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必顾虑,你同阿擎的事,我早同母亲交待清楚了,母亲并不在意这些,特意让我来请你。阿擎今日怕是回不来,委屈先生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吧。” 罗繁将小灯笼交给桑枝,“过来,表舅抱。”说完还朝常异眨了眨眼。 常异拒绝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只得笑了笑,跟着他走。 贺夫人眉眼淡淡,举止温婉,只招呼师徒俩吃菜,余事一概不谈。罗老爹在朝中只领个闲职,平日不忙,人也和善,老是笑眯眯的。 这顿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又在院里放了爆竹,罗繁还陪桑枝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桑枝嚷嚷着要守岁,可没玩多大会儿,就摇头晃脑耷拉眼皮了。 常异抱着徒弟告辞离去,他住得偏,一路上越走越静,欢声笑语渐渐抛在身后,冷风刮得脸疼,只回廊上悬着的红灯笼还留有年节的余温。 哄睡了桑枝,常异辗转难眠,自去厨房取了一小壶果酒,回屋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斜倚在小榻上自斟自酌。 “好你个赫连擎,拼了命也要带我回来,却这般晾着我。”几口甜酒下肚,人已醉得东倒西歪。 一壶见底,常异趴在榻上便睡。 不知睡到几时,有人轻轻推开门,风雪呼啸声只响了一瞬,便被阻隔在外。 醉意已散去不少,常异眼皮还有些发沉,爬也爬不起来。 来人在炭盆前坐了一会儿,缓步来至榻前。常异感到一双目光打在身上,莫名灼热。 那人顿了顿,伸出手,指尖轻搭在他后颈,沿着背脊一路向下,停在最要命的那处。 常异身上一阵酥麻,忍不住轻颤,哼哼两声,终于清醒过来。
第34章 “你还知道回来呢?”常异懒得睁眼。 “嗯,喝酒了?”语调温软。 “这不相思入骨,病入膏肓,指着嵇康救命呢。”常异没好气儿,反手打他手背,“别乱摸。” 谁知赫连擎没吭声,转身就走。 常异爬起来追他,转瞬门已关严了,连个背影都没捞着。遂深吸一口气,三两步滚到床上,背对着门躺下。 “走吧走吧,平白扰人清梦。” 不消片刻,赫连擎端着碗回来,“喝了醒酒茶再睡。” 常异闷在被中应了一声,虽乖乖起来了,却仍旧背对着他,不肯正眼瞧人。 接过茶喝了一口,后背骤然一暖,赫连擎环着他的腰,伏在他耳边低声唤了声“阿异”。 “嗯?”常异语调软和下来,“想我了?” “嗯,想你。” 常异喝光了茶,回过身来,“我有话……你眼角怎么青了?” 赫连擎松松揽着他,眼中闪过许多情绪,快得常异抓不住。 “问你话呢,怎么回事?”常异搁下茶碗,凑近了细看。 “醉酒走不稳,在廊柱上磕的。”赫连擎眼中只余下明晃晃的喜悦。 “谁把你灌成这样?” 赫连擎只静静看着他,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是不是瘦了?想我想的,还是累的?”常异也不客气,对他上下其手。 他眼角的淤青只剩下一道浅淡的印子,不知伤在何时,形似弯月,看着并不像廊柱磕出来的。 常异疑心他又扯谎,说话间在他腰上摸了一圈,确认他身上没别的伤,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赫连擎惯爱打落牙齿和血吞,有什么难处痛楚都爱瞒着。常异早就看出他是个闷不做声的性子,也从不逼着他说清楚,可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他确然帮不上什么忙,可该操的心是半分没少。 “果然瘦了。” “没有,不信你再摸摸。”赫连擎上赶着凑近,拉着他的手在身上游走。 二人离得近,手心极温热,是赫连擎衣衫之下的热。 常异酒劲儿还没全过去,被他这一撩拨,呼吸渐重,心都要蹦出来了。 屋里炭火正旺,常异醉后热得难耐,不知何时把袍子脱了,眼下这么一动作,衣襟都散开了,胸膛若隐若现,被赫连擎盯着,泛起一层薄红。 “阿擎。” “嗯。”赫连擎扶着他的腰身,二人一齐跌进被褥中。 “我也想你,想得茶饭不思,睡不安稳。”常异仰头亲他,换来了更猛烈的回应。 正到兴起处,常异受不住,紧紧握着他双臂,磕磕绊绊骂道:“你疯,疯了不成,夜还长,长着,轻,轻些……” 赫连擎哪还听得进去这话,索性低头堵了他的嘴。 常异呜咽几声,直到下唇红得跟熟透的海棠果似的,赫连擎才放过了唇舌,顺着下颌往下游走。 “赫连擎,别像没吃过似的……不对,你是不是同别人,同别人练过了?”常异品出这几回与第一回 大不相同,疑心骤起。 不过两年没见,赫连擎跟谁学的,怎么就突飞猛进了? 床笫之间,赫连擎的凶狠和寡言都较平日更甚,这回却难得答了他一句:“我这辈子,只你一个。” …… 天色将明时,赫连擎揽着熟睡的常异,望着暗淡的天光,纷乱的思绪又缠绕上来,额角开始隐隐作痛。 这些时日,除了必要的公务,他一直在暗中奔走。 璃妃失宠后免不了一死,她只育有一子,行十六,品性不坏,少言寡语,眼下与他母妃一道关在冷宫里。 今上薄情,有意将幼子一并处置了。 璃妃是个疯女人,得宠时树敌太多,又大力提拔娘家兄弟,阖族胡作非为,皇帝顺水推舟,捏着这颗棋子在朝中借刀杀人,用得十分顺手。 眼下弃子无用,仇家必定不会手软,更遑论求情。 