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柳暗花明,赫连诚斩钉截铁,“他心中有恨,他要报仇!” … 铎州城西,领军大营暗牢 牢中四角点火,五步一人,唯有最里的一间门口增派三人,十二个时辰三班交替,不间断地监视着牢中动静。 牢中水声嘀嗒,落在角落一块砖面上,隐约能看见坑坑洼洼的凹陷。 日夜在这里拉长模糊,狱卒似昏昏欲睡又目露凶光。不知何时,牢房外传来几道脚步声,门口的三人退下,露出裴云京的身形面容。 “听闻山岳几日水米不进,可你应该知道,即便你成了一具尸体,我也有办法叫谢元贞栽跟头。” 钟沧湄被吊在靠石墙的木架上,遍体鳞伤,闻言抬眸,“哦?” “若是你不能活着,为求一击即中,”裴云京追加一句,“我只会让谢元贞栽更大的跟头。” 钟沧湄熬过裴云京的严刑拷打,可他越是嘴硬,越是不为他的威逼利诱所动,裴云京就越觉得此人与谢元贞的关系匪浅。 换言之,钟沧湄对谢元贞也一定很重要。 “从前李令驰视谢大人为仇敌,是因为李谢分庭抗礼势不两立,如今裴领军与谢大人又有什么恩怨,”钟沧湄看向裴云京,目光沉静而有力,“总不能是裴领军也想要天子之位吧?” 裴云京反问:“我为何不能要?” 问乱世,又有谁不想要九五至尊之位? “彼时慕容述就在你手中,罪己书公之于众,那时便是你拥立慕容述,攻入京师铎州的最好时机,可你偏偏没有。”钟沧湄始终与裴云京相对,“慕容裕死在吕恂刀下,看似将你逼了回来,实则却是正中裴领军下怀吧?” 裴云京沉默良久,忽而笑出声。 “你将震天雷埋在岭南,还有那些士族土皇帝,这些全部都是为谢大人量身定做的陷阱,”钟沧湄说得太快,咳喘几声才接上话来,“你想要谢大人残破之躯为你杀尽岭南士族!” 钝刀割肉,温水煮蛙。 裴云京想让谢元贞殚精竭虑,油尽灯枯而亡。 “你的这些推测,都已尽数传信与谢元贞?”裴云京微微侧过身,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忽明忽暗,“没错,我的目的不在谢元贞,或者说不单在他,而在他所代表的大梁世家,我要他们自相残杀。烈王乃岭南士族之首,谢元贞一朝战胜实则已入我棋局,他注定摆脱不掉。” “洛都谢氏满门尽灭,他一人如何代表大梁世家!” 木架晃动,钟沧湄想挣脱,可他没有力气,只能抻着脖颈,以目光警告裴云京。 他的小师弟何至于被他们逼到这般田地! “只要他没彻底咽气,”裴云京却笑得更高,回眸看钟沧湄的眼中满含怒火,“他永远也别想摆脱这个身份!” “可他既要报…… 平州刺史府,赫连诚想到这里,心中恐惧更甚。 洛都谢氏当年乃当轴世家,多少年过去,裴云京报仇之心不改,那么无论再过去多久,谢元贞在他眼中依旧是该杀的世家大族。 “大帅!” 两人纷纷转头去窗外。 军营士兵穿廊过院,脚下凌风,开门的瞬间已跪在谢元贞面前,“朝廷来了人,眼下人已经到了校场!” “来者何人?” 谢元贞问,赫连诚坐在内间,同时侧过耳朵。 士兵拱手,“五兵尚书尉迟大人!” 尉迟焘。 “动作还真快,”谢元贞吩咐士兵先回营,随即转身摁住赫连诚,“扶危,你留在此地。” 尉迟焘有皇命在身,赫连诚却不是,若是叫尉迟焘知道赫连诚偷偷过来,那真是要一锅端个干净。 “…… 赫连诚咬牙,他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可他就是放心不下谢元贞。 岭南一路凶险,实则已经超出他们预计,往后还有多少艰难险阻,赫连诚不敢想。 “无妨,”谢元贞学赫连诚,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任他阴谋阳谋,我自兵来将挡!” 出门之前,谢元贞又在念一耳边吩咐:“你去大…… … 传话的士兵刚到军营,后脚谢元贞便到了,他有失远迎,下了马便拱手作揖,“尉迟大人怎的抛下朝中事务,亲自过来监军?”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朝中政务稍有倦怠,关起门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尉迟焘拂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给谢元贞难堪,“大敌当前,排兵布阵若出差错,你丢的可是我大梁的脸!” “监军说的是,”谢元贞陪着笑,诺诺连声,“先进大帐,咱们——” “慢着!”尉迟焘就是来找谢元贞的麻烦,哪里能叫他哄去谈别的事,他负手居高临下,“你的副将呢?” 眼前显而易见,谢元贞左右本该有两个副将,可如今只有庾愔在侧,尉迟炆却不在。 尉迟焘正是要问尉迟炆。 “尉迟副将在大牢。”谢元贞干脆利落。 身边的将士纷纷偷瞄谢元贞,监军的威势有多大他们不是不知道,偏尉迟副将还是这位监军的外侄—— 看来今日谢元贞是要遭罪了。 “他所犯何罪你要将他收押下狱?”果然尉迟焘立即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莫不是你公报私仇,假借战事拔除眼中钉肉中刺?朝廷的军营又是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私狱,可以肆意处罚将领!” 