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之前谢元贞先烧了信,边说:“平州的席面已经预备下,只等咱们到了便可开席。” 念一瞥到信末端的震天雷三字,低声问:“咱们要不要率先锋突袭?” 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位尉迟副将满心满眼想立军功,”谢元贞却摇摇头,庾愔这一番话给他提了个醒,他看着烛台里的灰烬,沉吟道:“这是他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啊。” … 两日后,大军行至平州附近时突然闯出一支骑兵,两军于城门前交锋,打到一半,对方见势不对,急匆匆就往城里撤退。 尉迟炆眼见敌兵后退,明晃晃的军功在向他招手,二话不说就要去追—— “给我冲!” 只是平州城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周遭士兵不敢贸然进攻,推了谢元贞出来,“大将军没下令啊!” 他不仅没下令,还命全军回撤。 “只怕他早被吓昏过去了!”跟在尉迟炆身边的一个士兵突然大喊:“不是孬种就随尉迟将军一起杀敌,咱们一道建功立业!” 士兵们面面相觑—— “怎么?”尉迟炆又加一句:“平日的凌云壮志难不成是装给本将军看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而等他们这一支队伍一路追击冲进瓮城,方才落花流水的逃兵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从四面八方而出的骑兵,这些人个个手持长矛盾牌,铜墙铁壁一般团团围住他们! 大门紧闭,前方死路,后退无门。 “瓮中捉鳖,咱们被包围了!” “怎么办?”绝望涌上尉迟炆心头,他顿时慌了神,平日里兵书没多读,话本没少看,他哪里能想到合适的应对办法?情急之下,他也想到了谢元贞: “那个病秧子呢,他是不是根本不敢冲进来!” 一路上尉迟炆那般诋毁谢元贞,只怕此刻他便是能救,也会故意耗着不来救自己! “哈哈哈……” 震天裂地的笑声响起,被围困的士兵击鼓传花一般纷纷抬头。 是鄄州的烈王。 原来平州早被攻占了! “放心,看在五兵尚书的份上,本王自会留你一条狗命!”烈王抚须,笑对尉迟炆:“告诉外头的人,再不来救,本王就一颗颗人头丢出去给他们收尸!” 城外,庾愔与谢元贞都知道事有蹊跷,穷寇莫追,偏偏只有尉迟炆这个纸上谈兵的纨绔贸然追击。 可尉迟炆是尉迟焘的外侄,还不能轻易叫他死了。 于是庾愔策马到谢元贞身边打了招呼,“我去救他们!” 谢元贞当即喝住,“别去!” “尉迟炆若是死了,尉迟焘如何会善罢甘休!”庾愔驾马打圈,心里急得不行,一入瓮城,还不是敌军想怎样就怎样,“大将军就在此坐镇,末将率兵这就去把人带回去!” “给我回来!” 谢元贞脖颈青筋毕露,今朝若叫他这个副将一意孤行,谢元贞也不必做这十万兵马的主帅了,“只要你敢靠近瓮城百步以内,烈王就能把你炸得尸骨无存!” “什么?他拿什么炸我?” 马咴一声,庾愔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有震天雷,那东西可比火油厉害百倍千倍!”谢元贞来不及解释,尉迟炆自作孽不可活,可他不能让庾愔白白送死,“尉迟炆要救,可不一定非要拿将士的命来填!” 庾愔一拳打在马背上,“那你说怎么办!” “声东击西,”谢元贞当即下令,掉头往另一处,“往西走!”
第152章 拖延 “主公!” 士兵急匆匆奔上来, 附耳说了几句话,烈王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大笑: “你们的大将军竟然就这么撤兵了, 竟是不管你这个副将, 还有这么多士兵的性命了吗?” 瓮城里的士兵原先还等着谢元贞来救命, 这下倒好, 彻底没了指望。 “尉迟将军,咱们怎么办!” “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尉迟炆自己也慌得不行,在铎州他端的雄心壮志,实则从来没上过战场,进了军营便是副将,更别提吃苦, 从来只有他叫别人吃苦的份儿,他勒着躁动的马儿眼珠乱跳, 六神无主, “他不敢不救我,我阿舅一定会在主上面前参他一本,他不敢不救我,他不敢!” “死人可不会为自己辩解, 只消谢元贞将咱们连同烈王一并杀了, 班师回朝后他说什么尉迟大人都得信!” 尉迟炆猛然抬头循着声音去, 双目猩红, “他敢杀我!?他一个罪臣之子, 一个苟延残喘的病秧子, 谁给他的胆子杀我!” “敢不敢的, 那谢元贞就是退兵了!尉迟将军您吼咱们几个有什么用?”“竖子无用,不过是个阴诡小人, 是个孬种!平日只会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就跟他那个通敌叛国的父亲一样!” 瓮城中的叫骂声渐渐远去,烈王退出来,换了一副脸色沉重,“他们往哪个方向去?” “瞧着似乎是西边,”士兵转念一想,“难不成他们要去介州搬救兵?” 