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生——” 方兰松走过来,把卯生拽出来,坐到晏含章旁边,把人翻个面放在自己腿上,照着小屁股就要打,想想又忍住了,“我没打过你,你就以为我不会打你了是不是?” “呜呜呜兰松哥哥,”卯生的眼泪来得比小时候的晏含章还快,哭起来还一抽一抽的,“我再也不敢了。” 方兰松皱着眉头,“我还没打你呢。” 卯生皱着小脸儿,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拍,“哥哥的手掌尚未落在我身上,我已觉得心痛不已呜呜呜。” 方兰松:??? 晏含章默默给卯生竖大拇指:后生可畏啊。 闹腾半天,方兰松的巴掌也没落下来,松了劲儿,照着他的小屁股揉几下,拍一拍,“起来,我跟你去学堂。” 卯生的哭声戛然而止,转头看他,“不用了吧?” “用,”方兰松把他抱起来,重新给他戴好脑袋上的帽子,“我倒要看看你考成个什么鬼样子。” 乐橙抓书箱的手都是一顿。 卯生又抱住晏含章的袖子,“晏哥哥也去。” 晏含章抬头看方兰松,“行吗?” 昨儿晚上怎么没听你问行吗? 方兰松磨磨后槽牙,点了点头。 卯生耷拉着脑袋,被乐橙强制地牵住小手,在前面出了门。 方兰松揉揉后腰,凑过来,低声在晏含章耳边飞快地道:“这顿酒,以后会给你补上的。” 说完,他抬脚追上了卯生,“臭小子,你不会是在学堂给我惹事儿了吧?” 晏含章勾起嘴角,回身去关院门,转头问他“什么时候?” 方兰松头也不回:“十月吧。” 晏含章扬着下巴,道:“十月二十五!” 方兰松回身朝他摆摆手,“随便你。” 晏含章摸了摸下巴,对着他们喊:“等等我啊。” 十月二十五,正是他的生辰。
第50章 学堂 京城的孩子一般三四岁便开蒙了,像那些侯门公府的,都会在请教书先生上门,在自家设个私学,供家族里的孩子读书。 晏含章小时候读的就是韩旗家的私学,那时他母亲尚在,跟韩夫人是每次上街必结伴的交情,晏含章自然而然被安排跟韩旗一起念书。 那先生今年已过古稀,过年时,晏含章还跟韩旗提溜着一堆点心去看过他。 先生年老糊涂,恍惚间以为还是以前教书的时候,抓下墙上被磨得锃亮的戒尺,照着他俩就开打。 俩人闪躲及时,戒尺都落在了屁股上,老先生脑子糊涂,身体尚健,追着他俩满院子跑。 俩人怕气着先生,没吃饭就要走,谁知先生送到门口,又开始用手背抹眼泪,最后三个人在院门口抱头痛哭,师娘吓得脸都白了。 饭桌上,韩旗红着眼眶嘴硬,说自己是被打哭的。 先生蓄了长须,眼眶深陷,精神矍铄,跟记忆里别无二致。 似乎比以前还要精神些,毕竟在教书时,每当午睡,脸上的胡子就会被俩顽皮幼童编成麻花。 满京城的私塾学堂,属韩旗家最热闹,晏含章小时候圆鼓鼓一个,小肉手握起来像俩丸子,却是最能惹事的那个。 一次午饭,有个年纪大好些的学生夹走了韩旗一块红烧肉,韩旗哭得能看见小舌头,晏含章二话没说,上前把人家的碗筷都掀了。 先生赶到的时候,晏含章把比他大一圈儿的男孩摁在地上,自己脸上也肿得像发糕,嘴角还流血了。 先生吓得不轻,要带他俩看郎中,晏含章端着碗去后厨,盛了满满的红烧肉,拉上韩旗就出了门。 方兰松看着院子里坐地上吃红烧肉的韩旗,又拍拍怀里掉金豆豆的晏含章,无奈地叹口气,边给他擦药边问:“跟你打架那人叫什么?住哪里?几时散学?” 晏含章跟比他高大很多的孩子争吵、打架,到拉着韩旗跑出门,脸上的血都干了,也没吭一声,一进方兰松的院子,便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嗷嗷的。 好像从很久以前,方兰松就拿这个小崽子没办法了。 “晏哥哥,”卯生牵住晏含章的手,声音甜得像比平日多加了一勺蜜,“你小时候旬试考什么等级啊?” “甲等,”晏含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并再次强调,“一直是甲等第一名。” 方兰松别过脸去。 卯生似乎有些失望,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仰起头,问道:“那……晏哥哥小时候上学堂,里面学生有打架的么?” 方兰松的眼神压了下来。 卯生赶紧甜甜地笑了下,“我们学堂有大孩子老打架,可烦人了。” “哦,”晏含章捏捏他的脸,一副大人的严肃姿态,“打架不好,不要跟他们学,晏哥哥小时候就从不跟人打架。” 方兰松又默默别过脸去。 卯生又轻轻叹了口气。 晏含章心虚地看方兰松,见他肩膀有些抖,皱着眉对他挥了挥拳头,“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方兰松憋得脸都红了,几声笑还是没忍住,“你晏哥哥小时候很乖,从…从不跟人打架。” 他想起什么,又补了句,“现在也不跟人打架。” 晏含章磨着后槽牙,低头去揉卯生的后脑勺,“没事儿,旬考而已,小孩子拿个丙等什么的很正常。” 手掌里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卯生读书的地方是一家学馆,先生是他小时候那位先生的儿子,一样的长须,只不过尚且是黑色的。 