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 高丽世代对大宣称臣, 凡高丽的朝廷更迭、王室纷争, 都要上报大宣之后,才敢作下论断。 高丽国王派李闵顺来,就是为着这个。 据说国王这位老来子自幼蛮横跋扈, 仗着父皇的宠爱没少在高丽惹下事端,他那几位兄长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只恨不能拔除。 高丽国王原本没放在眼里。 但随他年岁渐大, 手中权柄也渐渐流失,眼看着年长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 渐渐地也开始为他这个掌上之宝谋划出路。 而最好的出路,就是大宣。 大宣皇帝如今春秋鼎盛, 不愁没有年岁。他进献厚礼, 又派这儿子亲自前来拜寿, 为的便是让他讨得大宣皇帝欢心之后, 无论朝中再有什么纷争, 那几个兄长也会忌惮于大宣而留他一条富贵王爷的后路。 父母之爱子,实在深沉至此。 方临渊不再说话,李承安便也没再打扰他。仪仗一路行出城外,列阵立好之后,便静等着高丽的使臣抵达。 临近正午之际,高丽的使团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有了前两次迎接使团的经验,十六卫的卫兵们驾轻就熟,自如地完成了迎接使臣的仪礼之后,便熟练地分列两排,等着护送使臣以及他们的贺礼入城了。 可是,使团队伍停在面前,却见为首的那位高丽七皇子迟迟不动,反倒停在原地,上下打量了方临渊一番。 “方临渊将军。”他的汉语有些蹩脚,却也勉强称得上流畅。“久仰大名。” 方临渊心里正乱着,哪有心思理他。 被对方叫到了名字,方临渊微微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的小眼睛。 李闵顺一双眼生得小,上眼皮还有些厚,便让他复杂而满怀挑衅的眼神没什么发挥空间,因此不那么显眼。 只见他微微扬着下巴,笑容不善,紧紧盯着方临渊,似在等着他的下文。 但方临渊哪有什么下文呢? 他现在一双眼睛并一整颗心都被赵璴那双桃花似的眼眸占满了,一时间私情占据了上峰,使他罕见地在执守之时心不在焉。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姿容夺目、高挑英朗的年轻将军之淡淡看了李闵顺一眼,便露出了个淡而显得慵懒的笑容,像是一柄凡人不配令其出窍的宝剑。 只见他策着马,礼数周全地调转过方向来,一边让出主路、摆出“请”的手势,一边开口笑道:“您过誉了。殿下请吧,皇上与其他诸位使臣早闻您今日入京,已经在宫中久候。” 李闵顺的小眼睛微微睁圆了。 他……他竟然就这么无视了他的挑衅? 凡人不会读心,他自然不知道,方临渊这会儿心乱如麻。 他一会儿在想,自己的心思被赵璴发觉的话,赵璴只怕会心生厌恶,一会儿又想,若有朝一日赵璴真登临大宝,只怕他与群臣跪在阶下时,都与旁人心思截然不同。 ……太苦涩了。 方临渊接连两次因赵璴而品尝到了情爱的苦果,一时难以自拔。 他自然也没看到,李闵顺一双快要冒出火来的眼睛。 嚣张,真是太嚣张了! 四年之前,李闵顺曾随父来过一次上京城。 那一年,他亲眼看见了年方十五、恰逢孝期的赵璴,一眼万年。 此后高丽的什么女人,都再比不得那一身素淡、却艳若桃李的绝色少女。 为此,他四年都未曾娶妻。即便他那十一二房妾室中,不乏身份高贵的高丽贵族,但是他妻子的位置,却一直都是留给那个人的。 可是,他终于等到她出了孝期,却没想到,不等他前来提亲,她竟已经嫁为人妇了! 李闵顺咬碎了一口牙,苦等了数月,就是为了今日与那个娶走了他心上之人的小子一较高下的! 结果这人…… 他竟直接无视了他! —— 在高丽众星捧月的李闵顺怒意上头,早忘记了自己前来大宣的真实目的。 他低下头去,对着身侧随行的一众侍从使了个眼色。 早在高丽便狗仗人势、鱼肉一方的那群侍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刚进上京城中,李闵顺便佯作对上京繁华的街市很感兴趣,命手下的侍从替他去买街上的小玩意。 侍从们一拥而上,却三言两语便与路边的摊贩争执起来。 他们口中叽里咕噜的全说得高丽话,没吵几句便大闹起来,当街掀翻了街上的摊子。 临街的小摊一个连着一个,他们一群人蜂拥而上,当即将一片摊市都推得乱七八糟。 繁华的街市当即乱成一团。 李闵顺满意地看向方临渊。 怎么样?他的属下不懂汉话,与摊主发生误会合情合理。但这个方临渊不过是大宣皇帝的一条狗,今天出了乱子,大宣皇帝绝不可能不惩罚他。 李闵顺志得意满的看着方临渊,眼看着他回过头来,一对英朗的眉头当即锁了起来。 发怒吧。李闵顺心想。只要此刻发怒,那就是他这条狗对他们使臣不敬。 他抱起胳膊来,抢在方临渊之前一步,慢吞吞地说道:“这些狗崽子,怎么让他们买点东西都办不好?实在对不起,将军,大宣的话太难说了,他们都听不明白……” 却不料,不等方临渊开口,方临渊旁边的那个年轻军官便已然怒喝一声,翻身跳下马去。 “你们干什么呢!” 金甲红缨的小将,浑然不顾什么仪仗礼节一般,将骏马在原处一丢,便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扯过了为首那个比划着要与摊主动手的高丽侍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承安。 