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倒是不认识祝松。 恰逢他这天休沐,便与林子濯等人黄昏时分约在了祝松当值的南城门上。他刚到城门前,便见城墙上那个身材高大的、身着盔甲的将军热切地朝他招手,刚行至门楼底下,便已然一阵风地从冲了下来。 他身形极高,瞧上去能有九尺,又生得壮硕,冲到方临渊面前时,宛如城墙上崩下来的一块巨石。 “末将参见上将军!”便见祝松扑到他面前,声若洪钟,躬下身来便直要向他行礼。 方临渊爵位极高,但若论当下的实际官职而言却与祝松是一样的。眼见他要跪倒,方临渊赶紧伸手托住了他。 刹那间,仿佛千斤顶似的从他手臂上压下来。方临渊有些无措地转头看向林子濯,就见林子濯神色有些无奈,冲他摇了摇头。 方临渊只得堪堪拦住祝松,说道:“祝将军折煞我了。” 勉强让祝松站起身来,林子濯走上前,替他二人引荐了一番。 倒也没什么好引荐的。于祝松而言,方临渊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当世名将,不等林子濯说完话,他便拉起方临渊,诚恳而又真挚地向他痛陈自己的景仰和倾慕。 那声音吵得方临渊耳朵直痛,可见这人一双铜铃眼在黑圆的面上闪闪发光,方临渊便又不忍心打断他了。 几人交谈着,一路上了城楼。 上京虽有水路,但各个城门却仍是各地客商来往的要塞。南城门那条路直通南方各城镇,素来都是商贾百姓来往最为密集的关隘。 方临渊跟着他们在城楼上转了一圈,对于南城门的进出岗哨也多看了几眼。 从此处来往进出的多为挑担的百姓或是乘车驾马的客商,从人员到货物都是要检查过后才可进城的。时值黄昏,入城的百姓却仍是在关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来,守城卫兵有条不紊,但检视的流程却不如方临渊想象中那般严格。 旁边的祝松还滔滔不绝,正说起他夺取玉门关第一仗时对付突厥骑兵所布下的铁阵。 方临渊低头看了片刻,微微凝眉,打断了祝松:“祝将军。” “嗯?”祝松当即停下话茬,认真又虔诚地看向他。 只见方临渊抬手指了指城门之下的方向,问祝松道:“将军您看,那辆板车上明明有三五个人,怎么唯独只查了车夫的文牒?” 祝松嗨了一声,答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老规矩了。出入京城的百姓太多,每日都排长队,若是挨个仔细检查,每天到城门关闭之时,便要有一半的人堵在城外进不来了。” “可若是有人混在其中,岂不是轻易就能混进城来?”方临渊不解道。 “碰不到这样的情况。”祝松朗声笑了一声,说道。“我们不是只查车夫,而是寻常百姓便以户籍为单位检查。像刚才那样的,通常是一家人一起进城,拖家带口的,便只查户主与青壮,其他人一带而过,只做简单登记。” “从没出过岔子吗?”方临渊又问道。 “只要确认是同一宗族家庭的,都出不了错。”祝松答道。“他们有各处派发的文牒与路引,成员又都登记在册。若是混入了外人,出了任何岔子,都是要连坐他们一家上下的。” 方临渊看着城下,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 “方将军是发觉了什么不妥?”旁边的林子濯问道。“是与突厥贼人有关?” 提起突厥贼人,祝松的表情也有些紧张,转头看向方临渊。 “我们只是这样查汉人,进出的每个异族客商,全都是挨个盘查,查得干干净净的。”祝松说。“想来绝不会漏进不明不白的人来啊!” 方临渊摇了摇头,朝着他们两人安抚地笑了笑。 “没什么不妥。”他说。“只是边境向来城防严格,我第一次见这样审查人员的而已。” 那两人闻言皆点了点头。 说起突厥匪徒,祝松又道:“那日他们冲破城防而去,我们实在没有想到。这几个月陛下下了旨意,我们也翻查了进城的全部异族的入城记录,但全都是文牒行令俱全的,没找到可疑分子。” “那出城的呢?”方临渊又问。 “出城手续向来简单。陛下这几日也勒令我等排查,但这无疑大海捞针了。只是圣意在上,我们也只能尽量查。” 方临渊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几人说话间,天色也渐渐暗了。接替祝松执夜的副将已然到岗,他们几人盯着城下的卫兵换岗之后,便进了城墙之上祝松的住所,摆起了酒菜来。 城墙之上视野极佳,往城里可看见遍上京接天的灯火,往城外又可看到四下星星点点的村镇。 没到城门落锁的时候,即便天色全黑了,也有不少百姓陆陆续续地朝城里来,不远处的运河波涛宽阔,粼粼的波光将灯火与船舶的倒影搅碎在水中,反倒找不见月亮的影子了。 祝松摆上桌的是在他家埋了积年的好酒,他这日见着方临渊高兴,又与林子濯是多年的交情,喝得便愈发酣畅。 方临渊今日同他交谈过后,对那群突厥人如何进的城还百思不得其解,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之际,连祝松都看出他神思不属了。 “方将军这是在想什么?”他问道。 “你说,接连几个月入城的异族人都没有异样,百八十个执刀的匪徒,究竟是如何混进来的呢?”方临渊问道。 祝松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单想是想不到的。”他说。“将军不是已经查到了领头的那个突厥人吗?陛下下达的追缉令早派发到了各个州县,待这人抓住,案子不久能明朗了。” “可我只怕……”方临渊握着酒杯,沉思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祝松不明白了,迟疑的目光看向林子濯。 “将军是怕,若这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京,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宣?”林子濯问道。 方临渊点了点头。 林子濯想了想,正色道:“将军放心,这是不可能的。这些人能进入京城,全仗着他们有清白的身份,如今遁逃,即便能混过一城一镇,却绝无法逃出千里之远。只是如今不知他们藏匿何处,但假以时日,必会现身。” 他说的的确是实情。突厥人入大宣的路引文牒皆是大宣官府派发的,一人一册,绝无空余。 便如为首的那个乌力吉,他此番出城,顶着一张异族的脸,除了他乌力吉的那张文牒什么都没有,便是连套用假身份都做不到。 方临渊闻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若将军再不放心,不如一会儿让老祝这几日将出入城门的异族人记录誊一份给你。”林子濯又看向祝松,笑着说道。“将军拿来审查,说不定还能找到端倪。” 祝松听见这话,当即站起了身。 “干什么去?”林子濯连忙叫住他。 “我这就去让他们把文书全找出来,给将军誊。”祝松酒喝得有些多,起身时晃晃悠悠的,咬字都不清楚了。 “你急什么,快回来坐下!”林子濯赶忙说道。 祝松却头也不回,径直往外头走去:“我这就去给将军拿!” “喝多了。”林子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方临渊说道。 方临渊被祝松逗得发笑,连忙站起身来,追出了门楼之外,上前几步拉住了他。 “不着急,祝将军先安坐下来。”方临渊笑道。“他们还在底下执守呢,您就别去添乱了。” 说着,他淡笑着朝城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几辆载着货物的马车车队缓缓停在城门前。 整个车队上拢共坐了七八个人,行色匆匆的,当一群要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入城的客商。 眼看着便到了关城门的时辰,门前的卫兵也露出疲态,走上前去,便伸手索要他们的路引文牒。 为首赶车的那个赶忙往怀里去逃。 方临渊视线扫过他,眸光一顿。 此人神色似不大对。 出入的商贾百姓通常神情都很自然,文书也是早准备好的,生怕在城门前耽搁太久。但这人姿态忸怩,掏路引的动作又慢又别扭,递给卫兵时,也下意识地躲避着对方审视的目光。 这是惶恐畏惧时才会有的动作。 方临渊的目光又看向了车上的其他几人。 男女都有,还有一对岁数很大的老妇老翁。远远看去分明是一家人的模样,但却有种别扭的奇怪。 下一刻,方临渊目光一凛。 是了!一家人风尘仆仆赶了这么久的路,眼见就要进城,该是松弛而疲惫的。但那人上前递送文书时,这些人却各个目光如炬,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那番姿态,分明不是对待家人,反倒像在监视是人质。 而再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暮春的夜风温暖和煦,他们却各个衣着严整,衣领处严丝合缝,捂得严严实实。 方临渊按在城墙上的手微微一收。 就在这时,车上的老妇抬起头来,正撞向方临渊的目光。 只目光相触的一刹,她竟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捏紧了自己的领口。 电光火石间,方临渊想起了那日在宫门之前,那内侍绘声绘色地告诉他的事情。 “……据说圣莲教的教徒都会在这儿纹朵莲花,以作辨认。” 方临渊当即探出身去。 “拦住他们!” 他扬声,短促而清晰地命令城下的卫兵们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作话是给大家的520礼物,小甜番,与正文无关~ 以下是番外内容↓ —相思子— —关于公主殿下今天还在暗恋的这件小事— 于方临渊而言,五月廿十不过是个极寻常的日子,卫戍司需要当值,那帮酷爱蹬鼻子上脸的猴崽子也要他盯着才肯好好练武。 但赵璴却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恰逢这一天的日子读起来,总有两分隐秘却又呼之欲出的情意。 他想了许久,总觉该给方临渊些什么。 但送银两总觉心意不足,荷包玉坠又太过暧昧。至于他亲手做的物件,方临渊向来避如蛇蝎,像是要给他套枷锁似的躲闪不及。 想到这个,赵璴又不大高兴。 于是,提前数日,他在窗下亲手植了一株相思子。日复一日的阳光雨露,青翠的枝头渐渐结下了累累的红果,宛如那日悱恻缠绵的日子一般。 廿十那日一早,方临渊起身练枪时,便见赵璴来了他院中,手里捧了一盆红果。 方临渊停了手中的枪,单手握着负于身后,停在赵璴身边,打量着他手里的玉盆:“这什么啊?” 赵璴却只将那盆植物朝他面前递了递,说道:“给你的。” 方临渊凑上近前打量了一番。 他不爱读诗,不懂什么“此物最相思”的说法。却见碧绿摇曳的枝头上缀着通透可爱的红果,看着像红豆,又像小樱桃,看起来还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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