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原因,能让各地先后爆发疫病? “先用饭吧。” 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思绪,两人循声而去,是陆商容带着饭食入宫,她轻车熟路,见阁中没有其他人,这才摘了幂篱,“千头万绪不急这一时。” “你怎的过来了?”崔应辰见着人便迎上去,生怕陆商容哪步没落到实处,“胎象未稳,如今外头又不安全,还是少出门为妙。” “你不安宁,我又如何能安宁?”窗外阳光漫进阁内,陆商容能清楚地看见崔应辰鬓角的白发,她吩咐侍婢布菜,问:“在忙什么?” 两夫妻你侬我侬,卢秉文就想避嫌,摁着膝盖起身的时候,铁械片嵌入右手,看起来很疼,“不如我先退下吧。” 可崔应辰立即拦下人—— “一道用饭吧,你弟弟托我照料你,不过多双筷子,莫要推拒。”说着崔应辰扶陆商容坐下,跟她解释:“近来崤东、黔西还有铎州突发疫病,我们正在追根溯源。” “疫病?”陆商容之前在宫中才处理过,历历在目熟悉得很,闻言脱口而出:“传人吗?” 这几日崔应辰总不让她出门,她在后院偶尔听厨娘提过一嘴,铎州闹得倒不算太严重,但黔西和崤东却是人心惶惶,甚至有坊间传闻此乃妖异之象,是天爷在收人。 “这个不好说,”陆商容算是问到点上,这也是此次疫病的蹊跷之处,崔应辰摇摇头,最后坐下来,“其中有些病患曾经接触过,有些却是八竿子打不着,各种情况都有,要真说特征,这些病患大多是田驺——根本是一团乱麻。” 卢秉文刚要拿筷子,崔应辰伸手递给他,他这机械能让右手如常使用,但拿一些贴合桌案的东西还是不大方便。崔应辰递了东西便去夹菜给陆商容,卢秉文尴尬笑笑,低头扒起饭来。 “怎会如此?” 吃饭就公务,哪里还有胃口?陆商容见两人一个迟迟不给自己夹菜,一个埋头只顾吃米饭,就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还给崔应辰使眼色,“今日这尾鱼新鲜,幸好温孤家的一早来递名刺,还能趁早打发了,否则难免得便宜他们一口。” 崔应辰正招呼卢秉文夹菜,听见这个名字不由皱眉,“温孤氏,为何登我崔氏家门?” 说到这个温孤翎,他原先是李护军的理中客,如今是裴领军的马前卒。论做事,可不一定找得到这位度支尚书的人影,论吵架,他却回回一马当先。 不是权臣他概不巴结。 可裴云京就算不明着和崔应辰作对,温孤翎也该知道他从来不是裴氏党羽。 中书崔氏为人严正,朝野皆知他软硬不吃,温孤翎何苦此时来巴结他? 夫妻一体,别说崔应辰,陆商容也是一脸嫌弃,“岂止咱们家,这两日温孤氏可是谁家的门都敢登。说什么五部与大梁就要开战,江右三州郡全靠万斛与鸣沙二关抵挡,一旦失守便会节节败退,不如早日退居岭南,等待局势扭转再迁回朔北不迟。” “迁居,”卢秉文正要夹菜,筷子停在半空,瞬间想到朝上近日商议的另一桩,“土断?” 三人相视,豁然开朗,温孤翎这是在给裴云京跑腿拉拢。 “近来裴云京重提土断,说定居崤东、黔西尤其铎州的北方士族本就侵占了原住士族的田宅,这也是南北士族多年不和的根源,未免事态恶化,应当加以疏解。”崔应辰回忆这几日的争论,朝中因为南迁而分为三派,三方迟迟争论不下,卢秉文不提,崔应辰倒是没往这层想,“而岭南地广人稀,前有季欢领兵平叛,现已拿下平、鄄二州,士族顺势南迁也能加以制衡,不至于一家独大,频频动乱。” 只是裴云京煞费苦心,难不成是真要为那群朔北世家谋求后路? “我道那温孤翎那根筋搭错了地方,这两日与他夫人一道大肆走动,力劝南渡的世家再次迁居,”陆商容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世家哪个不是枝繁叶茂,动辄百十口人,且永圣元年迁居是五部兵临城下危在旦夕,”崔应辰匆忙咽下一口饭,却觉得温孤翎此举得不偿失,这也是因为裴云京并非李令驰,这位领军大人的心思可没有那么好猜,“眼下还远不到千钧一发之际,南迁谈何容易?” “.疫病,”卢秉文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嘴里嚼得慢了些,话题陡然转到南迁,他心里念着方才的各地疫病案,鬼使神差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疫病,南迁。” 崔应辰没听清,偏头去问:“卢兄说什么?” “崔兄,有没有可能,”卢秉文豁然抬头,想到另一种可能: “这所谓的疫病,根本就不是疫病?”