上京纨绔什么没见过?这样的小打小闹在他眼中,塞牙缝都算不上。 他力气比那侍从大多了,一把便将他提了起来。 李闵顺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急匆匆地正要开口,却听见旁侧已然传来了一道清朗而平稳的声音。 “李承安。” 他转过头去,便见开口的那人,正是那个面色冷肃的方将军。 —— 那群高丽侍从拙劣的演技,根本没逃过方临渊的眼睛。 刚入京城,便蓄意闹事,这个小国派来的使臣,看来是个被宠得不分轻重的皇子。 只是他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方临渊的目光淡淡扫过旁边的李闵顺。 接着,他单手提着缰绳,策马走到了他们面前。 “不得无礼。”他淡淡对李承安说道。 李承安闻言,目光凶狠地狠剜了手里那人一眼,才将他朝前猛地一丢,几乎甩在了地上。 那人当即瑟缩在原处,像是被叼住了喉管的野兔一般,不敢再动。 方临渊接着偏头看向李闵顺。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今天的事情,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宣的颜面在此,两国之间的合盟也在此。今日不将此事了结,那么便是横了一块硬骨在两国之间,必定后患无穷。 “殿下的侍从不懂汉语,情有可原。”他对李闵顺说道。“但京中卫戍令有条律,无故损毁京中庶民财物的,需照价赔偿。” 赔钱? 他都这样当面打了方临渊的脸,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让他赔钱? 怎么可能! 乖乖赔偿,那不是白闹了一通,还灭了自己的威风吗! 李闵顺盯着方临渊,片刻,怪异地笑了一声,说道:“卫戍令?早听说方将军回京之后,就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守城小吏,看来还真是如此啊?” 方临渊眉心未动,倒是周围的十六卫变了脸色。地上的李承安甚至径直冲上几步来,正要开口,却又被方临渊喝止住了。 “李承安。”他说。“退回去。” 李承安气得胸膛几番起伏,终于在方临渊的注视下恶狠狠地盯着李闵顺,退到了一边。 “国有国法,还请殿下体谅。”方临渊继而转头,对李闵顺说道。 他越是镇定,李闵顺便越是不服。 他看向方临渊,反倒得寸进尺道:“方将军,您手下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不懂汉话闹出的误会而已,为什么还动手打我的人呐?” 方临渊皱眉,凉凉地看向他。 “他没动手打人。”方临渊说道。“若是殿下的手下伤到哪里,一会入宫,可请太医查验。” “那就先带人去验伤吧。”却见李闵顺下巴一抬,决口不提赔偿的事。 “殿下,今日的误会若在今日了结,那么皆大欢喜,高丽国王与我大宣的陛下都不会计较你我二人今日所失。” 眼看着他打马就要走,方临渊引着缰绳上前几步,挡在了李闵顺面前。“不过几两银子,我等当差不易,请殿下照价赔偿。” 李闵顺却冷笑起来。 “不过几两银子,将军这是不让我走了吗?”他说。“没想到,你们大宣的官吏都这样不讲道理……”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讲道理得很。”那人说道。 “现在,真不讲道理的来了。” —— 方临渊转过头去,没想到今天竟会在这儿遇见王昶。 那位大名鼎鼎的秦王世子,上京城头一号的纨绔公子。 上次见面,还是他当街将这位世子爷挑落马下,他不服气,在清明时非要与他赛马,惨败之际被他救下一命的时候。 他怎么会在这儿? 方临渊未曾想明白,便见这位世子爷领着一众家丁,大摇大摆地行上前来,竟直接将在场的一众人马围拢其中,一副街头地痞的做派。 “我刚才听见,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在家丁的簇拥下,王昶骑着马走到几人面前,对李闵顺说道。 这又是哪里来的人? 李闵顺一时不敢擅动,但想到大宣唯一成年的皇子如今都不在京城了,便猜测眼前这人再高贵,也绝不是皇家的人。 “你骂谁听不懂话!”他当即反驳。 “哦,原是听得懂。”却见王昶抠了抠耳朵,说道。 “那就赔钱吧,赶紧赔钱,今日这钱若不赔,谁也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说着,他看着李闵顺,露出了个恶劣而嚣张的笑容。 “我可没有官职。”他说。“只要小爷愿意,方临渊今儿个都别走出半步。如果你想耗,咱们就在这儿耗着;要是你想动手……” 他笑着,掰着自己的指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咱们今儿个就打个够。” —— 便是李承安都不由得感叹,无官一身轻的纨绔当真是他比不得的。 在王昶的胁迫之下,李闵顺勉强掏出银子,赔了钱后又缴纳了罚金,王昶这才带着家丁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方临渊一眼看出,这位世子爷只怕是恰在附近玩乐,看他碰上了麻烦,便仗义地伸手相帮。
169 首页 上一页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