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人站在风口上,不冷吗?”
第29章 “罗大人站在风口上,不冷吗?”常异抿了下嘴,面露关切。 罗繁坚定道:“心之所向,甘之如饴。” “罗大人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风口上站久了容易得风寒。”常异偏过头不看他。 罗繁朗声大笑,“先生果真是个妙人。” “妙不过罗大人,身为西魏官员,帮着游医救济南唐的难民,不怕魏帝知道了,扒了你的官服?” “君子一视同仁,于心不忍而已。”罗繁笑吟吟道。 观他神采飞扬,想来绝非纨绔,常异暗自叹道:西魏早将天下都当作囊中之物了,也不知魏帝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对外开疆扩土,国内还能平静如水,一丝动荡也无。南唐积弱已久,若被这样的虎狼盯上,也不知能撑几时。天下纷乱不休,百姓倒悬,绝非医理可救。医家行走天下,说到底只是萤火当空,不足以与当权者的野心争锋。可就这么点微不足道的萤火,却是许多人活着的希望。 转念一想,这些财物于他是囊中羞涩,于难民是雪中送炭,但于罗繁而言,想必也不算什么。 魏都有人敢对皇子下手,派的还是死士,必是宫里夺嫡使的手段。有人惦记就有人押宝,此时顺手帮个忙,赫连擎就欠他个人情,往后指不定能捞着百倍千倍的好处。 “罗大人心善,真难得。”常异不想与他多说,随口敷衍。 “先生想必在心里踩了我好几脚,骂我好一个张狂阴险的魏人。”细看之下,罗繁与赫连擎也有几分相像,只是这一笑起来,却与赫连擎不同,叫人看了就想亲近。 “罗大人何出此言,我可没有。”常异也笑。 “我与阿擎一同长大,皇子都有伴读,我便是那个替他受过的人。他这个人,平日对我爱搭不理,却宁愿熬得眼圈通红,连夜罚抄,也不叫太傅打我一下。”罗繁语气放得很轻,“阿擎不大会讨人欢心,你若看他待你有三分在意,其实心中已有十分。我虽不算良善之辈,这点情义却还有。常先生,我盼着阿擎,痛快自在地活着。” “他想如何活着,就如何活着,何须同我说。” 赫连擎扒着屋檐翻上翻下,常异看见了,不觉悬着心,有些走神。 “先生想必看得出来,离了你,他过得并不好。”罗繁走近了,低声道:“先生,唐都将乱,换个地方行医吧。” “你说什么?那……” “先生尽管放心,乱不到百姓身上,只不过我们这些外邦使臣,可就要抽身自保了。”罗繁合上折扇,背手走远,扬声道:“先生,早做打算吧。” 没过几日,唐都果然大乱。 太后凭着这些时日善加调养,渐渐缓过劲儿来,拼着弱质之身,联合朝中清流,设下鸿门宴计擒摄政王,确然没波及百姓。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摄政王世子在封地纠集府兵,大有勤王入都的架势。 唐国诸侯也都蠢蠢欲动,眼看着政局四分五裂,大厦将倾。 常异滞留城西,未敢妄动,只盼唐都上下无暇他顾,不至于殃及无辜。 罗繁说要抽身自保,也不知跑了没有。 城西难民闻听城中有乱,反倒比寻常百姓都要平静。他们本就是王朝弃子,世道乱不乱都不好过,久之已麻木。 常异捧着赫连擎留下的披风,细细抚摸领上的绒毛,心道他提前得知消息,想必已然逃离。 再见之缘也到此为止了,分不清是不舍还是释然,常异抽了抽鼻子,将那披风搂紧了,倚窗而眠。 不知睡到几时,门外马蹄声疾,倏然逼近。 难民们早已睡下,此刻听见响动,谁也不敢吭声。 周遭都是荒地,没有遮挡,无处可逃。常异将桑枝藏于床下,套上衣袍来到门前。来的多半是官军,碍着太后的颜面,想必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门一开,常异顿住。 赫连擎勒马阶下,身后跟着六七个精壮汉子,纷纷驻马等候。黑衣上干湿斑驳,脸面却都干干净净的。 赫连擎俯身冲他伸出手,“上马。” 常异心中大震,往前凑着伸出了手。 赫连擎朗笑一声,一把将他拉上来,纵马疾驰。 “桑枝……”常异一开口就灌了一肚子凉风。 “带上床下那个小娃娃。”赫连擎扬声喊道,“桑枝,出来!” 鹅毛大的雪片飘然下落,马儿跑得飞快,冰凉的雪花打在脸上,又疼又冷,常异屏住呼吸,背后的胸膛里似乎有团热烈的火,颠簸中将暖意全数奉送。 “冷吗?” “不冷。”常异从未这样骑过马,双手紧紧抓着马鬃,生怕一个不小心跌下马去。 赫连擎万分痛快地笑了一声,单手御马,腾出一手来,握住常异双手,胳膊稳稳圈住了他。 如此不眠不休狂奔一夜,借着熹微的天光,常异看见远处半人高的枯草里,隐约现出一辆马车。 赫连擎停在车前,不顾众目睽睽,抱了常异下马,又亲自抱桑枝下马。 桑枝小脸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眼睛却出奇的亮。 赫连擎笑道:“怕不怕?” 桑枝忙不迭摇头,“不怕,你能教我骑马吗?师父,我想学骑马!” “好,我教你。”赫连擎在桑枝脑袋上揉了一把。 “嗯!”桑枝光顾着高兴,半点没躲闪不说,反而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常先生,你家这孩子,同我们阿擎可是越来越投缘了。”罗繁靠在马车上,棉袍格外厚重,裹得像个粽子。 “退下吧。”赫连擎淡淡开口,那六七人牵着坐骑,无声散去。 “阿擎,快把这身衣袍换了,一股腥气。”罗繁自马车里掏出两个小包袱,笑道:“常先生也换一身,咱们出门经商,可不能身上带血。” 常异低头一看,赫连擎身上未干的血也沾到了他身上。当即接过包袱,换了外袍。 “我来赶车。”赫连擎没急着换衣服,只催着师徒俩上车。 常异起疑,皱眉道:“你身上有伤?” 罗繁揶揄赫连擎:“常先生又不是外人,害羞什么。快脱了外袍,好教先生给你清创包扎。” 赫连擎避着常异地目光,迅速解袍。 只见他身上旧疤新伤纵横交错,好在伤得都不深,只稍作处理便好。 现下天光大亮,常异看得清楚,他身上伤痕较两年前又添了许多。 “你又上战场了?不是早就停战了吗?”
