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厨房的饭食已备好,念一便敲门进来送饭。 “主子与郎主先用饭,待会儿五绝先生过来换药,”念一想起什么,不忘叮嘱:“还有主子身上的瘀伤也别忘了擦药。” “身上?”赫连诚神色凝重,上手就要摸,“打烈王时还受伤了?” 念一手里忙活,话接得飞快,抢在谢元贞前面说:“烈王哪里碰得到主子一根毫毛?”说着他看到谢元贞的冷脸,反应过来戛然闭嘴。 可惜晚了。 只见赫连诚正襟危坐,一手捏着谢元贞的腕子,一手搁在桌案上,谁也别想当着他的面含糊,“别瞧你主子,跟我说!” “主子别怪属下,”念一拱手道:“禀郎主,几日前庾愔刚和主子打过一架。” 其实念一就是故意的,他向来瞧那个庾愔不顺眼,便是明白主子良苦用心,也得叫郎主知道,好替主子教训那小子一通。 此时在前厅用饭的庾愔突然打了个喷嚏。 “天儿这么热,”刘弦放下碗关切道:“庾副将这是贪凉了?” 可除了大牢的阴森鬼气,哪儿有什么凉可贪? “不至于吧,”庾愔擦擦鼻子,满不在乎,“数九寒天我都不打喷嚏的。” 他要是跟谢元贞一样的身子孱弱,庾荻也不会放心他一个人外出闯荡。 “那你慢些吃,”刘弦没再继续追问,只说:“主子们也正用饭,不急一时。” “说来赫连大人今夜该在这儿歇吧?”庾愔摇头,扒饭的动作更快,“我还是吃快些,吃完了赶紧回军营!” 这几日谢元贞一半是受伤未愈,一半是引蛇出洞。主帅不在军营,照例副将该代为驻守,可今晨他来汇报时恰巧遇上屠九刺杀,尉迟焘偏又来搅混水,一直忙到晚上他都没来得及回营地瞧一眼。 看方才这阵仗,今夜赫连诚是要歇在谢元贞这儿,谢元贞就更不方便回军营了,要是庾愔再不回去,一传十十传百,军营的将士该以为南镇军要变天了。 庾愔往天外瞧,视线往下是后院的方向,那头屋里谢元贞剜了一眼念一,在赫连诚跟前他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谢元贞又急着先哄赫连诚,“庾愔真没怎么伤着我。” 得,没怎么伤着就是伤着了,都伤了还藏着掖着,想必定然伤势不轻,赫连诚更气得不轻。 “庾愔这小子下手向来没个轻重,我知道他不容易过这个坎儿,可他还是这么冲动!” 赫连诚正在气头,哪里还听得进谢元贞的花言巧语,拳头捏紧了就要去揍人。 “别去!” 可谢元贞左手两指一捏,赫连诚就知道自己走回来,老老实实捧着谢元贞的手,一肚子火直往肚里憋。 “这一架无可避免,”谢元贞解释道:“我把之前放火的事也同他坦白了。” 既来了南镇军,庾愔又是他的副将,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事谢元贞也不该再继续隐瞒。且武库失窃是他牵连庾愔,害他坐牢。 正如谢元贞父亲害他祖父惨死大殿阶前,谢泓该向庾阆赔罪,谢元贞也该向庾愔赔罪。 ……瞧瞧身上的伤,”赫连诚咬了咬牙,怕摁痛了谢元贞,不敢用力,“他打你哪儿了?” “胳膊,大腿,”念一已经退出门槛,闻言还要再加一句:“还有脸上。” 打人不打脸,赫连诚才咽下的火气排山倒海,翻涌而来。 “我看你那脸才是找打!” 谢元贞话音刚落,那头念一便轻轻拍了自己两下,“不敢劳动主子,属下这就滚了。” 关上门,带上窗。 ……了,你别生气,”谢元贞拉着赫连诚坐回去,扫过桌上的菜,此刻好像真饿了,“不过是掌风扫到,怎的说得跟要破相似的,你不也没瞧出大碍吗?” 赫连诚紧随其后,“他打你就站着让他打?” “你怎知我就站着让他打?” 还真是奇了。 “因为你傻呀,”赫连诚看着谢元贞略显惊讶的神色,又好气又好笑,“这一架是为解庾愔心头之恨,也是要那些细作有可乘之机,你不吃亏,他们哪儿来的便宜可占?” 军师不上战场,谋士以身入局。谢元贞噎住,还真是这个道理,赫连诚就算在千里之外,也能将谢元贞算得明明白白。可赫连诚猜对了也不见高兴,他瞧这副垂眸的模样委委屈屈,心里的气始终难以消减。 到底是他考虑不周。 赫连诚先将庾愔搁在军营里遭人白眼,然后谢元贞从天而降,许多事又没有直接同这个副将商量,矛盾来不及化解,可不就是越积越深? 平州这一仗胜也是败,但也万幸最后还是胜了,否则后果可能更加不堪设想。 两人沉默片刻,谢元贞抬眸瞧明白了,莞尔道:“扶危好生厉害。” “花言巧语不管用,”赫连诚偏头,“脱了!” “脱什么?”谢元贞不解,也是不好意思。 于是赫连诚就起了身。 “别走!我脱就是。” 谢元贞慌忙解开自己的衣扣,他右手使不上力,左手有打着裹帘不方便,等赫连诚走到里间床边还没脱完,那头赫连诚扫到一瓶青玉瓷瓶,回眸道: “过来。” “哦,”谢元贞赶紧爬起来,起身的瞬间打了个喷嚏。 “让你脱你就脱得只剩裲裆,”赫连诚大步流星过来抱起他,将人包进自己外衣里,送到床榻又给他盖上被子,指尖一点他鼻头,“说你傻还不服气。” 接着他掀开一角,开始给人上药。 “嘶!” “记吃不记打,”赫连诚抬眸,放轻了手劲,“该长记性!” 夏日黄昏,赫连诚的手要比往日更烫,来回的方寸之间谢元贞感触更加强烈,逐渐红了眼睛。 不是疼也不是委屈。 “我错了,”谢元贞两腿微颤,“你别折腾我。” “这便经不住了?” 赫连诚笑他没出息,连人带被紧紧箍住,情到深处,谢元贞以为他要扑上来,眼睛一闭就要凑上去,可赫连诚却是笑着捧住谢元贞的脸,珍而重之落下一吻。 “把衣裳穿好再用饭,”赫连诚说一句亲一嘴,“待会儿叫先生瞧见成何体统?” 谢元贞心说分明是你叫脱的,而且此刻究竟是谁不成体统? 可威风凛凛如赫连大人,谢元贞敢怒不敢言。 待上完药穿了衣裳,饭菜都快凉了,赫连诚直接抱孩子似的将谢元贞挪去外间用饭,自己先试过温度,才喂与谢元贞。谢元贞笑着要去接勺子,赫连诚却霸道起来, 哪只手来都不让。 “你吃一口,我吃一口。”谢元贞含糊不清,约法三章。 “你听话一点,”赫连诚将勺子掉头,却是以退为进,“我省心一点。” 谢元贞便安生了,他捏着玉约指玩儿,十分听话地吃了一大口,两腮鼓鼓囊囊。渐渐小半碗饭见底,赫连诚突然开口: “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谢元贞脱口而出,“你升迁了?” 升迁是无处升迁的,师戎郡是永圣帝降的级,换了崇化帝上台更不会重用赫连诚。谢元贞与赫连诚咫尺相望,在心里继续猜,难不成是五部来袭,流民军又胜了一仗? 谢元贞得了震天雷,第一时间让人送了一部分去师戎郡,连着此前他告诉赫连诚的配方,与五部对战应当更有几分胜算。 “外兄托我带话,说嫂嫂已有身孕,”赫连诚猜他决计想不到,搁了饭碗,正经说道:“岭南蛮荒之地,他叮嘱你务必珍重此身,回去还要给孩子封压岁钱。” 崔应辰这话自然是玩笑,陆商容的胎还没过头三月,至少得开年后才能落地。他只是为给谢元贞一个盼头,也希望谢元贞此行一切顺利,早日归家。 “这么快?”谢元贞果真盘算起来,“那产期是几月?若是赶得上,我定要封个大的。” “说什么呢?” 赫连诚点他脑袋,什么赶得上赶不上,他听不得模棱两可的话,“你外侄和外侄女的压岁钱少不了,尽快回去尽快给,不许落下。” “好,都听你的,”谢元贞在家从夫,出门也从夫,庾愔的事既揭过,谢元贞也能谈接下来的安排,“军中既有细作,就算来了监军,彻查军中士兵也是无可非议,这事儿我让庾愔去办,你说好不好?” 这其实是得罪人的差事,庾愔没看好他的三千骑兵,所以谢元贞这是罚大过赏。不过若庾愔能放平心态好好去做,也可磨练待人处事的手段,缓和拉近袍泽间的关系。谢元贞一路看庾愔在军中境地并不比自己好多少,此前他不追究也追究不了,但若往后依旧如此,带兵打仗终究要出事。 “都听你的,”赫连诚肚里的气都消干净了,大手一挥,“你是我祖宗!” 隔日,铎州大内西省 崔应辰撂下手里的奏章,俯身前倾,“崤东也有类似病例?” 信差拱手,“是。” “各地上报,单七月初以来就已是第六起,”阔别多年,卢秉文一朝回了西省当差,此刻吹了吹盏中茶,却没有喝,“虽说夏日天热,本就容易生病,但今年显然比往年来势更凶,此事有蹊跷。” 崔应辰手一挥,“下去吧。” 阁门关闭,两人愁眉不展。 “眼下各地医局还没找到病因,”各地各扫门前雪,可卷宗归到一处,崔应辰却能看到风雨飘摇的大梁江山,他站起身,摁了摁酸麻的腿,“只能先将病患集中隔离,照此情形,只怕岭南与江右也无可避免。” 天灾人祸,原本以为崇化帝上台会有一线生机,可今年旱灾才稍稍有所缓解,谁料这令人措手不及的疫病马不停蹄又来了。 “先是黔西,而后是铎州京师,眼下崤东也出现病例,自西向东,自西向东——” 崔应辰喃喃自语,眼睛不由往青瓷茶盏上瞥—— “水,”崔应辰端起来看盏中茶水,猛然回身对上卢秉文,“会不会是水源的问题?” “各地饮水大多取自井水,可若是江流,自西向东的同时也会自北向南,岭南不会至今安然无恙,”卢秉文不太认同崔应辰的观点,掩唇咳嗽两声,“而且水源历来是疫病排查的第一要素,若真出了问题,各地医局总有人会察觉上报。” “还真是蹊跷,”崔应辰一筹莫展,他不是医家,能想到的并不多,窗外人影闪动,崔应辰自顾踱步,浑然不觉,“若不是水,那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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