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猛地松出一口气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与赵璴在书房里继续独处了。 赵璴是个妖精,随时随刻都像是在勾他。 “还是找个大夫看看稳妥一些。”方临渊说道。“不然找绢素姑娘吧。她在门外吗?我去叫他。” 说着,不等赵璴答复,他便逃似的起了身,朝着书房外头走去。 他没回头,自没看见赵璴抬眼看向他时,一双桃花目中跃动着的、幽幽的狐火。 他是失了判断了。 否则,与赵璴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他怎会不知,这千年的妖精,哪里是什么柔弱单纯的人物? —— 三日之后,宫中的万寿之宴办得空前盛大。 鸿佑帝的五十岁大寿,恰逢陇西十八城收归大宣、突厥遣送公主入京和亲。今年又是个风调雨顺的丰年,国库充盈,四境安泰,万国来朝,当真是一片盛世景象。 因此,这样的大寿,是合该风光大办的。 方临渊仍旧是与赵璴一同赴的宴。 说起这几日,方临渊着实过得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地,比当年突厥伺机进犯时还要紧张。 也实在是他处境艰难。 他既不能让赵璴感觉自己在躲着他,又要将那份单恋的心思严严实实地藏好,一时间进退两难,当真是在悬崖上拉出一条绳索来,将他推在上面走。 也幸好,这三日也算安稳无事。 赵璴烫红的手背无甚大碍,他每日从衙门回来之后去赵璴那儿用一回饭,倒是没再让赵璴看出他躲着他。 便就这么一直捱到了今日。 鸿佑帝的万寿宴,满朝文武极亲贵家眷皆盛装出席。方临渊换上了厚重逶迤的侯爵衮服,赵璴亦戴繁复耀眼的东珠冠,身披曳地的翟衣。 他们上次穿得这样隆重,还是在大婚的时候。 那会儿他被盖头下的男人惊得晕头转向,倒从没注意过赵璴盛装的模样。他本就姿容艳丽自不必提,庄重锦绣的盛服之下,更是将他雕琢得宛如珠玉攒成的金雕芍药一般。 而更令方临渊佩服的,则是赵璴过人的毅力。 公主的凤冠尤为华丽奢靡,却也沉重至极。 他们一早便随同皇帝一起祭天、祭祖,繁重的仪式一直到天色将晚时才堪堪结束。到了那会儿,就连衣饰轻便不少的官员都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但偏赵璴腰背坚硬,步伐平稳,行动之间连头顶的珠冠都未曾晃动一下。 方临渊看在眼里,都替他觉得累。 于是,待到了设宴的重华殿,方临渊便偏头对赵璴说道:“我看不少女眷都去更衣了,你也去换身轻便的衣服来吧。” 赵璴闻言,思索片刻,对方临渊微微点了点头。 “我即刻就回。”只见他说着,目光淡淡朝着不远处看了一眼。“若有谁难为你,不必理他。” 方临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便见那个方向,正是各国使团的席位。他的目光尽头,高丽使臣们穿着他们的衫袍与乌纱圆帽,正说笑交谈着。 而坐在其间的李闵顺,则毫不遮掩目光,正直勾勾地看着赵璴。 贪婪、垂涎,像是打量一样华美的器皿一般。 方临渊皱了皱眉,偏过身形,挡住了他的目光。 “去吧。”他对赵璴说道。 —— 赵璴更衣的地方就在重华殿不远处的偏殿里。 外出赴宴,下人们至少要给他准备三套更换的衣裙。今日是极其盛大的宫宴,绢素特准备了五套。 将衣裙与头面交给赵璴,绢素等人便退到了殿外等候。 赵璴换衣服的速度很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便换好了整套的衣裙首饰,顺便整理了一番妆容。镜中之人动作利落,神色冷淡,却不过片刻,便成了一番华贵娇艳的模样。 他未曾多看一眼,站起身,便推门离了偏殿。 绢素当即有条不紊地派随从的宫女整理好赵璴的冠冕与盛服,吩咐他们送到侯府下人手上之后,便随着赵璴朝重华殿而去。 却不料,他们刚行出偏殿的院门,才一拐弯,便迎面撞见了一个男人。 周围花木掩映,而今虽只剩枯枝,却有厚重的白雪覆于其上,一片云雾般的冰雪天地。 冰雪之外,层层碧瓦飞甍的宫阙熠熠生辉,而他们面前,正站着身着锦袍的李闵顺。 他笑着,看着赵璴:“公主殿下,多年不见,殿下可还安好?” 赵璴微微皱眉,看向他。 这是个没脑子,却暂时不能杀的畜生。 四年之前,他曾在窦皇后的丧仪上见到过李闵顺。 以他当年的岁数,在高丽还不算成年,但当时的李闵顺,却是个早已加冠的成年男人。 当年的他,也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此后又将他堵在后殿外,问他要不要做高丽的七皇子妃,做未来的高丽王后。 那时候,窦皇后还没下葬的棺椁就停在一墙之隔的宫殿里。 那时的赵璴杀意凛冽,若非怕这畜生的脏血染污了窦皇后的去路,他定会一刀一刀活剐了他,让他睁眼惨叫着,看着自己剁碎他的骨头。 现在的赵璴倒没再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于如今的他而言,有的是可供李闵顺挑选的死法。 赵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垂眼,并未搭腔,径直绕过了他,便朝着重华殿而去。 却没想到,李闵顺抬手就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干什么?”旁边的绢素当即一步上前,挡在了赵璴与李闵顺之间。 李闵顺看向她。 也是个漂亮的女人,虽则在她主子身边被衬托得普通了点,但给他做个妾,也勉强够得上。 他的目光在绢素身上逡巡了一圈,继而在她愈发愤怒的目光里,笑眯眯地看向赵璴。 