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繁拦在门前,笑了笑,“阿擎感染风寒,想是昨夜不慎落水之故,我问他怎么回事,他闭口不言。先生是君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有话直说。”常异放下药箱。 “他是什么性子,先生也心知肚明,若是得空了,不如就帮我照看一二吧。” “拿来。”常异刚一伸出手,罗繁立马笑容满面递上药碗,倾身一礼,关门走人。 贺青吃了药,上下眼皮直打架,却怎么也不肯合眼。 “睡吧,我不走。” 常异脸上没有从前的温情,贺青却像吃了颗定心丸,握着他的手合眼睡去。 常异自是哄他的,待他睡熟,抽手就走。 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贺青神情一暗,攥着被角不说话。 恰巧罗繁端药进门,笑着揶揄他:“别一副小媳妇儿样,我托人打探清楚了,常先生每隔几日就会出宫,为穷苦百姓看诊。乖乖吃药,过几日我带你堵他去。” “帮我打桶冷水。”贺青掀开被子,起身解袍子。 “还来?”罗繁瞠目,“阿擎,你不要命了?这回又要泡多久?我的小祖宗,你要是交代在这儿,我也不必活了。”末了又抽了自己一嘴巴,“是我糊涂了,管你叫祖宗都是我高攀,回去万一被逮住宰了,也葬不进你们家陵寝去。” 贺青身强体壮,落个水压根没事,只是第二日苦等常异不来,便在冰水中生生泡出了风寒。 他面不改色,罗繁却看得心惊肉跳,赶忙把人捞出来,忙不迭去请常异来救命。 眼下常异又不搭理人了,贺青还想故技重施,罗繁可不敢再眼睁睁看他玩命,拍着胸脯许诺:“你好生吃药,今日若是常异不来,我非但不拦你,还趴地上给你当垫脚。” 午后常异果然来了,额上还带着汗珠,见到贺青,叉着腰喘匀了气,转身就要走。 罗繁急忙拉他。 常异一把将他甩开去,指着面色红润的贺青,怒道:“这是有进气没出气儿?” “方才是,有点那个……” “有你大爷!”
第26章 “先生可不能走啊。” “你让开。” “我不让!” “你到底想怎样?” 罗繁有苦不能言,索性指着贺青,“你问他。” 常异重重一叹,放下药箱,“贺青,你想如何?” “我想见你。”贺青走近了些,双手抬了抬,像是想抱他又不敢,“只要你愿意见我,我做什么都行。” 闻他此言,常异猛然想起某个夜晚,贺青亲手划开即将愈合的伤口,还能面不改色躺回去睡觉的场面,心头一紧,颤声道:“你故意的?” 贺青看着他不说话。 “你做了什么?”话一出口,常异又有些后悔,管他做了什么,躲远些就是了,“罢了,贺青,我当年捡你回去,说是救命恩人不过分吧?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就动了贼心,算我的不是。可我没亏待过你,你也没少折腾我。这事就算我活该,咱俩两清,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 “别走,”贺青拉住他,“你别生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挣都挣不开,常异气得想笑,“那好,你说你姓甚名谁,哪家哪户,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何人?” “我叫赫连擎。” “赫连?哪个赫连?”常异吃了一惊。 罗繁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别别……” “我娘姓贺,原是长公主府的舞姬,知书达理,温柔和善,在我五岁那年……撒手人寰。父亲是魏帝。登记在册且还在世的兄弟有十八人,姊妹十五人。我行四。”余光扫到张牙舞爪的罗繁,又补了一句:“罗景愿是我表兄,他娘是我亲姨母,赫连益是我堂兄……” “阿擎!”罗繁急得直跺脚。 “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不走。”赫连擎满眼都是常异,哪还顾得上他。 “行,四殿下可真是个痴情种啊,你俩叙旧吧,我出去守着。”罗繁拂袖而去。 常异有些懵,一时无言,赫连擎便眼巴巴等着他。 “你是西魏皇子?”常异满脑子乱絮,“皇子在战场上丢了,军中竟没炸开锅?” “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那后来追杀你的人……算了,这些事就别同我说了。”皇室秘辛代代都有,外人最好不要过问,常异谨守师父叮嘱,适时打住话头。 赫连擎压着声音轻咳两声,常异忙拉着他坐下,倒了药茶给他润嗓子,“你先前不同我说,是担心我的安危?” “不是。” 常异笑笑,“那便是防着我,怕我泄露你的身份。” “我没有……”话说的太急,一个没留神,被茶水呛得咳起来。 “急什么,我说笑的。”常异不再追问,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数落道:“你真是好本事,为了逼我过来,命都不要了。” “命算什么,我活着,只想再见见你。”赫连擎垂下眸光。 从前他每每如此,常异便会心软,什么都由着他去。 可这回却适得其反,常异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就不明白?