黑锅一口接着一口,尉迟焘莫不是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要怎么扣到谢元贞的脑袋上。 他话音刚落,士兵之中忽然有人反驳:“明明是尉迟副将处处与大帅作对,前几日还闯入叛军陷阱,不是大帅,他早就死在瓮城了!” “本监军说话,哪个敢放肆!” 将士们霎时低了头。 尉迟焘只一个眼神,下面的士兵就不敢啃声了。众人再不服都得憋着,当着监军的面,他们不能为谢元贞说话,更不能为自己的大帅辩驳。 “监军大人所言极是,”谢元贞却是笑着挡在前面,仿佛方才被定罪的并不是他,“下官正要去大牢,监军大人不如一同前往?” … 一行人来到大牢已近未时,早上兵荒马乱,事出紧急,尉迟炆的尸体还来不及处理,尉迟焘急着要见外侄,此刻就这么一席白布盖身搁在他眼前。 “.这就是你口中的关在大牢!?” 关自然是还关着,谁让尉迟焘也不问这人究竟是死是活。 尉迟焘怒火中烧,腰间佩刀蠢蠢欲动,此刻便是一刀斩下谢元贞的脑袋,想来回京也没有人能为难他。 “监军大人息——” “大帅!” 所以谢元贞话还没说完,尉迟焘便当胸一脚踢过来,若非念一和庾愔一左一右接住人,只怕还要撞上身后的坚硬石墙。 牢房逼仄,站了四五人就略显拥挤,一具尸体占了大半空间,冷静下来的话,隐约还能听见吱吱声。 庾愔扶着谢元贞,扫见他胸口脚印,当先呛了一句:“尉迟炆是被敌军细作所杀,监军大人可不要张冠李戴!” 监军位高权重是不错,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真,庾愔身为副将,从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顶撞的话由他来讲更能两全。 “吾乃监军,在外行天子令,”尉迟焘指尖点点,七窍生烟,“你敢污蔑当今天子!” “监军大人糊涂了,”庾愔哼笑,“怎么也应当是代行天子令吧!”“庾副将。” 谢元贞咳嗽几声,凡事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他没给尉迟焘反驳的机会,佯装教训几句:“莫要顶撞监军大人。” 好个一唱一和。 ……你倒说说,这细作何在?”尉迟焘气过一阵,正经审问起来:“他又为何要杀一个副将,而不是统率全军的主帅!?” 今日谢元贞拿不出个正当理由,尉迟焘就能名正言顺摘他的脑袋。 “这就要细细查过才有定论了,”谢元贞起身拍拍尘灰,仿佛回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监军大人若有头绪,也可为本案调查提供方向,助下官早日查明真相。” “大梁一向依律法办事,”庾愔紧随其后,“监军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主上不是昏君,也不需要别人刻意为难主帅来表忠心!” “你!” 来的路上尉迟焘以为庾愔未必会帮着谢元贞说话,此刻庾愔反倒是十分护主,尉迟焘有一句他便顶一句,甚至比那念一还要积极。 要说尉迟焘武将出身,从前还在庾阆手下当过几年幢主,庾愔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斜眼看他,那神态竟然与庾阆有几分相似。 一时倒叫尉迟焘不敢反驳了。 可庾愔不该与谢元贞面和心不和么? “好,那就把人犯提到本官跟前儿来!”尉迟焘按下心中疑问,打量起这一主一从,“本官倒要瞧瞧,他有几分能耐,能杀一军副将!” 几人换了刑讯室,念一和狱卒将五人提过来时,其中四个浑身血肉模糊,已经神志不清,只剩下一个还没受过重刑。 谢元贞就站在尉迟焘身后,扫过念一,方才他慢那士兵一步,就是吩咐念一先去大牢将这几个暗桩拷打一遍。 “这案子还没结,你就把人给打死了,”尉迟焘指着瘫倒在地不知生死的犯人,发狠地盯着谢元贞,“难不成是想要屈打成招吗?” “实在是这些细作个个巧舌如簧,”谢元贞轻描淡写,在看到念一手背的血时微微皱眉,但又很快如常,“下官不用重刑,又如何撬开他们的铁嘴?” 尉迟焘又睨他一眼,“听你这么说,是已经撬开他们的嘴,得了口供了?” 于是念一擦干净手,上前呈送口供。 “放肆!”尉迟焘反手将口供拍上案桌,“你敢污蔑当朝命官!” 那口供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的就是裴云京。 “下官也是当朝命官,监军大人见了口供为何不问那个还清醒着的人犯,反倒直指下官污蔑?”谢元贞仍笑着回话,可语气间多了几分硬气,“监军大人,你究竟是替主上来监军的,还是替别的人来监军?” 这几乎是挑明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忽而撕拉几声。 当着谢元贞的面,尉迟焘三两下将口供撕了个干净。 “谢元贞,本官顶着监军的头衔,你还没资格质问本官!”碎屑散落在两人之间,尉迟焘坐了回去,不容反驳,“这份口供不作数,他们之中有一个不清醒,这案子就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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