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送他走时,还不忘痛陈道:“将军,属下坐在这位置上,如芒在背,也实在没有办法呀!今日有将军主持公道,属下替蓟北百姓谢谢将军!” 方临渊懒得与他多言,拿上账册就走了。 他连夜离开,还能在三更之前赶回建阳。此后再去别的州郡查账时,稍有出入,他就能拿出盖着府衙印章的账册来,好好与他们对峙一番。 厚厚的七本账册,方临渊将其严严实实地朝流火的鞍鞯上一拴。 恰看见了它脖子上拴的那枚雕花的铜铃。 他随手拨了两把,继而翻身而上,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 夜色之下,火红的身影之后拖拽的影子,直扯了一里多那么远。 自方临渊离开蓟北府,便有一队身着夜行服、体跨黑马的暗影跟随着他。眼看着都快要到建阳府了,那群人仍旧像是风筝一般,长长地拖拽在他身后。 方临渊早就发现他们了。 此处跟着他的,能是什么人?两成可能是来杀他灭口的,八成可能,是来夺他马上的那摞账册的。 建阳府今日有那么多人见到他,消息流出、有人坐不住了并不令人意外。 但是方临渊没想到,那坐不住的人怎么请的杀手都这样业余,眼看着还有小半的路程就要到建阳府了,他们再这么犹豫不决,只怕就要错失良机了。 他们要磨蹭,方临渊却不想再等。 这些人错过了机会不要紧,他却非常需要知道,背后指使他们的人是谁。 眼看着前头拐个弯,便会穿过一片丛林。他拐过弯去,继而不动声色地慢下了速度,一只手扣在佩刀上,冥神静听身后的动静。 他方才留神了一路,心下已经有了数。身后的人拢共不超过二十个,他一个人对付,绰绰有余。 但是…… 他听了半天,跟在他身后的细微声响却消失了。 人呢?就一条路,难不成还跟丢了? 方临渊应付过多少次追踪,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他渐渐停下马来,在没有任何马蹄声干扰的情况下,侧耳又听了一遭。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漆黑一片的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响,什么声音都没了。 方临渊缓缓抽出刀来,掉转马头,缓缓地向后行去。 莫非这些人弃马入了丛林?但是这么远的距离,单靠人的腿脚,应当追不上才是…… 方临渊缓缓向后行去,渐渐地,听见了微弱的人声。 很模糊,却似有些熟悉。 他引着流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声音细微而轻缓地,重新回到了那处转弯处。 周遭的树林在这儿戛然而止,没了枝叶碰撞声的掩盖和树丛的遮挡,他清晰地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十来个黑色的身影被捆成了粽子,猪羊一般丢在地上。周遭几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肃立在四周,手中紧握着长剑,宛如驻守此处的石俑。 而在其中,身长玉立的一个黑衣男子双手环抱,柔韧黑顺的长发高束在脑后,慢条斯理地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去,看着他。 下一刻,他穿着黑靴的脚猛地踏在他的喉头,向下踩着碾动,踩得那人浑身都在颤抖。 但站着的那个,四两拨千斤似的,明明足下使了要命的力道,举手投足间竟还有种锦玉堆砌的优雅。 “我的耐心不多。”他听见那人缓缓开了口。“派你们来的,是谁?” 玉石相击一般,这样的声音,不会再有第二人。 方临渊惊得愣在原地。 而同一时刻,那人也似听见了动静,慢悠悠地回过了头来。 四目相对。 那双冷冽的桃花眼,一时也露出了怔愣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赵璴缓缓收回了脚:将军,您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身娇体弱,吹个风都要生病……(楚楚可怜)
第58章 赵璴原本是打算离开的。 皇命在上, 进退两难。他原怕方临渊为从皇命而自毁名节,也怕他心系苍生而不惜抗旨不遵。 忠义难全的事情上,他没想到方临渊会这般从容而机敏, 刚到建阳就找到了动乱的症结所在, 且毫不畏惧, 大刀阔斧地解决了问题。 是了,他何必放不下心, 那人可是方临渊。 此后唯一剩下的一些麻烦,便是于高旻背后的那帮京城文官了。 但是与这些人斗法,赵璴还没有怕过。 可是, 就在赵璴准备离开之际, 他看见了独自纵马出城的方临渊。 他一个人, 建阳到蓟北府, 取回这样要紧的物件,当真是不怕危险! 赵璴一时间又忘记了“他可是方临渊”那句话,毫不犹豫地率众跟上, 在方临渊赶回建阳之前,替他先行拦下了他身后的那帮麻烦。 那群杀手自是也没有想到,前头那个跑得飞快的目标已经够棘手了, 待他们准备动手时,夜色里又杀出了几个鬼似的黑影。 各个身手不凡, 快如虚影。尤其为首的那个,活鬼似的, 夜色下连他身影都未瞧见, 就当即被他扭断了胳膊。 待几道黑影落地, 他们十几个杀手已然滚倒在了地上。 为首的那个受伤摔倒, 挣扎着抬起头去, 却见端站在他面前的人,黑布覆面,根本连五官的影子都看不清晰。 他垂眼看向他,像是看着一只一脚就能踏死的虫豸。 周遭几人当即围上前来,抽出夜行衣里的绳索,将地上的人挨个捆起,严实地堵住了嘴。 待捆到他时,周遭的黑衣人正要堵上他的嘴,却见站在他面前的那人,缓缓抬了抬手。 