他比晏含章年岁大一些,从小跟着他爹读书,经常坐在最后一排听课,跟晏含章算是半个同门。 “含章来了。”先生正坐在书舍读书,似乎在等人,屋里孩子都走了。 他看见方兰松,也跟他点头打招呼。 小时候,方兰松给晏含章出气,没少揍欺负他们的那几个大孩子,先生有幸见过几回,一直对他有些发怵。 寒暄几句,先生指了指墙上贴的几张纸,示意他们去看。 卯生骨碌碌要往桌子底下钻,被方兰松眼疾手快抓住了。 这次旬考是所有孩子一起,红色的榜贴了半面墙,方兰松从甲等的榜开始找,一个个过上面的名字。 晏含章没打扰他,视线默默瞥去了丙等的区域。 京城的学堂大差不差,等级都是一样的排序,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甲等大都是班上勤奋有天赋的孩子,占比很少,大多数孩子都是乙等和丙等。 拿丁等算是一件很耻辱的事,除非这孩子真的太不驯,或者太傻,先生才会给他判个丁等,人数往往也是最少的。 晏含章在丙等找了一圈,没找见想找的名字,想着这孩子脸皮还挺薄,拿了个乙等就这么忐忑。 比自己有出息。 转头对上方兰松阴沉的眼神,晏含章声音都变轻了,“没找到?” “嗯,”方兰松嗓子有些发紧,“甲乙都没有,丙呢?” 电光火石间,晏含章飞速把卯生护在身后,摇摇头,“丁…丁等也不错了,慢慢来嘛。” 卯生在他怀里打了个抖。 “兰松,别生气,”晏含章按住卯生的小肩膀,“韩小六小时候经常拿丁等,现在不也挺聪明,孩子开窍有早有晚。” “嗯,”方兰松瞥了眼那颗惊恐的后脑勺,道,“不打他,先把名字找到。” 毕竟丁等也是按分数排的,丁等第一和最后一名还是有差距的。 方兰松是真没准备打他,一是舍不得,二是小孩子顽皮一点儿也正常,这才刚开蒙,慢慢来。 学馆孩子多,丁等也占了大半张纸,从头捋到尾,又从尾捋到头。 晏含章也跟着找,俩人像水边的淘金人,眼睛瞪得溜圆。 方兰松转头,疑惑地问道:“先生,榜上没有卯生的名字。” 先生指了指另一块墙壁,示意他再看。 方兰松这才发现,丁等那张纸的末尾空白处在墙边折了角,一直贴到了另一面墙上。 几寸空白之后,开始出现墨黑端正的字体: 戊等。 方兰松:…… 晏含章:??? 卯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戊等也是单独占了一张纸,但名字不难找,因为上面只有一个: 卯生。 后面跟着数字:-16 平滑耀眼的红纸,纸张跟科举张榜时的很像,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深得老先生真传。 方兰松有些头晕,转头深吸了一口气。 晏含章嘴角抽搐了一下,回头问先生,“怎的还有戊等?是他逃学未考么?” 先生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果没有大喘气的话,“未考的是零分,在丁等最末。” 方兰松试探着问:“那卯生。” 先生递过来几张纸,瞧着是这次的考题,卷头写着“卯生”,翻过去满眼的黑色小王八。 卯生很自觉地把脑袋钻进了晏含章的宽袍袖子里。 方兰松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先生给他扣了分数?” “每科扣了一分,”先生道,“算是惩戒。” 晏含章指着榜上的数字,“那怎的是减十六分?现在的孩子课业竟如此繁重?” 方兰松捏着手里的六张纸,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站起身,背对着他们踱步,走到墙上挂的校规面前,“与同窗斗殴,扣一分。” “午休无故喧哗,扣一分。” “课上打瞌睡、传纸条、无故喧哗,扣一分。” “捉…捉弄先生,扣一分。” “翻墙逃课,扣一分,伙同旁人一起,罪加一等。” “……” 方兰松握着拳头,脑袋嗡嗡响,“卯生,你给我出来。” 晏含章把人护在两道袖子之下,脱口说了实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小时候都干过,正常,正常。” 一抬头,对上先生幽怨的眼神,晏含章又紧急改口,“说…说错了,是韩旗,韩旗。” 韩旗:…… 先生叫乐橙进来,把卯生带到院子里,顺手关上了书舍的门。 卯生紧紧抓着乐橙的手,竖起耳朵听着,里面先生每吼一句,他的小肩膀就要抖一下。 “含章啊,你小时候不懂事,常把父亲气得吹胡子,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父亲说你后面进益了,八岁后旬考都是甲等,还拿了你的卷面,跟我夸你的字好。” “还说以你现在的才学,能开学馆当半个先生,怎的做了父亲,又…又把小时候那一套教给他了?” “你怎么就不教点儿好的给他?” 晏含章八九年没被先生训过了,条件反射般低着头,手贴在身侧,头皮都发麻。 捕捉到其中某个字眼,昏沉沉的脑袋突然就清醒了些。 父亲? 做卯生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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