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管家在后面大喊“少爷慢些”的时候,晏含章的马已经跑出去了老远,在熹微晨光里扬起细小的灰尘。 韩旗被在床上揪下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撅着嘴被晏含章拉着跑,“我跟我爹还冷战着呢,我不去见他!” 晏含章没理会他的话,一路来到太尉住的院子,家仆见是六公子,也都不敢阻拦。 韩旗“咣咣咣”砸门的时候,侍立在檐下的一众家仆都捂着脸,一副不忍看自家少爷挨揍的表情。 太尉见韩旗外衫穿得很乱,腰带也系歪了,一阵气血上涌,不用洗脸,已然很清醒了,“你又来作什么妖?” 语气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惊愕,更多的是无奈。 晏含章暗想:韩小六这几日,怕是没少折腾老太尉。 韩旗扯了扯晏含章的袖子,“我不跟他说话,你来说。” 太尉认识晏含章,所以也免去了自报家门的过程,晏含章把时疫的事情,用简短几句话便说了个清楚。 并且说明来意:事关重大,他要面圣。 太尉跟韩旗不一样,是个心有大义的好官,大半辈子都在为国事操劳,听了晏含章的话,当即披上外袍,胡乱系好腰带,风风火火地出了正堂,“来人,备马!” 晏含章赶紧跟上,望着老太尉的背影惊叹:果然龙生九子啊! 不过这急三火四的暴脾气,跟韩旗倒是很像。
第43章 时疫 太阳照上文德殿的时候,圣上坐在正中,接受百官朝拜。 韩太尉一路跑马,晏含章紧随其后,太尉府的侍卫在后面追,大喊:“大人,您的帽子!” 文德殿外草草整理了下垂落的腰带,韩太尉边往里闯边戴官帽,奈何发髻没梳正,官帽戴不进去,上面两根长翅歪歪斜斜。 他索性把帽子拿在手里,入殿去面圣。 圣上听他说了此事,急宣了晏含章进来,让他拟出治疗时疫的方子,下令全城散药。 这疫病不常见,寻常大夫没见过,晏含章又留在宫里,跟诸位太医仔细说了这病的症状和治疗方法。 等出宫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太医署行动很快,才半日,京城已经在建临时的隔离医舍了,大小医官都出来巡诊,找出了不少已经被传染的人。 医学里读书的学生也都停了课,跟着先生巡诊施药。 晏含章打马走过长街,京城变得有些肃穆,不时有妇孺老病的哭喊声,让医者的心跟着揪起。 “师父,您回来了。” 小乙也一晚上没合眼,现下跟着医馆的师兄弟一起,在门口的棚子里给人发药。 晏含章从马上下来,被小乙扶进去,喝了一碗糖水,又往嘴里塞了半块胡饼,也没来得及休息,就拿上药箱,去救一个刚被抬过来的病人。 时疫发得猝不及防,在京城蔓延开来,仿佛就是一夜的事。 晏含章知道,这蛊疫前期症状不明显,毒性先作用于内脏,由内发出来,一旦开始发热,便已经感染数日了。 立夏已过,天气渐渐转暖,晏含章希望这天能热得快一些,再快一些,等到了炎夏,烈日一晒,这蛊疫便能自然消散了。 所幸发现得早,各部处理及时,又锁了城门,不让疫病出去,晏含章盘算着,约莫十几日,时疫便能消散。 官府查时疫的源头,查出是一个南疆客商,身上带了病,在京城的时候正好发作。 安排好医馆的药童,晏含章得了些空闲,支撑不住想起眯一会儿,刚躺上床塌,又爬了起来,准备去玉丁巷看看卯生。 也不知道兰松怎么样了,只盼他别太早回来。 玉丁巷巷口也置了药棚,两口大锅咕嘟嘟熬着药,满巷子都是清苦的药味儿。 晏含章觉得眼睛发晕,竟把其中一个发药的小童看成了江羽。 他揉了揉脑袋,抱着一包药走进巷子,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 他使劲儿睁了几下眼睛,确定了,那小童的确就是江羽。 虽然脸上戴着半边面具,但那清瘦的样子,听人家说话时忍不住比划的手,不是江羽又是谁? 晏含章从后面绕过去,揪住了江羽的后脖领。 江羽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往后看,又被吓了一跳。 晏含章见他僵在原地,觉得好笑,接过他手里的碗,给面前的老者盛了最后一碗汤药。 他忍不住磨起了后槽牙,“方兰松这个混蛋,学会骗人了。” 江羽急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比划:不是,他不知道。 晏含章低头看向江羽的腰间,用两指夹出里面一只皱皱巴巴的草蝴蝶,“这是卯生给你的吧?” 江羽:你怎么知道? 晏含章:“……” 闹了半天,这小子逮谁跟谁送。 还说晏哥哥是最特殊的一个,最喜欢晏哥哥了,放屁! 小小年纪如此花心,跟他哥一样! 晏含章摸索着手里的草蝴蝶,见上面并没有红绳,不是自己送给方兰松那一个,才略略消了火。 最好把我送的东西好好供起来。 他知道江羽不愿意多说,也没再追问,只说:“韩旗被他爹锁在府里了,这几日都出不来,你就安心在这儿呆着。” 江羽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放心,我不告状。” 他掂了掂手里的药包,又问:“卯生在家?” 江羽:在,我不让他出门,他很乖,在家写字。 晏含章点点头,进了巷子。 “臭小子,写我什么呢?” 晏含章在地上歪歪扭扭的一堆“天、地、人、和”的字里,找出醒目的“晏哥哥”三个字问道。 