第30章 “他这伤都是……” “习武伤的。”赫连擎瞥向罗繁,“你先进去。” 罗繁耸耸肩,钻进车里。 常异疑虑未消,却也知此刻不好再耽搁,能让赫连擎负伤,想必追兵数目不小,立时抱了桑枝上车。 罗繁喋喋不休,开口全是种种惊险,万般不易。 常异畏寒,又奔波未休,听得心烦,便噎了他一句:“罗大人运筹帷幄,怎也会如此狼狈?” 罗繁叹道:“南唐探子也不是吃素的,我带着这么一尊大神入境,他们多少有些觉察,趁着内乱,就想宰一个是一个。人来的真不少,阿擎带人冲杀,我等文臣只能亦步亦趋,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才分批撤走,全身而退。他心里惦记你,领着几个人甩掉追兵杀回去,接不到你,他也不打算活着回西魏了。” 常异没接话茬,搂过桑枝,“别撩帘子,靠着师父睡一觉。” “先生心乱了。”罗繁压低声音,悠悠笑道:“再有五日,可达边境。届时先生也好好歇歇。边城乐坊,琵琶铿锵,想想都有意思。” 桑枝睁开眼,“师父,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睡。”常异捂住桑枝的耳朵,以防罗繁口无遮拦,再放出什么浪荡胡言。 五日后,顶风冒雪到了边境。 罗繁亮出文书通牒,当晚住进驿馆,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是夜,几人吃饱喝足,罗繁不知打哪儿变出一包糖山楂,连哄带骗拐走桑枝,走前还冲赫连擎眨了眨眼。 常异看得分明,可既然脑袋一热跟着他走了,如今再说什么,都像是出尔反尔,显得矫情。 驿丞做事麻利,吃完饭便有热水送来。提心吊胆沐浴完毕,常异胡乱穿好衣物,先赫连擎一步钻进被中,想了想,将内侧让出来,闭目装睡。 未几,脚步声缓缓靠近,在床边停了一下。沐浴后温热的身体擦着他,滚到了里侧。 仅是瞬间的触碰,可叹还隔着棉被,竟也教常异心动不已。 常异重重一叹,赫连擎勾魂摄魄,他是没辙了。 一阵寒风撞上窗棱,常异蓦地睁开眼,慢慢滚进了赫连擎怀里,低声道:“有点冷,抱着睡。” 赫连擎轻轻应了一声,搂紧了他。 夜长梦就多,先前忙着躲追兵,无暇思量,眼下得了安稳,思绪便不大受控。 常异见识过兵乱,思及唐都郊外做零活换粮食、勉强果腹的难民,还有那几个疯跑半冬的皮孩子,心中口中都有些发苦,轻手轻脚地翻覆几下,竟愈发睡不着了。 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赫连擎嗓音不大对劲,较平日低沉沙哑许多:“睡不着吗?” “嗯。”常异心不在焉,轻轻应了一声,手覆于他额上,叹了句:“你这风寒还没好吗?是不是路上又着凉了。” 赫连擎没说话,过了许久,常异以为他睡着了,正待翻身,不料这人双手一支,顷刻间压在他身上。 “你……”常异将手抵在他胸口,低声劝道:“别了吧,连日赶路,你也歇歇。” 话音未落,赫连擎已解开他的衣带,还顺手抄来软枕,垫在他腰下。看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常异叹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无师自通。” “我才不信。”常异揽住他后颈,笑说:“你就不问问我,这两年有没有移情别恋?” “有吗?”问得很是敷衍。 “有啊,好几个呢。”常异将他推开些,掰着指头,装模作样如数家珍,“一个比一个好,一个赛一个俊……” 看出他在胡扯,赫连擎拉着他的双手放到自己心口,低声道:“那就再移回来。” 今冬难得雪厚,次日一早,鸡还没叫,罗繁费劲地踩着积雪来敲门,那劲头,仿佛是含冤带屈来敲登闻鼓一般。 赫连擎猛一开门,罗繁向前一趔趄,险些跌进门去,扶着赫连擎双臂才勉强站稳。 将靴上的雪磕在门槛上,这才走进去,灌了半壶冷茶,打着哆嗦搓了搓手,掏出一沓子密报来,“阿擎,你瞧瞧这个。” 赫连擎刚接过去,他便压低声音感慨:“南唐这帮人各怀心思,怎么看都灭国在即。没成想,被雍州顾家一个半大孩子力挽狂澜续了命,真是命不该绝啊。临行前陛下命我打探虚实,浑水摸鱼分上一杯羹,这下可好,鱼缸里出了个横扫千军的主。我这还张着嘴等食儿呢,临了全让这小子踹翻了。我得给靖都去封信,早想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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