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那人滚,那人却说,自己有一件要事,一定要禀告殿下。 赵瑾没再理他,那人却擅自入了房门,跪在了一地东倒西歪的酒坛中间。 “我知道外祖的意思。”赵瑾口齿不清地说道。“可他连我母妃的性命都不敢留,怎么会把那位置传给我?” 说着,他像是在说笑话似的,凉凉地笑了一声。 “他又不止我一个儿子。” 却听跪在阶下的那人缓缓开口说道:“殿下,若陛下……其实只有您一个儿子呢?” 赵瑾抬头看向他,目光中的醉意一时都消褪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 他坐起身来,紧盯着那人。 那人沉默良久,深深叩下了头去。 “下官替殿下探查廖太医去向之时……查到了另一桩事。”只听他说道。“那件事,是关乎九殿下,与皇后娘娘的。” —— 这天夜里,苏州的寒风刮了一夜。冷风携着冰凉凉的雨,将人的骨头都冻得冷彻。 也就在这个夜晚,醉醺醺的赵瑾提着宝剑,带着一队那官员弄来的人马,冲进了苏州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别苑。 这是皇后娘娘姜红鸾家的祖产。 姜家出了个皇后,姜父却不忘本心。他仍在苏州打理着他的书院,连同姜红鸾的几位嫡庶兄弟,都未曾离开过苏州。 赵瑾的人撞开了那处别苑的大门。 冷风寒夜中,女人惊慌的叫喊和孩童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而也就在今夜,赵瑾看见了最令他难忘的画面。 女人,孩子。 七八个养在这里的女人,各个眉目中都有鸿佑帝的影子。三四个年纪尚幼的孩子,有男有女,都跟赵珏差不多大。 而在他们其中,一个跟赵珏年岁一模一样的女孩,瘦弱而胆怯,瑟缩着看向赵瑾。 这是这些孩子当中,与他长得最像的一个。 —— 赵璴离宫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算着时辰,想必就在这两日,赵瑾就会被他安排的人带去参观姜家的荒唐密辛了。 赵瑾只怕会很震惊。 毕竟,鸿佑帝的后宫子嗣不丰,后宫的妃子们哪个不是求神拜佛地想要孩子。 待怀了孩子后,她们又昼夜忧思地想要皇子,日日念经,恨不得在佛前将额头磕破。 可这么多妃嫔,明白人定胜天这个道理的,至今只有姜红鸾一个人。 她生了一个赵珮,此后直到三十多岁都没能再怀孕。若再拖下去,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生,以后坐上皇位的,也自然不可能是有她血脉的孩子。 于是,她很早地便开始筹谋。 她让她那个与他容貌最为相似的嫡长兄四下搜罗与皇帝眉眼相似的女子,养在别苑中。 在她终于又怀上鸿佑帝的一胎之后,她兄长养的那些女子,也陆续怀上了身孕。 她运气好,恰赶上先皇后身死那几日发动生产。 只是可惜,又是个女儿。 于是在赵璴长跪于御书房前时,她趁着宫中混乱,抱来了她兄长一个催产下来的男婴,换下了这个于她而言无用的公主。 此后,便偷天换日,九公主变成了九皇子。 当年赵璴弄来这个消息,可是费了极大的功夫的。如今拱手让给赵瑾,也算便宜了他。 按着赵璴的本性,他该从赵瑾那儿讨些什么回来才是。 但眼下的他,一时顾不上这些。 —— 因为一回府中,方临渊就又钻进扶光轩里不出来了。 “侯爷说是在宫中饮多了酒,一时头痛,便先回扶光轩里睡下了。”寒露这样跟门前的赵璴说道。 赵璴没有出声,只是抬起眼睛,看向了方临渊的窗子。 已经熄了灯火的卧房窗前,隐约闪过了一道躲藏的身影。 方临渊自然还没有睡。 他只是心下乱得厉害,心脏砰砰咚咚地快要跳出来了,以至于他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他得想明白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得想清楚,他与赵璴这样复杂的关系,究竟到底该当如何。 可是…… 说是冷静,他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趴在窗前偷看外头的赵璴。 他真好看,垂眼跟寒露说话的时候好看,微微皱起眉来的时候,也好看…… 欸! 他怎么在往扶光轩里走! 方临渊一愣,便眼看着寒露侧身让开了路来。赵璴抬步,径直走进了他的院子里。 方临渊吓坏了。 他在房中困兽似的转了好几圈,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说已经睡下了。 他又急匆匆地坐回床上,手忙脚乱地去脱衣袍。 可是越急越忙。外袍刚脱下一半来,卧房的门扉便被赵璴推开了。 侯爵的冕服宽大厚重,方临渊被捆缚在脱了一半的复杂衣袍里,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看向门前的赵璴。 赵璴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临渊喉结上下一滚,也没说话。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赵璴关上房门,走了进来。 赵璴没点灯,唯独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一点光亮。他就这么踏着如银的月光,走到方临渊面前,停了下来。 方临渊嘴唇动了动,便听见赵璴问道:“好脱么?” 方临渊一愣,才意识到赵璴是在问他,脱外袍时用不用帮忙。 他连忙摇头,在赵璴的注视下,挣扎着从厚重的衣袍里钻了出来。 再探出头时,方临渊的脸已经被憋得有些红了。 他眼看着赵璴接过他的衣袍去,利落地一抖便挂在了旁侧的木架上。 接着,他便见赵璴回过身来,回到了他面前。 许是这个姿态压迫感过重,赵璴沉默片刻,蹲下了身,抬头看着他。 