周围的几个人当即退到了一边。 躺在那儿的杀手,眼看着那人信步朝着自己走来。 “谁派你们来的?”他听见他这样问道。 此人逼问,他自然咬死了不说。 却未料眼前这人压根一点耐心都没有,只一句话没听见回答,便当即走上前来,抬脚便往他的喉咙上踩。 分明清瘦高挑的一个人,却力抵千钧一般,只一踏,他便连呼吸也不能了。 眼前脑中皆是一片空白,他只能在剧痛的嗡鸣声中,听见自己的喉管与骨骼咔嚓作响的声音。 —— 赵璴怎么会在这儿? 当即,一股时空错乱的不真实感从方临渊脑海当中腾起来,径直撞在了他头顶,使他半天没回过神。 他胯下的流火还在慢悠悠地朝前走,但只走出两步,便见赵璴转过身,径直朝着他走来。 他一把牵住了流火的缰绳,将他逼停在原处。 “你先去旁边。”他说。 “你怎么在这儿?”方临渊却压低了声音脱口问道。 面前的赵璴微微顿了顿。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噢!”不过,不等他回话,方临渊便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从马上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问他。 “是不是蓟北之事不可小觑,你也有要事要来这儿办?” 两人的距离当即拉进了许多。 赵璴的喉头上下滚了滚,低声说道:“……是。” 这于方临渊而言,便是解释得通的。 不过还真是巧,他与赵璴连办事都能恰好撞见,还能让赵璴正好碰见那群尾随他的刺客。 方临渊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却见赵璴比了个“嘘”的动作,对他说道:“你先去一旁等我,待审完他们,我来找你。” 这还要麻烦赵璴,就让方临渊觉得过意不去了:“我自己去审吧?不是什么麻烦事。” 却见赵璴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我是谁,也没见过你的模样。”他说。“保险起见。” 赵璴这样说,方临渊就没再坚持了。 反正审案查人一事上,赵璴肯定是惯手,他便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向后撤了些。 借着丛林的掩映,方临渊找了一片野草丰沛的地方下了马,让流火在那儿加顿餐,他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刁了根青草,在丛林的遮掩之下偏头向赵璴的方向张望。 夜色太深,只看得到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 就在这时,旁侧隐约传来了人声。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是赵璴的其中一个手下,黑巾蒙面,腰间悬着一块令牌,似乎是那群人里级别最高的那个。 他停在方临渊面前,取出了一个小包裹和一个银壶,双手捧给了方临渊。 小包裹还是绸缎的,熠熠闪着微光,与此情此景极其格格不入。 “将军,请。”他说。 方临渊疑惑地接过包裹,打开来,竟见里头是几块酥饼,花蜜做的,一闻就知道是王公公的手艺。 赵璴出门办事,还随身带着这个呢! “多谢!” 方临渊面上一喜,继而又有些疑惑,抬头问那人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 赵璴不是恰好来这儿办事吗?他要是没猜错的话,赵璴的这些手下应该没见过他才对啊? 却见那手下眼中没什么神色波动:“月前在京郊,属下也曾随主子保护过您。” —— 月前,京郊,也? 方临渊想起了那日在京郊缉捕白莲教时,从他背后射来的那枚击断利剑的暗器。 “缉捕白莲教的那回?”方临渊问道。 那手下似乎没想到方临渊会不知道这件事,微微一顿,眼神飞快地朝赵璴的方向扫了一眼。 方临渊当即明白,就是他问的那回。 难怪……那样准的镖法,他上次见识,还是在赵璴用绣花针击倒胡匪的那次。 他不由得看向远处的赵璴。 浓黑的夜色下,大致看得见赵璴在审讯,一群来往的影子中,独他的身影有股超逸脱群的劲儿,一眼就能认出他。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主子知道的。”方临渊回头,在那手下的肩膀上拍了拍,笑着说道。 此人似乎不大习惯被这样对待,只拍了两下肩,便紧张地浑身紧绷,继而干巴巴地答道:“是。” 这人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方临渊则双手捧着那包酥饼,不由得又转过头去,看向赵璴的方向。 他嘴硬,这次跟来蓟北,原也是为了保护他来的。 难怪竟这样巧,他独自出个城也能碰见赵璴。 哪里是巧呢? 酥饼的香气幽幽地飘到鼻端,放了一日,似有些干硬,却使得其中的甜香愈发诱人起来。 自从他兄长为保护他而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亦步亦趋地保护他。 谁会觉得他需要保护?他是乱军当中一枪挑下敌首的神兵,是街头巷尾人人称颂的名将。 莫说今日十来个人跟着追杀他,便是再多一倍、两倍,他也能活着离开,带着完好无损的账册一起。 这么简单的道理,赵璴如此聪明,怎会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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