命是你的,可你若死了,你的父母,至亲至爱,知交好友都会为你难过。我叫你爱惜自身,你全忘了是不是?” “那你呢?” “我怎么?” “会为我难过吗?”常异错开眼神,“别说这些,我不想……” “好,我不说。”赫连擎拄着桌子,皱了皱眉道:“陪我躺躺吧,我有些累。” “你自己躺会儿,我不走。” 赫连擎明显不信,硬撑着不肯挪步。 “贺……四殿下……” “叫我阿擎。” “……你堂堂皇子,要找什么样的没有,为何非要抓着我不放,我不想陪你玩了。”眼看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常异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些:“忘了那些事吧,往后……” 余下的话没出口,全被赫连擎堵了回去。 常异想推开他,却发觉赫连擎闭眼之时,顷刻间有什么自他眼睫下坠落,只这么一愣神,赫连擎已拂灭了灯盏,轻轻将他推到榻上。 “你,你别……你不是累了吗……”常异被他闹得喉咙发紧,分外难耐,一时觉得憋屈,一时又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骤然破土,叫嚣着奔涌而出,遂颤声道:“赫连擎,你想强人所难吗?” 赫连擎浑身一僵,“我……” 还不待他说完,常异深吸一口气,勾住他后颈,主动凑上去,低声道:“就这一回。” 他动作极为轻柔,惹得赫连擎心神荡漾,喘息霎时粗重起来,“我以为先生怕了。” “怎么那么多话,来。”常异攥着他衣襟,本想将这句话说得气壮山河,孰料赫连擎手劲儿太大,惹得他尾音上挑,什么气势都烟消云散了。 是夜,罗繁蹲在墙角瑟瑟发抖,指天起誓再也不接这看门护院的活儿了。 次日一早,屋中一阵哐啷响,惊飞了鸟儿,惊醒了罗繁。 “怎么了怎么了?”罗繁推门进屋,先得见遍地碎布,再一抬头,赫连擎赤裸着上身端坐榻上,脚边是翻倒的木凳,看上去分外孤独。 本以为赫连擎没轻没重,常异醒来必要大闹一通,没想到是赫连擎醒来不见常异,恼羞成怒。 罗繁捧腹大笑,“你这睡得够沉的啊,人家把你衣服穿走你都不知道……” “他何时出诊。”赫连擎冷着脸。 “你容我笑一会儿……” “罗景愿,你是不是没死过?” 常异替师父出诊南唐,平日宿在宫中。然因南唐风雨飘摇,城外饥寒交迫、冻饿而死的难民不计其数,当此情形,医者断无见死不救之理。 于是乎每隔几日,他便要到城外搭棚揉面,菜肉混着驱寒草药蒸包子,分发给饥民御寒。 这日,赫连擎冒雪出城,直奔南郊饥民聚集之地,老远便见热气腾空,正是常异带着桑枝义诊、分包子。 常异坐在破烂的木桌旁为饥民诊脉,眉头紧紧蹙着,脸色冻得发白。 正聚精会神间,桑枝放下蒸笼,高声叫道:“你来做什么!” 常异抬头看,赫连擎抱着一条厚厚的披风朝他走过来,脚步匆忙,神情阴郁。 “天冷,把这个穿上。”
第27章 “天冷,把这个穿上。” “拿走拿走,你扔我一回,我扔你一回,你我两清了,不必再见。”常异不看他,低头开方,“婶子,我让桑枝熬些驱寒汤,晚上给你送去,发发汗。” 衣衫褴褛的女子忙道:“多谢先生。” 赫连擎不由分说将披风搭在常异肩上,朝身后摆了摆手,立时便有人扛着几大包冬衣过来。 “我是来帮你的。”赫连擎挽起袖子,接过桑枝手里的面盆,三两下揉出一个面团来。 难民得了冬衣,纷纷道谢,这下常异也不好赶他走了。宫中赏赐的金银全拿来建屋买面了。现下天寒地冻,冬衣却无着落,常异正为此犯愁,赫连擎一来,倒解了燃眉之急。 “算你有心。”桑枝掀开蒸笼,将包子一个个捡出来,“我姑且原谅你,可我师父不能原谅你,他……” “桑枝。”常异低低唤了他一声,“别多嘴。” 桑枝忙堵上嘴巴,身后有人拍了他一把,是个满面笑容的哥哥。 “你就是桑枝吧,常先生最宝贝的小徒弟?”罗繁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袋子花生糖,“常听阿擎提起你,真是又乖又能干。” 桑枝眼都亮了,抿了抿嘴巴,回头看向常异,常异点了头,他才接过糖,高兴地道了句“谢谢哥哥。” 半块花生糖入口,才想起来问他:“阿擎是谁啊?” “喏,就是你贺青哥哥。”罗繁指着赫连擎,“你别看他总冷着脸,其实很喜欢你的。” “真的吗?”桑枝半信半疑,鼓着腮帮子,目光瞟到了不远处几个破衣烂衫的小童。 “自然是真的,你去将糖块分一分,不够哥哥再去买,这些活儿叫你贺大哥帮你做。” “谢谢哥哥,哥哥人真好。” “快去吧。” 桑枝乐颠颠地跑远了。 常异终于得了闲,脱下披风,站起来活动腰身,逆光下人都闪着光。 罗繁将奇形怪状的包子摆在灶台边,手肘碰了赫连擎一下,笑道:“回神了,盯着人家看,当心口水落到锅里。” 赫连擎充耳不闻,手下麻利,双眼仍旧盯着常异。 那边常异却一激灵,忙将披风重新穿好,还顺手拢了拢。这八成是赫连擎自己的披风,穿在他身上堪堪未拖到地上,只露出一张冷得发白的脸。 “去躺躺,这里有我。”赫连擎伸手想揽他,却被躲开,手中一空,心也一空。 “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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