只几个清正言官、心腹老臣看出些门道,上书劝谏早送十六皇子就藩。 本朝皇子就藩大多不急,都中未就藩的成年皇子还一大把呢,小殿下这个年纪便议此事,反应再慢的也都觉出不对了。 朝中分作两股,一股说皇子年幼,不必急于一时,待璃妃事定再议不迟;一股说璃妃凶悍,本就不足以教养皇子,小殿下早早就藩,早日历练,免得有心人利用。 还有人顺势上书劝谏早立储君,让其余皇子全就藩守境去。 这一言才叫皇帝龙颜大怒。 先皇后无子,继后也无子,皇帝膝下全是庶出,没一个名正言顺的。 悉心培养的二皇子又折在了璃妃手里,余下诸子骤然暴露在皇位的诱惑之下,此时议储,相当于同这帮皇子招呼了一声“愣着干嘛,开抢啊”。 赫连擎带着军功回来,在朝中已有些地位,也有几个没眼色的跟着起哄。皇帝正愁没处撒气,皇子们大都默不作声,唯独他不怕死,巴巴凑上去给弟弟求情。 老皇帝眉头一横,没觉出兄弟情深,只觉得他是来沽名钓誉的。 当即有什么拿什么,全往他身上招呼。 冬日里穿得厚,赫连擎又挨惯了打,躲都没躲,铁了心要把十六接出宫去。 老皇帝怒极,抄起银杯狠狠一掷,杯沿自眼珠前划过,赫连擎抬手碰了碰眼角,果然肿了一片。 后来还是继后赶到,好歹劝住了,没叫他挨太多打。 只是眼角的伤实在扎眼,赫连擎一路赶回罗府,托罗繁替他瞒着,直到除夕也没敢露面。 他怕常异心疼,也怕常异掀开他的伤口,触到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更怕常异沾上一手血污,对他心生嫌恶。 从前每逢年节,宫里宫外都宴席扎堆,可酒食无味,冷冰冰的,教人无法心生期盼。 遇见常异以后,他才真从这些寻常字眼中,品出些期待来。 “陛下不是松口了么,为何非得火急火燎地把人接出来?就算你不记仇吧,那孩子与你又不亲近,你图什么啊。” 罗繁絮絮叨叨,赫连擎一概没听进去,只问道:“他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年底鸿胪寺忙得脚不沾地,我连休沐都省了,早顾不上回府了。”罗繁举着扇子,在他脸上比划,“要我说你就回去,让他好好疼疼你。” “我阿姐又把你赶出来了?” 轻飘飘一句话,罗繁立马求饶,“好好好,你说得都对,行了吧?” …… 天色渐渐亮起来,常异在赫连擎怀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将手搭在他腰上,嘟囔道:“我还有话没同你说呢。” “嗯,我听着。”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赫连擎心一动,眉头舒展开,轻声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常异往他怀里拱了拱,“就算你长成罗大人那样,我也喜欢你。” 赫连擎笑了,“他长得丑吗?” “不丑,但是没你好看。其实他人也不错……” 罗繁对着成堆的珠钗宝饰犯愁:“太俗气了……要不送酒?不行不行,肺热。”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喷嚏,眼皮也突突跳个不停。 “嗯?风寒了?”
第35章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常异跟在赫连擎身后,鼻头冻得泛红。 正月初一,新年的喜庆劲儿还未散去。 一大早赫连擎轻手轻脚要出门。 常异翻了个身,本想再睡会儿,未防心底某处忽地一动,忙叫住他。 任赫连擎如何推脱,他也非跟着不可。 赫连擎走得极快,像要甩掉他似的。待停步一缓,常异呼吸都泛着疼了。 面前矗着两扇紧闭的玄铁大门,门环上趴着狰狞的凶兽浮雕。 原是来诏狱,怪不得不想带着他。 狱吏哈着腰,压低声音道:“殿下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吧,三殿下吩咐了不可久留,上头看重这事儿,若让人撞见了,小的死不足惜,二位殿下也免不了要受责罚。” 赫连擎点点头,常异抢先开了口:“我跟你进去,不在这儿等着。”目光坚定,又是非跟着不可。 狱吏焦急地四下瞅瞅,催促道:“殿下……” “跟紧了。”赫连擎无法,紧紧拉住常异的手。 狱吏打开铁门,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激得常异险些吐出来,见赫连擎面色如常,忙将那股子恶心强压下去。 越往深处行,那股味道就越重,地上斑驳着深浅不等的黑红色印子。 终于越过各色刑具,来到诏狱深处。 诏狱中暗无天日,一路上什么都看不大清,两侧监牢中的犯人俱是黑乎乎一团,以各种形态摊在地上,辨不出生死。 呻吟的,喊冤的,求死的……血腥味,腐臭味,皮肉烧焦味…… 炼狱想必也不过如此。 常异心头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这些人当真都是罪大恶极、活该受罪吗? 大活人囫囵个儿进来,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地抬出去,如此审问,真能执法公正,不留冤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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