烈王听罢,低头来回走了两圈。 “程先生说过这个谢元贞不简单,三百士兵对战两千夷兵尚且能扭转乾坤,”烈王心里始终不安定,“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可咱们有十万大军,还有震天雷,”士兵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器,底气十足,“何况咱们手中还有人质,那个尉迟炆虽是个没脑子的,但若是死了,五兵尚书也绝对不会轻饶谢元贞!” “你说得轻巧,只要他够狠,把咱们都杀了,”烈王神色凝重,“你猜尉迟焘还拿他有什么办法?” 乱世之中要博弈,可不是只论官位大小。 “…… “方才你说大军往西边去了?”烈王又踱了两步,骤然抬眸,“他们已有十万大军,往西再搬救兵也改变不了人质在我手中的事实——说不准他要转攻西城门,快!” “末将这就去布防!” “等等!” 士兵见烈王犹豫不决,回头躬身问:“主公还有何吩咐?” “派人回鄄州瞧一眼,”强烈的不安涌上烈王心头,他指尖点点,又追加一句,“率五千骑兵速回鄄州!” “是!” 此刻平州城西外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什么震天雷?”庾愔骑马紧紧跟在谢元贞身后,越来越捉摸不透跟前这位主帅的心思,“他们有人质在手,城北不需要太多兵力,倘若他们把重兵转调城西,那咱们不是一样死定了?” “从朝堂商定到发兵不过一夜,而那尉迟炆又是急功好利,有勇无谋之人,”谢元贞回眸,一眼凌厉,“你该问为何烈王会得知我军情形,提前攻占平州,提前在此布防!” “什么?” 庾愔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谢元贞的话外之音:烈王在朝中有眼线。 可烈王盘踞鄄州,不思布防反而选择主动出击,攻占平州,似乎又不像是掌握主动权,更像是受人指点而来。 昨夜大军安营扎寨,庾愔本想提醒谢元贞注意军中眼线,那时似乎看见谢元贞的手中捏着一封信。 可惜不知道写的什么。 连庾愔都知道军中无人可用,谢元贞这般七窍玲珑心的,当是早有自己的耳目去打探消息。 马儿相撞停下来,庾愔抬眸去看谢元贞,后头大军浩浩荡荡同时停下,尘土飞扬间,城西大门近在眼前。 “庾愔听令!” 庾愔立即拱手:“末将在!” “即刻率三千骑兵继续往前,转攻城南!” 竟是还要再分兵? “将军这是——” 要主攻城西? “记住,进攻要点到为止,一旦他们拿出震天雷就撤退。百步之外震天雷的效力会大大减轻,”谢元贞掠过庾愔往后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让庾愔尽力拖延时间,“至少两个时辰,一定要控制好进攻的力度!” 这支军队人心不齐,谢元贞还来不及收整,他冒不起这个风险,即便他足够信任庾愔。 所以进攻点到为止,说话也是如此。 视线相交间庾愔明白了谢元贞的用意,如今有人质在敌手,他能做的只有相信谢元贞这个主帅,信任他父兄领兵作战教给他的经验。 “末将领命!” “撞!” “再撞!” 果然进攻不过一刻钟,传令兵就指着城墙上冒头的铁疙瘩大吼:“庾将军,他们拿那玩意儿出来了!” 马上的庾愔盯着那铁疙瘩,耳边全是谢元贞的警告。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厉害? 他可以不信,但不能是现在。 “全军撤退!” 城墙上的士兵见攻城兵纷纷后退,很快就退到他们的攻击线外,像是知道这武器的威力,于是故意指着鼻子叫骂道:“城下的孬种,只怕你们都没见过这东西的威力吧,只消一小罐,砰!你们就都变成灰啦!” “可别吓唬他们了,我看这都是些没种的娘们儿啊!让我瞧瞧,你们不会是没根的阉人吧,整个大梁上下难道都找不出有血性的男儿了吗!” 城墙上的士兵纷纷大笑,说书似的一句接一句,城楼似戏台一般热闹非凡,底下的士兵却不是看客。 他们是谈资。 “庾将军,末将去会会他们!” 有几个士兵忍不住要冲上前,一呼百应,跟着几百个骑兵跃跃欲试。 “都忘了主帅怎么叮嘱的了!”烈日当空,庾愔扬鞭当空抽了一记,“军令如山,全都给我回来!” 明明是引诱,明明是陷阱,可上阵杀敌,大家谁不是血性男儿,谁听了这般谩骂也不能云淡风轻。 “难道咱们就得平白让他们一直这么羞辱下去吗!” “是啊!” 将士们纷纷应和,想将他们的谩骂全部塞回到他们的狗嘴里。 见状敌军居高临下,叫嚣得更厉害了。 “战场之上,不听我庾愔的命令,那就不要做我的兵!”庾愔见势不对,直接横身挡在众人之前,“回来!” 攻心为上,谢元贞这是太信庾愔了,庾愔自愧不如,眼下这支军队还远不到毫无怨言地与将领同进退的地步。 天干日头烈,背后是敌人的捧腹大笑,污言秽语,士兵们心浮气躁,撤退得心不甘情不愿,在不断的进攻与撤退中逐渐消磨了耐性,两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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