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部把人当军粮, 这句话直到现在还映在戚瑞脑海。 大梁丢不下面子, 尚且肯与他谈生意、讲道理。五部本就是入侵者, 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谢元贞的话刻绝非单纯的恐吓, 这也是实情。 僮仆的脸拉得老长,“这,难道咱们便没有第三条出路么?” “西番弹丸之地,那位赫连大人吃个饭的功夫,就已经将咱们的优劣全摸干净了。”戚瑞低下头,车帘子不时随风飘进来,打在他的脑袋上,“去年国内闹灾荒,几乎三成的百姓都成了饿死鬼——咱们始终疲于温饱,饥饿让咱们的眼界始终跳不出崇山峻岭。” 所以戚瑞看见好东西,就会忍不住往回带,谢元贞与赫连诚都算准了,西番无法拒绝粮食的诱惑。 方才商定的粮食数量于大梁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几乎可以让西番的三成百姓免于灾祸了。 “小人还道他们大梁自己惹的麻烦,所以与咱们签订合约,权当是酬谢,不想原来还是算计!” 光骂还不解气,僮仆还踹了一脚那锦盒,只是犹豫片刻又捡了回来,拍拍上面的落灰。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任何发展都在大国的算计之内。不是大梁便是北靖,咱们别无选择。”戚瑞苦笑,如果非要选择相信一方,那么于西番而言,大梁未必不是上选,“不过他们邀我同游夏至夜,也是想借繁华景象叫我放心,他们不是北靖人——那位谢大人想要我信他一次,那我便再信这一次。” … 午时,刺史府午宴 正堂门窗洞开,艳丽的阳光洒进来,今日的座次略有变化。刺史安涛都督三州郡方镇军,此时不再上座,反而与庾荻邻座,四人面对面,有些话更好商议。 一杯酒下肚,安涛长叹一声,“不知这个戚大人回西番后,是否会撕毁契约,继续做他的中立国?” “从五部将西番拉入棋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它再也不能偏安一隅,”谢元贞夹起一颗酪子,赫连诚方才套走他的酒,转头就让人换了一盏茶,他字里行间若有似无地幽怨,“五部或者大梁,他们必须要选一个。” “远交近攻,大梁与五部虽然没有交好的一日,”庾荻举杯,遥祝对面二位,“但眼下咱们虽然收拾不了五部,难道还收拾不了西番?真派兵去攻打西番,他们也是怕的。” “西番那地方易守难攻,真打起来咱们可落不到好,不论此刻还是将来,咱们的对手始终是五部。”赫连诚摇摇头,西番能多年平安无事,也是因为那确实是块塞牙缝的肉,不比大梁时时刻刻惹人惦记,“不过五部这醒提得好,他们说要借道,来日战时,咱们也可以暗渡陈仓。” 闻言庾荻安涛四目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七年过去,两国大战无可避免,而且看样子就快重新开战了。 “眼下五部暂时退兵,但我总觉得他们还会立即寻找下一个借口,”谢元贞手碰到茶杯,想起里头是茶不是酒,就又偷偷瞄了一眼赫连诚桌上的,“此次借道是因为两千夷兵,但他们必定也想借机试探大梁现如今的兵力。” 赫连诚眼睛盯着菜,却把酒杯挪到另一头去。 “百万太虚张声势,五十万正好,虚虚实实,他们不一定会信,但一定会有所忌惮。”庾荻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可惜,“惕隐的两千兵马吃了败仗,右夫人失了上将军还落一身腥,这其实是个发兵进攻的好机会呀!” “不可,咱们还不清楚五部这些年有没有扩编新军,昨日那位孛兰将军,当年便是我大兄的老对手,”谢元贞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微沉,“大兄败在他的手下,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败的。” 谢元贞暂时没摸清孛兰的打法,如今五部内部也还不算门清,贸然开战后继无援,以及粮草筹备也是个问题——他们还需要时间。 “摸不清便慢慢摸,咱们总要与他碰上,”赫连诚想抓谢元贞的手,今日坐得有些远,他看了看又作罢,“五部人马上打天下,骁勇善战不是空口白牙说说而已,咱们便是真有五十万大军也不能掉以轻心,操练咱们的将士是一回事,硬碰硬始终是下策。” ……来我家那小子在军营如何?”既然不能谈发兵,庾荻转而问起儿子:“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庾荻膝下只有一子,他拿这个儿子也是没有一点办法,原本以为大内走水一案顺水推舟将他放回来也好,可兜兜转转,他又回了京师大营。 “典签这话实在叫季欢无地自容,”谢元贞拱手,明白庾荻的心事与担忧,“庾愔他一腔报国之心,哪里会给我们惹麻烦?” “你我的父亲都已亡故多年,执拗于旧怨无益,就让往事随风而去,都放下吧。”庾荻连忙伸手,谢元贞这一躬是代他父亲,庾荻不想受,“当年父亲被斩于大殿阶前,我也险些殒命,不是你父亲几番周折救我出来,哪里还有如今的典签?