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靴子上一直藏着柄短匕首,方兰松也有,这也算是习武之人的默契。 江羽一开始没弄明白,匕首都在手里了,突然被隔着麻袋紧紧抱住。 不用听声音,也不用看见,只这被抱住的感觉,江羽就知道是韩旗。 手里的匕首转个弯,又收进了鞘里。 韩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着江羽就往家走,路上力气不够,也不松手,让家丁扛着江羽的腿,自己抱住江羽的上半身。 江羽就这样大头朝下,十分费劲地回了太尉府。 方兰松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愿意留下的?” 江羽绷着脸打手势:为了清净。 晏含章给方兰松解释,“韩小六别的本事没有,缠人那是一把好手,一哭二闹三上吊,谁遭得住?” “我哪有?”韩旗歪着脑袋问江羽,“我有么?” 江羽道:有,小烦人精。 “你咋这样说啊?”韩旗一脸受伤的表情,“他们说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这样。” 江羽说不了话,即便这样,俩人靠手势都能吵闹半天,最后还是韩旗吃了个瘪愣是说不过他。 小哑巴很小就说不了话,生活比别的孩子都简单,心思也纯净些,又免不了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敏感得很,十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 也就韩旗这样粗枝大叶的孩子能跟他处得来,两边儿吵一吵,生一场气,磨得江羽心里都没那么敏感了,慢慢开始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人家叫他小哑巴,他也笑着点头。 一篮子螃蟹吃干净,蟹壳堆成了小山,伙计又上了姜茶,每人一盏喝下去,才算把螃蟹吃熨帖。 方兰松给卯生擦干净嘴角的蟹黄,给他端了盏姜茶,“喝了暖身子。” 卯生不愿意喝,扭头去拉晏含章的袖子。 晏含章看看方兰松,凑过来跟卯生碰了碰额头,“我说了不算,听你哥的。” 卯生左看看方兰松,右看看晏含章,捧着一盏姜茶,捏着鼻子灌了进去。 “至于吗?”方兰松蘸着给他擦嘴角,伸手挠他的腋窝。 “至于,”卯生咯咯笑着,一头钻进晏含章怀里,把他的宽袖子往脸上遮,“晏哥哥保护我。” 正闹着,一抬头,雅间门口站了个人,几个月没见,瞧着又瘦了些。 程倌人素着脸,抿了抿嘴唇,叫了声“晏先生。”
第52章 书生 程倌人脸色白,又没像平常一样涂口脂,整个人显得很憔悴,连带着本就娇小的身材更柔弱了,往门口一站,像随时要碎了。 许是没想到屋里这么多人,程倌人微弓着身子,跟每个人都点头示意。 眼神落在沈南川那里,还在嘴上牵扯出一个生涩的笑。 沈南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坦坦荡荡地对他点了点头。 见他像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晏含章站起身,拍了拍方兰松的肩膀,跟着程倌人出去了。 方兰松没说什么,低头给卯生分桂花奶糕吃。 韩旗一时还没认出来,等人出去好一会儿,才“唔”了一声,道:“那是程倌人啊?” “嗯,是他。”沈南川答,向后靠在椅背上,往门口望了一眼。 “怎么成这样了?”韩旗见他都是在潘家酒楼,他坐在三楼唱曲儿,打扮得很妩媚,瞧见素着脸一身棉布衣裳的程倌人,还有些吃惊,“他不在这唱了?” “嗯,”沈南川道,“不唱了,很久没瞧见他了。” 韩旗也在吃桂花奶糕,腮帮子还鼓着,“为啥?我听说酒楼掌柜开的工钱可高了,又不让他侍奉客人,比皇家乐坊都自在,怎么说不唱就不唱了,嗓子坏了?” “嗓子好好的呢,”沈南川揉了揉脑袋,像在想什么,“不过是那些情啊爱的,他们这些风尘里滚过的人,都傻。” “哟,你懂的不少啊,”韩旗抽空便挤兑他,“半年前,他不是还跟你去马球会了么?人家有相好,把你蹬啦?” “韩小六你别找揍啊,”沈南川像是没什么精神,骂人都有气无力的,“那时候是我混蛋,跟人家没关系。” 韩旗接着怼他,“你还挺有担当。” 沈南川摸摸腰间的小包,不再说话了。 “兰松哥哥,”卯生仰着小脸儿,“你杯子拿歪了。” “哦,抱歉,”方兰松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见茶水把卯生的前襟洇湿了一小块儿,垂着头给他擦,“烫着了没?” 卯生摇头,“没,哥哥想什么呢?” 方兰松在他前襟上使劲儿擦了一下,“想你的下次旬考是哪一日。” “唔。” “兰松,”晏含章站在雅间门口,“有事儿,你陪我去一趟。” “做什么?” “出来再说,”晏含章过来揉了揉卯生的脑袋,对其他人道,“你们几个,帮我把小崽子送回府啊。” 韩旗应得最快,“放心吧,这我亲侄儿!” 晏含章对扬了扬拳头,“占便宜没够是吧。” 跟着晏含章出了酒楼,程倌人正在门口等着,见方兰松出来,低声叫了句“方少爷”。 方兰松微微点头,叫他“程倌人”。 在路上,晏含章把事情简单跟方兰松说了,大概就是程倌人之前救的那个书生,前几日又生了病,找哪个郎中都没用,只好来麻烦晏含章。 程倌人带着他们走了很远,都快出城门了,才到一间简陋的院落。 晏含章在屋里给书生看病,方兰松就跟程倌人坐在院子里,吹着风喝桂花水。 程倌人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往屋里瞧,方兰松就轻声安慰他,叫他别担心,说晏郎中医术很好的。 “你跟你相公真好,”程倌人浅浅地笑着,“叫人羡慕呢。” “哪有?”方兰松低头啜一口桂花水,问他,“那你跟他呢,成亲了?” “还没,”程倌人朝他歪着头,像个小孩儿,“他要科举呢,不耽误他,等以后再说。” “你就跟他在这里呆着,不去酒楼了?”方兰松听说了他在酒楼的工钱,还挺为他心疼。 “不去了,”程倌人脸上分明带着很淡的憧憬,“以后都跟他了,只跟他一个人。” “哦,”方兰松安静半晌,看着颇有些简陋的小院儿,又出声道,“那你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去找含章,或者来找我。” 程倌人没说话,方兰松抬头,见他正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眼睛弯着,像天上的月牙儿。 “我跟晏先生没事儿。”程倌人咯咯地看着他笑。 “什么有事儿没事儿的。” 程倌人也不管方兰松的别扭,笑着解释,“我刚来酒楼的时候,被客人欺负,他帮我说了几句话,从那就认识了。” “之后就是时疫,去医馆治病,然后就是这一回了,除了这些没什么。” 他伸手过来,晃晃方兰松的袖子,半开玩笑地道:“要不是晏先生治病不要钱,我才不来找他,我是实在没什么银子了。” 方兰松有些不自在,把袖子缩回来,“要钱也能找,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程倌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跟他说,“你俩感情真好。” 说完这些,各自沉默一会儿,又喝了几口桂花水,程倌人猛不丁又道:“我俩真没事儿,我跟你发誓。” 方兰松没想到这人也是个黏人精,几句话翻来覆去说,奇奇怪怪的,也浅浅笑着回他,“好,没事儿。” “是真的。” “嗯,真的。” “你信我。” “你闭嘴我就信你。” …… 从程倌人的小院儿出来,天已经很晚了,两个人并排走着,很久都没说话。 沿着裕成河走了一会儿,方兰松望着晃悠的水面开口,“你说,那书生会对他好么?” “不知道,”晏含章随着他的目光往旁边扭头,水面闪着细碎的灯光,风吹过来,一颤一颤的,“他是个实心眼儿,痴。” “嗯,”方兰松小声道,“希望他没看错人吧。” 晏含章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不吃他的醋了?” “谁吃醋了?”方兰松往河边偏了偏,离他远远的,“再胡说把你踹河里。” 晏含章快步跟上他,又撞了撞人家的肩膀。 又是很久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快走到桃花巷门口的石桥了,方兰松又道:“我这几天要走一趟镖。” 晏含章问他:“什么时候走?” 方兰松道:“就现在,快到时辰了吧。” 晏含章又问他:“几日回来?” “十日吧。” “哦。” 走到巷子口,方兰松停了停,“官府的货,挺重要的,用别人护不放心。” 巷子旁边的茶馆旁边,刚移摘了颗桂花树,风里哪哪儿都带着香。 “哦,”晏含章点点头,“知道了。” “最后一次了,”方兰松道,“储…公子说了,走完这一趟,就把身契给我。” 晏含章又“哦”了一句,转过脑袋偷偷翘了翘嘴角。 “行了,”方兰松摆摆手,“你回去吧。” “嗯,等你回来。” 晏含章对他笑了笑,抬脚就往巷子里走,脚步很轻快。 “哎。”方兰松忽然叫住他,声音低低的,兴许是没想好用个什么称呼,就这么含含糊糊地叫了。 反正他知道晏含章能听懂。 晏含章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过来。”方兰松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淡淡的。 晏含章“哦”了一声,又快步走了回来,风吹起他的衣摆,短暂露出黑色长靴边儿上的碧绿色花纹。 “忘记说什么了么?你放心,卯生我……” 没说完的话被风吹走了,吹到了桂花的树梢上,在头顶上沙沙作响。 方兰松轻轻踮起脚,在晏含章嘴唇上碰了一下,微红的嘴唇贴在一起挤压变形了一瞬,又很快分开。 方兰松的脸颊也飞了红,低着头,手指握了几下,捻着衣衫的下摆,“你…嘴唇好凉。” 分明秋高气爽,晏含章突然还是有点晕乎乎的,他下意识摸了摸下唇,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烫烫的,热乎乎的,像桥头老伯卖的热元宵,浇上满满一大勺桂花蜜。 晏含章看着方兰松低垂的头顶,勾起嘴角,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方兰松抬起头,有些生气地问他,脚上动了动,似乎准备随时跑走,跑到天边去。 晏含章俯下身去,捧着方兰松的脸蛋,用额头贴了贴他的,眨着眼睛问他,“你怎么这么热?发烧了?” 方兰松被他问得脸上潮红一片,吭哧了半天,推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瞪着他,“你闭嘴!” 说完,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也不敢看晏含章,转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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