他自认这笑容风流潇洒,毕竟高丽国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女人敢不这么恭维他。 “公主殿下,四年前我承诺给你的事情,今天仍旧有效。”他对赵璴说道。 他还敢提四年前? 赵璴眸光冷了两分。 “不必了。”他淡声说。 李闵顺却仍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公主殿下,当王后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但是我呢,给了你两次。” “我们殿下已经成亲了,请你自重。”绢素呵斥道。 “是啊。”李闵顺笑了一声,盯着赵璴道。“想必殿下您也不甘心下嫁给一个普通的臣子吧?我们高句丽虽不算大,但是大臣之妻和国王之后,公主殿下您还是分得清的。” 赵璴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他甚至懒得和李闵顺废话,只垂着眼,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让开。”他说。 李闵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客气。 “……你说什么?”他道。 “让你滚开。” 这回,赵璴抬眸,平缓而淡漠地说道。 李闵顺睁圆了眼睛,后退一步。 他那个不爱说话的梦中情人……竟言语这样粗俗? 但只短暂的怔愣之后,他立刻明白了赵璴的眼神。 她哪里是粗俗?那一双眼里,分明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反感,还有高高在上的、轻蔑的藐视。 金尊玉贵的李闵顺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尤其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暴跳如雷。 “我不过看你长得有几分姿色,你以为你配得上我好好同你说话吗?”他怒道。 “公主又怎么样?谁不知道大宣皇帝最讨厌你这个女儿。妒妇生下来的贱种,又是嫁过人的女人,我愿意要你这个二嫁女已经是我慈悲,否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在赵璴无动于衷的眼神里,他怒骂道。 “生了一副狐媚模样勾引男人,还在我这里装什么冰清玉……啊!” 下一刻,他被重重的一脚,猛地踹了个趔趄。 可不等他摔倒,已经有人一把提住了他的后领,拎鸡似的将他倒转过来,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对上了方临渊冷若冰霜的脸,还有方临渊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高悬在他的面前。 “你说他什么?再说一遍。” —— 方临渊的理智快要被熊熊的怒火烧没了。 赵璴走后,他眼看着李闵顺后脚跟着出了大殿,便有些担心。他远远跟了一路,就在偏殿层层树木掩映的林边,听见了李闵顺对赵璴所说的污言秽语。 这东西,自己肮脏地垂涎他人的美貌,求而不得,竟就用这样肮脏的秽语污蔑对方。 他凭什么用这样的话侮辱赵璴! 方临渊紧攥的拳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那是蓄积满了的力量,但凡落下,李闵顺至少要被他打落三颗牙齿。 李闵顺被他提得双脚几乎离地,垫着脚,也不住地哆嗦着。 “你……你敢!”他还在嘴硬。 方临渊没说话,拳头却几乎是在瞬间,携着劲风砸落下来。 李闵顺吓得闭紧了双眼。 但下一刻,风停下了。 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他哆嗦着睁开眼,便看见那只拳头就停在他面前两寸的位置。 而那拳头的腕上,按着一只莹润如玉的手。 是赵璴,他上前去,按住了方临渊的胳膊。 他其实没用什么力气。 但是赵璴的气息就在旁侧,没有衣料的阻隔,他的手心就覆在方临渊的手腕上,将他的手腕轻轻握住了。 方临渊转头,便见赵璴微微朝着他摇了摇头。 他当即看明白了,赵璴是在告诉他,若真打下去会留下痕迹,寿宴之上不好收场。 方临渊咬了咬牙,收回了拳头。 赵璴也松开了握着他的那只手。 李闵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可是,就在他双脚重新着地的瞬间,方临渊忽然猛地侧身而上,重重的一记拳头,捣在了他的腹部。 李闵顺当即干呕出声,连痛叫都没能发出。 再抬头时,便见方临渊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他,一把丢开他。 “滚吧。” 只见那个前两日在上京街头,对着他的挑衅还神色温和,面带笑容的方将军,此时神色冷凝,在夜色下状如修罗。 他单手握着方才出拳的手腕,平静地活动了两下关节。 而他旁边那个冰霜般寡言冷漠的艳丽女人,此时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却宛如猛虎背后獠牙淬毒的伥鬼一般。 “回去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清楚。”只听她说道。 “若真要扯破脸皮,那本宫也好当众与满朝文武、各国使节讲一讲,你公然辱骂陛下的子嗣是贱种这件事,听听陛下是何感想。” —— 李闵顺灰溜溜地跑了。
169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