珠玉玎珰、锦缎华光之下,他对上了赵璴平静而深邃的眼睛。 “你不用躲着我。”他听见赵璴这样说道。 “我是想得你一个答复,但不必就在今日。” 方临渊看着他,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说不出什么来,脑子中也乱哄哄的一团。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赵璴,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唯一清楚明晰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确喜欢赵璴,很喜欢。 接着,他看见赵璴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膝头。 “别怕。” 他听见赵璴这样说。 “只要你拒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逼迫你,所以,不要怕我。” 他认真、笃定,一双目光很深的眼睛里落了一泓清亮的月光。 方临渊的手微微一动,继而不受控制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不是……”他无意识地小声说道。 赵璴安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可越是安静,方临渊咚咚的心跳声便越是清晰。 “我只是不知道,你对我,我们……”方临渊听着自己的心跳,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许久,他对上赵璴的那双眼,干脆问出了他对他自己都没想明的疑惑。 “你想得明白吗?”他问赵璴。“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赵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顿。 接着,他看见赵璴笑了。 他笑起来尤其好看。只可惜他虽总笑,却不爱笑,每次笑起来时都冷冰冰的,嘴角牵动起来,眼中却全然是寒意冻结的讥讽。 可现在,他的目光也柔软下来,像是化作一汪春水的冰面。 零星剩下的几块碎冰,也成了涟漪里翻涌闪烁的微光。 下一刻,赵璴反握住了他的手,拉起来,放在了唇边。 一个轻而柔软的吻,在他安静而虔诚的目光中,随着他的气息,珍重地落在方临渊的手背上。 作者有话说: 赵璴:没带笔没关系,正确答案给你夹书里了。 PS.关于姜皇后偷天换日的剧情,20章有情节的对应,是专程赶在宫中很乱并且鸿佑帝被赵璴牵制住的时候做下的:D
第100章 微凉柔软的触感落在手上, 哪里还容得方临渊剩下什么理智呢。 赵璴本就是个艳得让人心惊的人,这样的人眉眼里带笑地去吻谁,已经足够将对方的魂都掠走了。 更何况, 他还是他的心上人。 方临渊的手指颤了两下, 便不会动了。他脑海里乱糟糟的什么性别身份、什么权柄谋算, 全都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赵璴了, 装不下别的。 赵璴的这个吻结束时,唇上的胭脂留在了他手背上。 模糊的一片晕红,像是烙印在他身上的某种印记, 麻麻的一片, 根植在了他的皮肤之下一般。 再抬头时, 因着方才的那个吻停留得有些久, 赵璴唇上的胭脂也晕开了些。 他嘴角仍向上扬着,冰凉的月光照在秾艳的胭脂上,像是夺人魂魄的艳鬼。 “现下明白了吗?”他听见赵璴问道。“我对你的心意。” 方临渊像是受了蛊惑, 怔然地点了两下头。 他听见赵璴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笑时看着他,眉眼似都化开了。笑着笑着,又将他的手拉起来, 紧紧贴在了唇畔。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闷闷的笑声落在了方临渊的手背上。一下一下的,弄得他手背一阵发痒, 轻轻地往后抽了一下。 “抱歉。”他听见赵璴这样说着,将他的手从唇边移开了些。 却仍旧这么握在手心里, 握得很紧。 “我只是有些……”赵璴抬头看着他,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盛满了笑意。 他微微顿了顿, 继而笑着叹了一声, 将方临渊的手攥得更紧了。 “只是很高兴。” 他没有说,虽他方才表现得镇定又游刃有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下是怎样的紧张。 惊涛骇浪下的万丈深渊,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他又如何不怕方临渊的抗拒与厌恶呢。 赵璴甚至都要不记得自己对方临渊的感情持续了多久了。它像是沙土地里的荆棘,裸露在外的不过几根不起眼的枝桠,但早在他的骨血与魂魄里扎下根来,一路缠裹进了他的五脏。 它是拔不出来的,除非连骨带血,和他跳动的心脏一起撕扯出来。 以至于他不敢轻易触碰,用尽了全力去维持一派死水般的平静。 今日的场景他也不是未曾想过。 扎根太深的草木,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他步步试探与克制,似乎在找寻最稳妥的时机,但是他自己最清楚,于他而言,哪有什么时机是稳妥的。 左不过都是他的一整颗心,左不过都是方临渊要与不要。 幸好,方临渊是要的。 赵璴克制不住这样劫后余生的狂喜,也克制不住似乎终于不用掩藏的、在他心底里生长了太久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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