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结案,全是因为查出了那个豢养鹦鹉的歌姬是突厥派来的探子,证据确凿,顺藤摸瓜地抓出了不少人。 “我们将那只鹦鹉带回北镇抚司,才查出这鸟并非鹦鹉,而是西域才有的候鸟。据说此鸟羽毛艳丽却可日行千里,更能识得路途,常被西域人用来送信,故被称作番鸽。”林子濯说。 “我在虎牢关见过两回,不过这鸟太过显眼,突厥人不爱用。”方临渊道。 “只是我实有一事想不明白。”林子濯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向方临渊。 “什么?” “番鸽的模样与鹦鹉别无二致,只有飞翔时的翼展才能分辨出区别。”林子濯说道。“您单知道我们是去排查敌匪的,怎么能这么快地看出我们要搜的是什么,还能准确地辨认出它的品种?” 方临渊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那鸟身在笼里,当然看不出什么。”他说道。“但你们带它回去的时候想必也看见了,它足踝上有环状的勒痕,非为一两日能留下的。” “是啊。”林子濯应声道。 “若是拴在鹦鹉架上的鸟,足上的银环向来很松,这才能让鸟雀在架上翻飞自如,养起来才好看。”方临渊道。“那样的银环自是留不下痕迹的,更何况它是被养在笼子里,更不需要足环。那么,什么东西才能在它足上留下环痕呢?” 林子濯微微一愣:“绑在足上的信筒?” 方临渊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子濯恍然大悟,顿悟之余,还不忘举起杯来敬了方临渊一杯。 “将军心思缜密。”他说道。“只是不料那么远的距离,您竟能捕捉到这样细微的痕迹。” 方临渊笑了笑:“从小眼神好罢了。” 林子濯神色却很肃穆:“只叹将军是征战沙场的帅才,不能大材小用,否则若您真入我锦衣卫中,岂还有办不出来的案子?” 他是真的一副惺惺相惜的情态,倒把方临渊夸得不好意思了,赶紧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把话题转移开了。 “不过,倒是你们,既是去捉拿探子的,怎么这样大张旗鼓?”他问道。 林子濯微微一顿,看向方临渊的目光有些复杂。 若单只查探子,自是不可这样招摇。 但他们在那一日前往绿绮楼的原因,是户部盐运使邱朔特来告诉他,说自己那位总逛花楼的同僚又去绿绮楼见了那个线人,此时二人正在一处。 这种情状,自然是要速战速决地捉现行。 但是他们那日赶到绿绮楼之后,林子濯才知自己被摆了一道。那个官员并不在场,若非方临渊替他指了那只番鸽,他这样扑空,他怕是连帽子也要被玩丢了。 而有桑知辛在上,他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林子濯微微抿了抿嘴唇,叹道:“朝中的一些脏污事罢了。不过,将军那日又是去绿绮楼做什么?” “啊,是去查花朝节那夜在荣昌街作乱的胡匪来着。”方临渊答道。“说起这个,你们这回查出了不少突厥探子,可有跟此事有关的吗?” “这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林子濯面露不解。“怎么,还有人逃窜在外吗?” “查到的那个主谋逃出京城,到现在还没抓到。”方临渊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林子濯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日在绿绮楼中的事他实在抱歉,又得方临渊帮了那样大的一个忙,这会儿见他问起,便很想替他做些什么。 “那些人还在审着,尚没有结果。”林子濯说道。“回去我替将军问问,但凡有什么蛛丝马迹,我定来告诉将军。” 方临渊点头:“那便多谢您了。” “说起来,那伙人是从西城门逃走的。”林子濯沉思片刻,又道。“上京城的守城将领与我是故交,将军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可做个中间人,替将军引荐一番。” 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方临渊闻言面露喜色,端起酒杯道:“那便要麻烦镇抚司使了,我合该敬你一杯才是。” 林子濯连忙端起了杯来。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他说。“那日因查案拖延了将军治伤,我心里还很过意不去。将军的伤可好些了?北镇抚司倒是有不少御赐的伤药,我这两日让人送些过来。” “这就不必了。”方临渊笑道。“我夫人给我上的药好用极了,他……” 说着,他一手端着杯,另一只手伸了出去,便打算给林子濯看看赵璴伤药的奇效。 但是,手心向上之际,丝帕上的那朵浅淡的玉簪花纹样,便在烛火熠熠反射出素雅的光芒。 方临渊微微一愣。 而他对面,林子濯还在等着他的下文。 “公主殿下她怎么?”他追问道。 便见方临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渐渐变得尴尬,接着,他那只手默默收了回去。 “我给忘了……” “什么?” 却只见方临渊讪讪地将酒杯放回了桌上。 “他不让我喝酒来着。” —— 只是他们桌上的两坛酒都已经喝去大半了,这会儿再想起赵璴的叮嘱似乎有点晚了。 想到赵璴向来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他今天回去,又躲不过被赵璴按着上药的命运了。 方临渊脸上的神色也垮了下去。 对面的林子濯也有些慌。 “呀,这也怪我,您伤还没好就邀着您出来喝酒。”他道。“这可如何是好?” 方临渊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没事。” 反正赵璴总不至于这点事还要跟他计较吧?就算计较,也就是咬咬牙疼一回罢了。 再说,现下都这么晚了,想必赵璴早就睡下,没空管他喝酒的事。 于是,抱着这点侥幸心理,方临渊辞别了林子濯,自回了府中。 却不料,月上梢头,怀玉阁里却仍旧灯火通明的。他刚到扶光轩门口,就见绢素早候在那里,对他说道:“侯爷,公主殿下请您去用一碗醒酒汤。” ……还真在等着他啊! 方临渊泄气地、懊恼地、不无认命地长长出了口气。 他们二人虽成了亲,但也不过只是对表面夫妻罢了,人前演一演就行,赵璴怎么就这么矜矜业业呢! —— 赵璴其实并非是在等他。 江南的消息已然发了回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设下许久的局面,眼看着便能收网。 这是他离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 他在朝中虽有势力布置,但那些掌控实权的要职还是捏在鸿佑帝信任的人手里。那些自诩清流的江南一党早在朝中盘踞了几十年,树大根深,想要斩断他们的根系,第一步便是要击碎鸿佑帝对他们的信任。 赵璴翻动着江南发回的线报,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日。 便在这时,绢素送来了岁朝递来怀玉阁的账册。 这些账册是入春以来安平侯府各处农庄佃户送来的,如今赵璴掌家,岁朝便将它们一并送到了赵璴手里,由他定夺。 随之送来的是关扑场送来的银票。 连带本金,整整四万两银子,满满当当地放在檀木小盒中,递到了赵璴案头。 赵璴翻开了那本账册。 “岁朝娘子说,去岁节气不好,非但江南遭难,安平侯府北方几州的农庄也都被影响了收成。”绢素说道。“如今到了收租的年月,岁朝娘子问殿下今年的租子该怎么收。” 赵璴翻开了账册,来回大致浏览了一番,心里就有了数。 “以往都是怎么收的?”他问道。 “岁朝娘子说,以往都是按照当年的情况减免一到三成不等,不过今年灾情严重些,她也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状况。” 只见赵璴垂眼,点了点头。 去年的灾情他有所耳闻,江南发洪水,北方却是干旱。钦天监月月给鸿佑帝递折子,鸿佑帝惶恐不已,接连祭了好几次的天,以为是自己德行有亏,才引得上天降罪。 赵璴却只觉得可笑。 若德行有亏便会被降罪的话,他早几十年就被雷劈死了,也等不到今天。 但各处的灾情的确不容小觑。 北地诸州本就天气寒冷,一年拿来耕种月份比江南少些。去岁干旱,不少州县收成几乎减了一半,虽说勉强糊口,却根本不够来年的租税。 即便减免五成,恐怕也是不够的。 “安平侯府的账上如今够免几成田租?”赵璴问道。 “不到五成。”绢素答道。 只见赵璴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檀木盒中那一摞厚厚的银票,夹进了那本账册中。 “今年的田租给他们全免了。”赵璴连带着银票与账册,一并放在了案头。 绢素都看傻眼了。 她半天没出声,赵璴淡淡抬眼,便见向来沉稳的绢素也面露怔愣,看着那册账本。 “还有事么?”他问道。 “……没有。”绢素忙答道,双手谨慎地接过那本账。“只是……殿下是打算替安平侯府垫下全部的田租?” 只见赵璴抬眼,语气平静极了。 “这些钱本也是安平侯赚来的。”他说。“拿给他用,有什么不妥?” 银子是安平侯赚来的不假,但是殿下您连着本金都一起给了人家呢? 绢素心下腹诽,却不敢再多问什么。 她应了声是,双手接过了那本账。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女来报,说安平侯到了。 通报的声音刚落,方临渊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夜风一吹,他身上的陈酿香气便随着簌簌而落的桃花一并吹了进来,赵璴抬头,就看见了他尴尬的、满脸写着心虚的神色。 赵璴嘴角微微颤了颤,压下了一个细微的、上扬的弧度。 “侯爷回来了?”他起身问道。 “啊,是。”方临渊答道。不等他接着问话,便见方临渊在旁侧坐下,极其刻意地挑起了话头。 “我刚在外头听人说了个特有意思的事。”方临渊说。“我今日打马球,有个老板在关扑场上押了一万两银子给我,这事你知道吗?” 只见赵璴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接过了他这话柄。 转移话题成功了! 方临渊面上露出了笑容,一边拿起桌上的醒酒汤,一边接着说道:“听说他赚了三万两银子呢。这么一大笔钱,真不知他要怎么用……” 说着,他余光扫过,正好看见绢素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里头不知夹了什么,都快将账本撑开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啊?”方临渊当即好奇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这么多钱,不知道那个朱员外怎么花啊? 赵璴:想必是花给自家夫人了。 方临渊:?!这么多钱,他夫人花的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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