盒,桑枝打开一看,拍手叫道:“师父师父,是牛乳茶!师娘给桑枝带了牛乳茶!” 常异阻拦不及,眼看着刘向礼的脸色缤纷起来。 “在聊什么?”赫连擎走过去,万分自然地握住常异冰凉的双手,“先进屋。” 刘向礼到底久住靖都,见过不少世面,很快整理好思绪,向赫连擎行礼问安。 赫连擎冷眼看他,“刘侍郎自己来的?” “是,微臣奉母命,来邀先生研判药方。” “还有别的事吗?” “也没别的事……”刘向礼看他面色不善,不敢多言。 “药方送过来,看过之后再送回你府上。” “这……” “走吧。”赫连擎揽着常异往屋里走,刘向礼也识趣,快步走远了。 常异挣脱开,快跑几步追上刘向礼,为难道:“大人留步,今日之事,还请大人守口如瓶。” “先生放心,绝不外传。” “那便多谢了。”常异松了口气。 罗繁说赫连擎在靖都举步维艰,如今二皇子谋反入狱,正该低调行事,万不能出头冒尖,教人寻到错处。 刘向礼不敢久留,旁的话不多说,匆忙告辞离去。 常异一回身,廊下只剩桑枝抱着瓷罐咂吧嘴。 赫连擎斜靠在小榻上,拇指轻抚剑鞘,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你给桑枝带牛乳茶,自己却躲进来喝醋了?”常异有心安抚,却实在不会说软话。 赫连擎没什么反应。 “苦了醋坛子了,我喝完你喝,过年也不消停。”常异坐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偏着头道:“要不咱们喝点别的?” 赫连擎抬起头来,语调还带着冷意:“喝什么?” “合卺酒,如何?” 赫连擎一时竟没答出话来。 “不愿意就算了。”本来常异心里就没底,见他如此反应,摆摆手要作罢。 赫连擎一把将他拉回来,护着后颈压在榻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再说一遍。” “不愿就算了。” “上一句。” “合卺酒……”话没说完,已被封住了唇舌。 常异软软推他,“桑枝还在外头,等天黑……天黑再说。” 赫连擎面上的寒冰终于化作春水,“我不是他师娘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常异悔不当初,又让他抓住了话柄,“你还有脸说,哪有师娘这么……这么折腾师父的……” “那换你折腾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赫连擎嘴上还调着情,手却老实停下,伏在他颈窝里,像只黏人的小狗。 常异的心也安稳下来,轻抚他后背,“明日我就给师父传书。我们成亲,不教旁人知晓,只要他老人家来做个见证。我与你长长久久,不图那虚无缥缈的名分。” 赫连擎猛地搂紧了他腰身,郑重道:“你不图,我也要给。”
第38章 赫连擎让刘向礼送药方过来,却在次日清晨打点行囊,带着师徒俩离开罗府,搬进了城南一处僻静别院中。 别院不大,是他现买的,里外不过三进,后院还辟出一块园子,说要留给常异种草药。 常异讶然,“皇子可以随意在宫外居住吗?不用安排侍卫宫女吗?你不是仇家挺多的吗,现下都不用防备了?” “于我而言住哪里没分别,二哥在诏狱,璃妃在冷宫,他们自顾不暇,我就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二皇子也派过刺客?那你还去看他?还给他带饺子?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该给他扎两针,教他好好吃点苦头。”常异先吃惊,再愤怒,皱起眉头,拉住赫连擎手腕,认真道:“诏狱还能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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