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兰松院子里独自看星星的江羽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薄衫。 韩旗沉默了片刻,皱着眉,瞧着不大高兴,“那我明儿一早就去郡主府。” 进来送茶点的伙计顺势接话,“听说少爷您跟郡主定了亲,恭喜恭喜啊。” 晏含章心道:这伙计今儿的赏钱怕是要缩水了。 伙计见韩旗不说话,又道:“不过,郡主灯会之后就出京游玩去了,您明儿怕是见不着。” 韩旗有些着急:“有没有说几时回来?” 伙计摇摇头:“郡主的事儿,小的哪里知道。” 在韩旗跟人家乱吵架之前,晏含章摆摆手,让那还没弄清楚状况的伙计出去了。 他跟沈南川一边儿一个,轮流给韩旗顺毛,才把人劝住。 韩旗认命般往嘴里灌了口茶,“那这段日子可怎么消遣?阿羽又不在身边。” “没良心没良心没良心!” ”你们怎么都有人陪?“ “好了好了好了,”晏含章拍拍他的肩膀,“兰松这几日也要出门了,我来陪你。” 韩旗:“他做什么去?” 晏含章在袖子里拿出一方包裹好的帕子,摊开来,里面裹着一枚精巧的小飞镖。 他把帕子上的字给韩旗看,“方才我在里间儿更衣,从窗外射进来的。” “兰松说他要护一趟镖,十日之后回来。” 他微微蹙着眉尖儿,“要十日呢,这么久。” 韩旗一脸无语地盯着晏含章,“你是在炫耀吧,你一定是在炫耀吧!” “出门就出门呗,还不当面说,扔个什么飞镖,万一扔偏了,扎你脑门儿上了呢?” 晏含章把小飞镖放在帕子上,重新仔细包好,塞进了袖子里,“这是情趣,等你成亲便懂了。” 韩旗:“我不想成亲!” “哦好好好,”晏含章摸了摸韩旗的后脑勺,哄孩子似的,“不成亲不成亲,咱们不成亲。” 雅间儿的帘子掀开,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正是医馆的药童小乙。 小乙大口喘着气,衣衫都快被汗湿了,刚开口,眼泪就滴了下来。 “师父,医馆出事儿了,您…您快去瞧瞧吧。” 医者不能犹豫,晏含章即刻起身,跟着小乙急匆匆地出门,边走边对里面喊,“先告辞了,帐算我的,改日再说。” “沈老三,你一定劝住小六——”
第42章 时疫 “跟我说说病人的情况。” “好,”小乙迈开步子,尽量跟上晏含章,跑得气喘吁吁,“是个汉子,一连三日高烧不退,咳得很严重,今儿晚上睡梦中突然咳血。” “送来时喉咙被血沫呛住,气息微弱,徒儿给他排了口里的血水,气管已经通畅。” “只是高热一直不退,扎针也不管用,方才又突然惊厥,徒儿实在救不过来。” “嗯,”晏含章听着,心里有了些数,脚下生风一般,转眼跨进了医馆的门槛,“拿我的银针,烧水,备上烛火,还有匕首。” 医馆离潘家酒楼不远,晏含章跟着小乙一路跑过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有师父在,小乙便有了主心骨,心里没那么慌乱,做起事来又快又有条理,按照晏含章的吩咐,很快准备好一切,并拉上了隔间的门帘。 来治病的是个中年汉子,面色蜡黄,躺在床板上,体温烫得吓人,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只无意识地抽搐呻吟着。 晏含章把披下来的长发束好,外袍的宽袖子裹紧,坐在床边,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叫小乙过来,“按住他的手腕。” 纤长的手指捻住一根银针,刺在病人的指尖,暗黑色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床下的水盆里。 血珠瞬间散开,像开在湖底的诡异水藻。 穴位被针刺的痛感很强,病人无意识地挣扎着,小乙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汉子身上。 晏含章的手很稳,面对乱动的指尖,也能一下刺中穴位。 刺中指的时候,那汉子突然急喘一声,手指猛然蜷缩,碰到即将下落的针尖儿。 针尖儿弯起,向着晏含章的指节刺去。 固然很镇静,他额角还是滴落了一滴汗,落进水盆里,激起一小簇赤黑色的水花。 他低声自语:“还好没刺中。” 小乙也看出这病人情况不一般,被他用过的银针刺中,对医者来说凶险无比,他紧咬嘴唇,死死钳制住汉子的手腕。 放完指尖血之后,病人的情况好转许多,抽搐的症状不见了,只是仍在昏迷。 晏含章取出一枚褐色药丸,掰开病人的嘴,给他塞了进去,“等药丸含化,便能退烧。” 他起身来到柜台前,取了笔墨,在纸上快速写着药方。 小乙也跟了过来,拿了块干净帕子,给晏含章擦着额角的汗珠,“师父,这是什么病?” 晏含章头也不抬,“时疫。” 小乙条件反射地捂住了鼻子。 晏含章手上快速写着,列了许多药材,“像是蛊疫,起自南疆,只在古籍中有些记录。” “此疫病传染性不强,但极为凶险,三分靠治,七分靠命。” “因状似南疆盛行的巫蛊术,被称为蛊疫。” 小乙惊愕地道:“那这汉子……” “送来的晚,本该没救了,只是他体质很好,咳血之时,血沫很幸运地没有进入气道,捡了一条命。” 晏含章拍了拍小乙的肩膀,算是安慰,也是褒奖,“也多亏你刚才给他排了口中的污物。” 小乙面色依然凝重,低声说出来自己的担忧,“既然是时疫,那咱们……”会不会也染上了。 他今年才刚十四,行事已经很稳重,虽然心里很怕,面上也没表现出慌乱。 “不怕,”晏含章直视着他的眼睛,这让他感到很安心,“这病虽属时疫,却比寻常瘟疫传染性低,你每日的早课若是没偷懒,便无事。” 小乙挠了挠头,“只偷过一两次懒,其余时间,都在认真连师父教的五禽戏。” “还学会耍滑头了,”晏含章笑笑,把写好的药方交给小乙,“这上面的药,需要大量采购,咱们医馆没有那么多,你去东市敲卫掌柜的门,让他带你找药材商人。” 小乙拿过药方,指了指外面,神情有些为难,“师父,现下才丑时,卫掌柜还在睡梦中,这样去敲门,不大好吧。” 晏含章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人命关天,趁现在时疫没有大规模传开,便是圣上,该叫醒的也得去叫。” “哦好,师父放心。” 小乙把药方认真折叠好,揣进袖子,转身跑了出去。 到了后半夜,京城的夜市便没那么热闹了,只几家比较大的酒楼和瓦子还有客人。 小乙在街上跑着,两侧商铺的灯光一一后撤,街上行人逐一转头,疑惑地去看这个大半夜跑得满头汗的孩子。 晏含章的医馆不大,一般都是他开了方子,然后让病人去药铺抓药,自己的药柜里只有少量的药材,对于时疫这种要大面积预防的病,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晏含章逐一打开药柜的小匣子,称好要用的药材,配了几副防治疫病的药,在炉子上熬着。 陪着汉子来的是一个妇人,瞧着像是他娘子,身边还跟着个奶娃娃。 在含章扎针的时候,两人一直安静地坐在外面,没有吵闹。 现在,那妇人正坐在汉子的床头,用湿了水的巾帕给他擦拭胸口。 见晏含章进来,小娃娃怯生生地走过来,抬起小手想抓他的衣角,却又放下了,仰着小脸儿问:“晏先生,我爹爹什么时候醒啊?” 这娃娃瞧着比卯生年纪还小,嘴里的话还不清晰。 小孩子藏不住事,刚才听他娘的嘱咐,怕打扰先生治病,不敢哭,如今一张口,眼泪就下来了,却仍是使劲儿抿着嘴,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晏含章在他面前蹲下,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吧,天亮就能醒了。” “你瞧,这是什么?” 晏含章打开手掌,一颗包着油纸的酥糖静静躺在手心里。 娃娃伸出手,又转头去看他娘,等那妇人点头之后,才接过了那颗酥糖,擦擦脸上的泪珠,“谢谢晏先生。” 娃娃跑过去,给他娘看手里的酥糖,油纸仔细包着,上面还印了彩色的画。 这是城东王记糖果铺的杏仁儿酥糖,甜得很,吃起来有些黏牙。 铺子开了几十年了,晏含章小时候嘴馋,经常拉着方兰松去那里买糖吃。 方兰松见他满嘴小虫牙,又听说他总是不听娘亲的话,偷偷不刷牙,便用木头和马尾毛,给他做了支牙刷。 每次吃完糖,晏含章都会被方兰松捉住,捏着肉嘟嘟的小嘴巴,按在井边刷牙。 晏含章经常因为这个跟他生气,扬言再也不来了。 方兰松便会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不来更好,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晏含章气鼓鼓地扔下一句“再来我就是小狗”,倒腾着小短腿跑回家。 过不了几天,方兰松便会在院子里听见有人模仿奶狗的叫声。 出来一看,晏含章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袄子,头戴瓜皮帽,歪着他,伸伸舌头,“兰松哥哥,你带我去买糖吃。” 那都是换牙之前的事了,晏含章记不清晰,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忽然想起来一些。 比如现在。 他无声地笑了笑,站起来,突然头部一阵眩晕,坐在了旁边的床沿上。 那妇人惊呼出声,道:“您没事儿吧?” “无妨,”晏含章揉揉脑袋,眼前的金星儿缓缓消散,“起来得猛了。” “你家相公得的是时疫,你刚才大概也听见了。”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那妇人答:“双亲尚在,还有大哥大嫂一家四口,都住在一处。” 晏含章点点头,“慎重起见,不如你们三个暂时住在医馆后院的屋子里。” “全听先生安排,只要您别嫌我们麻烦便好。” 炉子上的药煎好了,晏含章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自己也喝了些。 天光乍亮。 来换班的药童按着晏含章的吩咐,去府里叫来了乐青。 “时疫来了,东市所有铺子关门,再去果子行找李掌柜,让他通知其他市场。” 乐青这半年跟着晏含章打理东市,处事颇有掌柜之风,听了吩咐,一刻也没耽误,即刻便去了东市。 “少爷,马车套好了。” 钟管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太尉府。” 天已经快亮了,街上上朝的马车、轿子陆续出来,在潘家酒楼拐角处,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拥堵。 晏含章皱皱眉,让车夫下来,把马车卸下去,翻身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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