第157章 南迁 崔应辰一时竟没听懂, “你说什么?” 什么叫疫病不是疫病? “寻常疫病总有源头,病患之间也该有联系而非毫无规律,崔兄方才说他们之间的联系是田地, 可田驺向来身强力壮, 寻常疫病会只找田驺, 而不找养尊处优的士族与其他人吗?”卢秉文搁了筷子, “倘若此次并非疫病,而是有人假借疫病的名头横生事端呢?” 若说田驺兜里没几个钱,生了病拖着不去医馆的大有人在,那么士族府上的僮仆侍婢,食肆铺子的店家伙计,难不成这疫病长了眼, 单只在庄稼地里扎了根? 凡事太过蹊跷便不像巧合,尤其土断风波正在浪尖, 南北两派闹得不可开交, 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改变事态原本的走向。 “你指谁?”陆商容与夫君对视,眼睛一转,“是温孤翎, 还是裴云京?” 温孤翎出身世家, 可三人心知肚明, 他自然没有这个能耐与野心—— 那就只有裴云京了。 “土断, 南迁, 疫病, ”卢秉文指尖点在额角, 将三者串联,抽丝剥茧, “温孤翎这个说客当得不成功,假设最差的情况下,北方士族始终无人肯南迁,而裴云京又非要他们南迁,那么他若想兵不血刃达成目的,还有什么招数可使?” ……间传闻,妖异之象,”陆商容后心发寒,看向两人的眸光略微颤抖,“想必是住在此地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之时,他们自然就愿意走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跟风盲从是人的惯性。流言四起,便成了脱离枝干的种子,随风四散,于漫山遍野生根发芽。大梁上下并非只有谢元贞会利用舆论,裴云京依葫芦画瓢,也要借舆论的手将北方士族往岭南推。 “大人,”卢秉文赫然抬眸,“咱们得彻查这些病患的籍贯!” 他要彻查这批病患究竟是当地原住还是迁居而来,究竟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 “那么裴云京为何非要士族南迁?”崔应辰不敢深想,总觉得裴云京还有更大的图谋,“这于他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于季欢而言,到底有什么害处?” 三人沉默。 ……怕,”半晌,卢秉文才勉强开口:“就怕他要谢兄与世家同归于尽!” 半月后,百里氏满月午宴 百里观南听了僮仆的话,眉毛倒立,两手叉腰,“温孤大人不来,沮渠大人也不来?” “是,”僮仆低头,生怕老爷抬手就是一巴掌,“说是偶感风寒,无法登门贺喜,深表歉意。” 说完僮仆往里瞥了一眼,只见院中席面空了一多半,今日并非只有他二人不来,早晨已经有好几个士族推辞,清一色都是北边儿来的强宗右姓。 他心里嘀咕:好大的排场。 “大热天儿的感他娘的什么狗屁风寒?” 百里观南两撇白胡子吹得老高,虽已年过花甲,要不是夫人拉着,他还能直接冲到几位大人府上质问,“一个两个都懒得换个花样骗人,真当我百里氏稀罕他们这些侉子鬼!” 院中高谈阔论,百里家的长孙抱着婴孩,不时回头瞧祖父祖母。 “嘴上把着点儿门,”百里夫人慌忙去捂夫君的嘴,众目睽睽,他们得顾及晚辈的体面,“这席上还有别的士族呢!” 说的也是,也并非全部的北方士族都没来。 “哼,”百里观南不稀罕,就这几个士族赴宴,那一样是打他的脸,“我知道他们为何不敢来!” 百里夫人心里也有计较,闻言轻声凑上前,“莫不是此前的坊间流言?” 说的正是各地疫病引发的推测。 要说这病起得急,又是在盛夏,起先百姓都以为只是寻常疫病。后来医局迟迟研制不出对症的药方,一具具尸体抬出去,就慢慢有了妖异之说: 结合此前的谶语,因铎州早显帝王气,可惜慕容述原本是被靖襄帝贬至岭南,自身气脉与铎州地脉相左,而今却入主皇宫登基为帝,两相作用之下,以铎州为起点,凡世家高门亦或黎民百姓,住得越近住得越久,就越容易遭受反噬。 慕容述登基将将三个月,古来天象常以三月为期,如今症候已经慢慢显现。 百里观南点点头,流言煞有介事,仿佛容不得他们不信。 “可我听淳于夫人说,”百里夫人转念一想,又说:“此案业已查明,并且张榜昭告天下,是有心人在分裂大梁,妄图营造主上德不配位的假象,听起来并非是妖异作祟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虽然钉子被拔除,那痕迹却留下了,”百里观南负手皱眉,“你说廷尉已张榜昭告天下,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有耐性去看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又有几人会信这上面的内容?说不准百姓还会以为,这不过是为稳定大梁民心而量身打造的说辞罢了!” 世家也好,百姓也罢,人们往往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天脉地脉相互作用,波及臣民的念头先入为主,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地方不能呆了。 “我说老头子,那告示不会当真只是安慰咱们吧?”百里夫人一听夫君这么说,反倒跟着怀疑起告示的内容,“我可听说生病的都是田驺,咱们那些田庄——” 百里观南斜睨一眼,“你看你,方才还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我老两口一只脚都进了,”百里夫人戛然而止,今日可是她宝贝曾孙的满月宴,刚出生的孩子最娇气,说什么话那都忌讳着呢。于是她赶紧换了说法,“咱们年岁大了自然不怕,可总怕儿孙无辜受牵连,这不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儿孙满堂是祝愿,世家大族能多年左右朝政,靠的也是生生不息。断子绝孙就是对他们最为深刻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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