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梦生就这么夹在两者之间,须臾又重新念出声来,“然心不端,行止失范,以至惑乱朝纲,干政失…… “慕容演!”烈火吞噬裴后的最后一刻,裴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了出来,“终有一日你会不得好死!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你,就在十八层地狱里等着你!” 最后一根承重梁轰然倒塌,整座大殿化为乌有,泯灭了此前的一切痕迹。 太极殿内 “我是不配提啊,”慕容述又往前一点,刀刃陷进胸膛,刺破了寝衣,殷殷鲜血顺着刀口而下,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我多么希望当年死的是我,可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活着,还活在这个可悲的帝王家!” “在最后一个世家灭绝之前,你一定会好好活着,”裴云京终于收刀入鞘,“你就坐在你的御座上,好好看着你的大梁一点一点,变成灰烬吧!” … 第二日建康宫大殿 “昨日主上所言极是,五部敢提出借道,必定已是存了南侵的心,”尉迟焘一夜醒来,话锋调转,“只是微臣突然想起来,近来南边似乎又有异动啊?” 岭南地广,虽然只有六州,但一个山头一个大王的事并不少见,这些士族豪绅做到最后做成了土皇帝,彼时裴云京坐镇岭南,扼住他们的脖颈,还算老实一阵,可裴云京羞辱多于灭杀,他一直没有真下死手。 就是为来日留下隐患。 所以这些个土皇帝在裴云京走后不久就开始骚动,说到底打这些士族或者军阀并不难,他们就像入夜的蚊蝇,点了灯抓不到,黑灯瞎火又跑出来一大片。 如果不能很好地杀鸡儆猴,那就是个纯力气活,光拖就能拖死人。 如今的大梁江山,过了沔江就是铜墙铁壁,裴云京的手伸不过去,要想对付这道墙,先要拆了谢元贞的家,谢元贞往北靠的是二十万兵马,往南走却不然,给他多少兵马他就只有多少兵马。 裴云京想要分而化之,就更不能让谢元贞再留在铎州,让他有机会与江右里应外合。 “看来此前是有裴领军在压制,这才没让他们如此猖狂,”拜高踩低一向是度支尚书温孤翎的拿手绝活,“大梁如今内忧外患,他们不思往北克复失地,只知霸占山头称大王,当真是一群宵小!” 陆思卿正要说话,被身边的灵台丞拉住。 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代表一个风向,一个动机。他们今日冲着谢元贞而来,不变应万变是上策。 有个江左官员忽然道:“那不如就有劳裴领军再去镇压他们,他们见了裴将军,定然是再不敢犯上作乱了!” 这也是陆思卿方才想说的。 “不可!”果然尉迟焘立即反驳:“岭南风水不好啊,此前说崤东出叛将,可我看岭南叛军就更多了,未免好好的人过去也成了鬼迷心窍,这人选可得慎之又慎。再者岭南不比北边的五部,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臣请主上派个新人前去镇压便是!” 这话意有所指,便是替崇化帝排除了裴云京与谢远山这两个有前科的。 “尉迟大人这话不大中听啊,什么叫岭南风水不好,”温孤翎本想替裴云京争一口气,“那裴领军——” 可视线相对的瞬间,温孤翎便立马闭嘴了。 “眼下朝廷还有十万兵马没有主帅,”廖闻歆顺着尉迟焘的话,“正好谢司马前些时日刚带兵击退五部大军,想必将士们对你也是心服口服,如此,臣便推举谢司马领兵镇压岭南叛军!” 话音刚落,温孤翎便再看裴云京脸色,当即跟着拍马屁,“臣附议!” 这朝堂上看起来有百官文武,实则只有两方对话,崇化帝望着往常为谢元贞说话的几人,好像在向他们求助:“没有别的人选吗?” 领兵作战明面上是为国分忧,实则更是可以手握兵权,换了往常,尉迟焘之类早就跳出来要揽这个瓷器活儿,可今日他们一反常态,大家都齐心协力把这个烫手山芋往谢元贞的头上扔,若是推拒便是于国无用。 忠心最难辩。 “庾副将虽然年轻,但将门虎子,也不是不能提为主帅领兵平叛,”崔应辰后槽牙动,试探着回了一句:“主上愿意重用谢氏自然好,可也别寒了老臣的心呐。” 崇化帝眼睛一亮,正要接话,可尉迟焘的反应更快—— “崔中书这话说得好!可既然如此,上阵父子兵,就更应该让他们借机化解恩怨,微臣也推举谢司马领兵南下!” 开口闭口谢司马,不到黄河不回头。 ……骑侍郎呢,”崇化帝捏了捏手,前太尉的路子走不通,他望向谢远山,“裴领军去过岭南不便再去,你总没有吧?” 玉氏反叛始终与谢氏毫无瓜葛,崇化帝故意这么问,就是看准了谢远山不能当堂自曝,说自己就是指使玉氏反叛的幕后黑手。 ……上调遣,下官自然义无反顾,只是父母在不远游,近来家父身子不好,身为长子,下官恳求留在父母左右看顾,”谢远山瞥了一眼前面的谢元贞,演戏是谢家父子的老本行,他当堂就能掉下三颗冰冷豆大的泪珠,“下官惭愧,家父听闻岭南叛乱也是义愤填膺,为让下官心无旁骛,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下官实在是害怕——” “一把老骨头了,演起戏来到是炉火纯青了!”