卯生抬头,甜笑着说了句“晏哥哥好”,又继续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字。 边写边念:“晏哥哥——跟兰松——哥哥——最好——” 晏含章笑得眯起眼,表示很满意。 他把药给卯生,嘱咐他每天熬一副,跟江羽一起吃。 “这几天你不许出门。” 卯生很乖地点头:“我就在家练字。” “嗯,”晏含章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双手使劲揉了揉脸蛋儿,软乎乎的,像刚煮熟的圆子,“我让乐靛哥哥每日给你送烧鸡吃。” 卯生美得直冒泡儿,抱住晏含章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晏含章也美得直冒泡儿。 这会儿兰松在便好了。 ——让他看看,卯生是不是跟自己最亲。 出了玉丁巷,晏含章走上石桥,正要回医馆,突然停下了脚步。 晏老爷站在自家府门口,扒着墙往巷子深处张望。 府里的老管家出来,晏老爷又赶紧站直,背着手,装作在散步。 视线移过来,晏含章赶紧转身,走到了巷口的铺子门前。 “老爷,”老管家道,“少爷是郎中,您不用担心。” 晏老爷甩甩袖子,“谁担心他了?”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老管家往巷子深处看了一眼,“少爷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回来,这疫病来得凶猛。” “小兔崽子一个,他能做什么?成日胡乱逞能,觉得自己了不得了,什么活儿都敢揽。” “少爷是医者仁心。” 晏老爷咳了一声,像是呛风了,“我看他是冷肠冷心。” “老爷,您身子弱,别在这儿站着了。” 晏老爷轻叹一口气,跟着老管家进去了。 午后的阳光很盛,晏含章在街上走着,眼睛被照得热热的。 来到医馆门口,程倌人搀着一个比他高很多的男子,一步步往这里走着。 那男子面色蜡黄,嘴角有血沫,身上的长衫脏兮兮的,发冠倒是戴得很正,瞧着是个书生。 晏含章过去扶住那书生,见程倌人的后颈已经被书生的胳膊勒出了红印。 “这人是谁?”晏含章问。 “一个书生,在城东桃林遇见的。”程倌人脸上的粉黛被蹭花了,露出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没有了往日的妩媚,显得仓促又憔悴。 “先生,求您救他。” 程倌人作势要跪,被晏含章扶住了,“用不着这个。” 他看着程倌人苍白干裂的嘴唇,转身朝屋里喊:“小乙,给程公子端一碗糖水。” 那书生被抬到医馆的床板上,晏含章给他施针,程倌人便坐在旁边,抱着瓷碗,安静地等着。 这让晏含章想起来昨晚,那个等待相公的妇人,也是如此安静。 书生瞧着清瘦,身上却很健硕,又年轻,病症看着骇人了些,却不严重。 晏含章从里间儿出来,程倌人仍抱着那碗糖水,里面一口也没少。 “他…可还活着?”程倌人说得很小声。 “他没事儿,”晏含章在柜台边开方子,“体质好,傍晚就能醒。” “晚上怕是还要再发一场热,小心看护者,烧退了,人就好了。” “谢谢。”程倌人眼圈红红的。 晏含章把方子交给小乙,让他按方子抓药,又走到程倌人身边,摸了摸他手里的碗,还热着。 “把这糖水喝了,柜台里有桃酥,去吃几块。” 程倌人抱着碗喝了一口,抬头看他,一脸疲惫,眼睛却在发亮,“我吃不下。” 晏含章索性自己拿了桃酥,放在他旁边的桌子,打开油纸,“你要是病了,谁照顾他?” 程倌人愣了片刻,捏起一块桃酥,直愣愣往嘴里塞,豆大的泪珠儿突然就掉下来了。 晏含章最怕人哭,递给他一方帕子,便又走到柜台,自己包了几副预防疫病的药。 他把药交给来禀报东市情况的乐青,“给老太爷府上送过去。” 忽而又叫住他,“让钟管家去送,交给府上的老管家。” 乐青没问缘由,答应一声,便跑出去了。 - “师父,醒醒,师父。” 晏含章眼前一片黑暗,他费力睁开眼皮,夕阳的余晖洒进屋里,变成破碎的光点,在眼前来回漂浮着。 嘴里被塞进来一颗清苦的小药丸,晏含章才慢慢看清周围。 他躺在医馆的贵妃榻上,小乙跟程倌人围着旁边,见他醒来,都松了口气。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乙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师父,您刚才晕倒了,可吓坏我了。” 程倌人给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小乙哥说,你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疫病来得及,晏含章倒没来得及算这个,现下身上确实难受。 “师父,您回府歇息吧,这里有我呢。” 晏含章坐起来,笑笑,“你能行吗?” “能!”小乙拍着胸脯保证,“我午后睡了一觉,现下精神着呢。” “好。”晏含章觉得自己的确需要休息,方才施针的时候,手便有些不稳了。 “有处理不了的,马上去府里叫我,可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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