再怎么说,你父亲也没有赶尽杀绝,那么我又何必赶尽杀绝,难道你不是一样受你父亲所累?” 可谢元贞尤嫌不够,“请受季欢一拜!” 安涛坐在一边,这酒喝到现在也咂摸出不对,伸手的瞬间又被对面的赫连诚拦住了。 恩恩怨怨,总要说清楚才好。 ……,这一拜我受了,今后咱们冰释前嫌,只谈来日,”庾荻端坐席上,等谢元贞行过大礼,他也有要说的话:“昨夜是西番站队,今日也该轮到我们望京问一句。” 赫连诚眼睛微眯,“典签这话什么意思?” “七年前刺史与赫连大人签的是盟约,为的是训练慕容裕所需的流民兵,以期对付李令驰,如今他骨枯黄土,接替他的是彼时旧部裴云京,但大梁已是大厦将倾,”庾荻与安涛相视,对上赫连诚的目光锐利,“天下群雄将起,你我当明白战火之下,没有永远的盟友。” 今日与望京谈不拢,就要划清界限。 “看来群雄逐鹿,”赫连诚没有立刻回答,反问一句:“也有安刺史的一份?” 安涛有来有回,方才的盛情转瞬变作针锋相对,“那么赫连大人呢?” 若说此前,赫连诚确实没有夺天下的心思,乱世之中安稳过一生的愿望太奢侈,他只希望与谢元贞有一日算一日。 可显然这样还不够。 “典签在州郡地方行的是天子令,”赫连诚看了一眼谢元贞,指尖摩挲,打量着对面的态度,“倘若我赫连诚有不轨之心,典签大人是否就要我的命?” 庾荻面不改色,“那就看赫连大人如何选了。” “他是要夺天下,但若你们要动他,或者存了这个心思,”谢元贞指尖轻点桌案,院外随即有一道人影闪过,“我要动望京,也未必非得用兵权!” 这几日谢元贞光想着退五部的兵,倒是忘了如今大梁的形势摆在那里,慕容述不是慕容裕,安涛礼法之名满天下,他改变立场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们偏偏在此刻质问。 今日这话摊上台面,一旦确认他们有了别的心思,谢元贞也不会坐以待毙,等到回京之后再予以反击,大梁由沔江一分为二,江左即便乱成一锅粥还有得救,可江右不行,三州郡腹背受敌,若是有一点裂缝,那将是不堪设想。 更别提此刻江右三州郡的虎符还在谢元贞手上。 “好!就怕你们不敢认!” 说着庾荻霍然起身,连带安涛也跟着站起来。 剑拔弩张,退兵的喜悦不过短短半日,谢元贞见状,猛然站起来挡在赫连诚身前,赫连诚隔着谢元贞却是皱皱眉,他同这两人多年交道,他明白安涛庾荻的不甘与追索,也明白大梁即便有了德高望重的崇化帝,也未必是他们心中所愿。 赫连诚偷偷拉了一下谢元贞衣摆。 望京未必是要同他们撕破脸。 “都督这个称呼还在汝止身上,我们思来想去,大梁天子尚在,此后不若称赫连大人一句君侯可好?” 庾荻说完,谢元贞眼中犹疑,转头看了一眼仍坐在席上的赫连诚。 “望京典签庾荻,见过赫连君侯!” “望京刺史安涛,见过赫连君侯!” ……何?” 谢元贞一愣,他想过望京的联盟与反目,而且安涛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礼法派,慕容裕那样的天子安涛尚且能够为他四方奔走,遑论慕容述,这个德高望重的温贤王? 他们为何反过来支持一个朗陵来的皇商? “大梁已死,靖襄帝之后的皇室内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慕容一派始终没有可堪大任的继承人,此前的慕容裕是如此,今日的慕容述也是如此,人人道我二人是天子奴仆,可那是因为我们始终没得选!” 庾荻慷慨激昂,傀儡始终是傀儡,昨日是李令驰,今日是裴云京,大梁在这样的权臣操纵之下没有未来,况且慕容述垂垂老矣尚且无子,国无储君何谈千秋万代? 风雨欲来,再不做筹谋无异于坐以待毙,大梁该改朝换代了! “当年我们选了赫连君侯,时至今日不曾后悔,”庾荻见两人还是不说话,拉着安涛又往前一步,“往后您要登那至尊之位,我等也定当鼎力相助!” 午后回师戎郡的路上,赫连诚吩咐刘弦走慢一些,放了帘子就去揽谢元贞的腰,“还疼不疼?” 赫连诚贴着耳鬓,问的是腰也不是腰。 “你知道的,”谢元贞精力不济,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昨夜我并未伤着。” 他以为赫连诚心地善良,问的是昨夜游街险些落水一事,可赫连诚听罢却轻笑出声: “是么?我以为昨夜在床上——” 谢元贞立马瞪开眼睛,耳根泛红。 “害得我不能送行,”他推了一把赫连诚,可没推动,“赫连诚,你害我失了礼数!” 赫连诚欺身上来,眼神恫吓,“你还想见那戚瑞不成?” “怎么,”赫连诚的气息扑在谢元贞鼻尖,他说不出哪里痒,还一副得意的姿态,“这西番酿的醋就这么好吃?” “好吃死了,”赫连诚嘴唇擦过,又蹭他的鼻、眼角,赫连诚可不是只知独享的小气鬼,好东西要与人分享,“不如你也来尝一尝。” 紧接着谢元贞眼前一黑,赫连诚整个人压了上来。 “主子,主子你们怎么样!” 车轮骤然停下,外头念一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掀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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