陆思卿不忿,但又只能窝在人堆里数落,“不就是欺负季欢父母已不在人世,当年谢世伯不就是父子二人分离,至死未得见最后一面,谁还没个二亲了!” 灵台丞又瞧他一眼,这回是赞成。 只要谢公绰这个老东西一日不咽气,一日就是谢远山的挡箭牌,放在天王老子面前都好使得很。 “大梁以武开国,以孝悌忠信治国,孤自不会勉强。”崇化帝吃了瘪,语气隐隐见怒,“那么其他人呢?眼下只是平定岭南叛乱,尚且没有足够的人选,那么来日北伐克复失地,岂非更没有人敢去?!” 这一句掷地有声,就是当众质问所谓朝臣口口声声的忠心。 偏偏尉迟焘还要第一个应和,“若是来日北伐,我等自然万死不辞。” “好,尉迟焘,”崇化帝剜了一眼尉迟焘,这帮老狐狸浑身都是心眼子,他呛尉迟焘,同时也在呛朝堂上麻木不仁的其他官员,“这话孤可记下了,不过五兵尚书似乎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到时候不会也用这个理由搪塞孤,你们这些朝臣,不会也都是一样的借口吧!” 朝臣纷纷躬身,“微臣不敢!” 不敢,好个不敢! “主上,您也说了不过是平定岭南,谢司马即刻启程,说不定赶得上回家过年。”殿中没有人再说话,裴云京站了出来,轮到他来反问崇化帝:“您不想让谢司马领兵,莫非是觉得散骑侍郎已有十万兵马,谢司马不宜再领兵么?” 朝中上下谁不知道谢氏一门两姓,祖上同宗又如何,如今早已是不相往来的死敌。崇化帝正要说话,裴云京忽然从袖口掏出一枚玉佩,殿上的崇化帝看不清楚,可单凭颜色他就知道: 那是许梦生的。 就算他助纣为虐,就算他早该死在二十年前,崇化帝也不忍他因自己而死。 凡事碰到颛臾野王,崇化帝的原则就开始倒着走,裴云京拿慕容述没办法,可他有的是别的办法,叫这个自诩仁义的崇化帝低头。 ……封谢元贞为镇南大将军,”崇化帝狠狠闭了闭眼,“领十万兵马,平定岭南叛乱!” 发兵前夜,赫连诚闻迅赶来,谢元贞正站在窗前。 “瞧什么?”谢元贞看见赫连诚停在院子另一边,轻笑着走过去,站到他面前,“今夜月色不错,可也得离得近了才能好好瞧。” “是啊,离得近才好,”赫连诚难得没有去拉谢元贞的手,就这么隔着一步的距离,“可我们好像总是在别离。” “别离是为更好的重逢,”谢元贞凑上前,弯了弯眉眼,“说不准过年回来的时候,你都抱不动我了。” “花言巧语,”赫连诚牵起嘴角,笑得不大好看,“尽会说些哄人的话。” “难道不是么?”谢元贞拉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来,细细绕了一圈,“我觉得这段时日腰都圆了些。” “难道不是前些时日才掉的肉?”赫连诚不听他胡扯,猛然抱起他往屋里走,“别转移话题,岭南距离师戎郡太远,裴云京想要分而化之,可这十万兵马不止有我的人——” 还有裴云京的人。 而且军营不比铎州司马府,他可以肆意进出,当着谢元贞的面,赫连诚不想点破,可今夜一别,他们也是真的难再见了。 “所以我更要把这支队伍变成自己人,”谢元贞整个人挂在赫连诚脖子上,赫连诚就托着他的腰,两人在月下窗前耳鬓厮磨,“一南一北,我要掐住铎州皇城的命脉,把裴云京与谢远山彻底困在京城里。” 崇化帝登基不久,可谢元贞看得到他几番博弈,崇化帝或许能做一个好皇帝,在他最后活着的几年里,前提是他的背后没有裴云京。 倘若保裴云京不是崇化帝的本意,那么清君侧就是崇化帝留给谢元贞的机会。 赫连诚脱开一寸,在方寸间微喘,“你真这么想?” “五部的铁蹄越来越近,二十万兵马在他们手里与在五部手中别无二致,不是一条心,难做父子兵。”时局在变,谢元贞与裴云京不死不休的心不变,“虽然当初没能将他斩于岭南,可谁说在皇城就杀不了奸佞?” 他是李氏旧部,李令驰死在那一场宫变里,是因为横行多年的鲁莽与冲动。裴云京足够隐忍,可只要是人就有软肋,就有痛点。 崇化帝的示好足够明显,他被裴云京幽禁多时,期间有几次谈话连钟沧湄都撞见过,遑论四下无人的时候? “可裴云京迟迟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份,”赫连诚心里着急,捏谢元贞的劲道不留神大了些,“咱们捏着证据却始终用不上。” 谢元贞溢出一丝呻/吟,撞到窗棂上忍不住叫了出来,“倒也不止这一条证据。” 屋檐上探出半只脑袋,随即以不能更快的速度藏了回去。 “你指海寇?”赫连诚揩掉谢元贞额头的热汗,望着微微弯折的脖颈,他很贪心,还想要更多,日日都想要,“通敌叛国的罪名太轻,单这一条杀不了他!” “所以只有我远离朝堂,他们才容易露出更多的马脚,”谢元贞指尖发麻,身上某处更甚,他靠在赫连诚脖颈,也近乎贪婪地汲取赫连诚的味道,“乱世之中没有是非黑白,通敌可以说成卧底,那么谋害当朝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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