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就放心吧。” 小乙把晏含章扶起来,要送他回府。 晏含章拍拍他的手,“臭小子,你师父还没老呢,用不着扶。” 他又交代几句,便独自回了府,往床上一躺,昏睡过去。 - 方兰松这趟镖走得格外顺利,比原定的计划早了好几日,把货送到,便急匆匆地回京了。 “劳驾,城里这是怎么了?” 守城的侍卫道:“城中闹时疫,闲杂人等不得出城。” “时疫?” 方兰松一颗心突然悬起来。 那人平时不着调,治病救人却是妙手,遇见这种病,怕是要大包大揽起来。 他对守城侍卫道:“军爷,劳驾您开城门,我想进城。” “上面只说不让出,倒没说不让进,”侍卫皱着眉,“只是,城里都是疫病,你还进去干嘛?” 旁边等着进城的几个路人也劝他,“是啊,现在城里可吓人了,听说乱葬岗堆满了人,都烧不过来了,大家想逃还逃不出来呢,没见人找死要进去的。” 人们对于时疫总是万分惧怕,被恐惧裹挟着,传言便愈发夸张。 方兰松倒没想这个,他道:“劳驾军爷开开门,我想进城。” 旁边一老者问道:“小伙子,你进城做什么?就不能等等?” “等不得,”方兰松道,“相公在城中,我要去找他。”
第44章 见面 这疫病持续到第七天,算是到了爆发的高峰,街上医棚连成片,隔几步就能听见病人的呻吟。 晏含章翻着这几日的病案,觉得再过四五日,等剩余那些感染者发出来,这病便能结束。 预防疫病的药很有用,几乎没有新感染的人。 病人白日里还好,晚上总会集中发热,轻一点儿的吃些药就能扛过去,严重的却要扎针。 晏含章这几日把作息颠倒了个儿,晚上彻夜不眠地在医馆守着,午后吃了饭,正是最热的时候,就回府里去,倒在床上睡到天黑。 到底是年轻人,即使再困倦,两个时辰也能歇过来。 只是有一点,晏含章矫情地觉得不习惯。 午后躺上床的时候,外面阳光热辣辣的,拉上两层床幔也遮不住,睡得浑身燥热。 再一睁眼,又忽然跌入另一个极端,四周黑乎乎的,床幔围成一个四方的笼子。 他分明睁着眼睛,却像突然坠入黑暗,连呼吸都不怎么畅快。 每到这时候,他就有些莫名的不痛快,胸口像有一团火,燎着湿了水的木柴,冒出的白烟一股脑儿堵在胸口。 他惦记着外头的病人,这不痛快没冒出来太多,就被他塞了回去。 坐起来穿好外衫,把桌上的饭随便吃几口,想到医馆住着的那个奶娃娃,又用油纸包了一碟桃酥,走在路上的时候,脑子里都在过病人的病案。 这日午后,他开始觉得胃疼,这几日最担心这个。 胃里疼起来,一脑门儿都是汗,手也跟着抖,银针拿不稳,耽误事儿。 他往水里化了几颗养胃丸,一口气灌进去,鞋子也没来得及脱,往床上一歪,捂着肚子睡了过去。 胃里头烧得慌,他睡得不大安稳,总做梦,一会儿一段,断断续续的,梦一段醒一下,满头的汗,往墙角看一眼漏刻,才睡了半个时辰不到。 他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着。 “吱呀——” 窗户轻轻响了一下,接着是很小的落地声。 有人翻进来了。 晏含章正难受着,耳朵却很敏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里头有个猜测。 可这才十日不到。 是贼吧? 他本该起来看看,但身上难受,心里也怠懒,索性不管了,贼就贼吧,他家底厚,偷不干净的。 偷干净拉倒。 他烦躁地想,像生病胡闹的小孩儿,带着伤不了人的顽劣。 床幔被掀开了一条缝儿,光变得刺眼,晏含章皱了皱眉,感觉床幔又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一只热乎乎的手覆上他的额头,上面还氤氲着汗气,似乎这人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想看看是谁,又睁不开眼睛,整个人都像被压住了,只得偏了偏脑袋,离那汗气的来源更近一些。 “阿宣?” 他听见那人叫他的小名,温温柔柔的,像棺材里探进来一根羽毛。 不知怎么的,听见这个称呼,他突然就觉得万分委屈,胃里像是有很多只大手拧着,连着胸口也难受。 “哥哥……”他张开干到粘连的嘴唇,给这个称呼以回应。 像四岁之后那漫长的日子,他所做出的回应一样。 “阿宣,难受了吗?”那人问他,声音又远又近,让他忍不住想去抓。 “嗯,”晏含章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往床边蹭过去,扎进了那人的怀里,“哥哥,我难受。” 他像个真正的孩子,环住方兰松的腰,手紧紧抓着他后腰上的布料,闷着声不管不顾地哭起来。 这些天他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儿,在此刻终于短暂地松了下来。 方兰松沉默地抱住他,手指重复地从他的后颈顺到背上,手心像个热乎乎的小熨斗,慢慢熨开他紧绷的脊背。 “他们好难受,许多人都在哭。” 方兰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嗯,就快好了。” “我想救他们。” “嗯,你救了他们。” “会好吗?” “会,一定会。” “早上有个病人死了。” “嗯,不怪你。” “我不是个好郎中,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们。” 方兰松不知道,这个“他们”里面,是不是包括他的娘亲。 他的胸口被一下下揪着,轻轻揉着晏含章的后脑勺,俯下身,在他头发上落下了一个吻。 “你是个好郎中,阿宣,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郎中。” 晏含章就这样睡着了,抱着方兰松的腰。 方兰松想让他睡好,一松手,他就更紧地黏上来,嘴里不停地呢喃,“不许走……” “好,我不走。” 方兰松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一起躺下,手搭在他肩膀上,一下下轻拍着。 晏含章小时候便最吃这一套,方兰松嫌他晚上闹腾的时候,就会拍着他的后背,一会儿就能睡着。 等他呼吸平稳下来,方兰松轻轻把胳膊从晏含章脖子下面抽出来,坐起身,给他把鞋袜脱了,外衫弄散,硌人的腰带解开,又拉过被子,仔细盖在他身上。 府里小厮都去医馆帮忙了,就剩厨房几个孩子和嬷嬷,那个厨娘也在。 她每日在府里做好饭菜,然后等着乐青带人来,给街上医棚的郎中和病人送。 这会儿不忙,厨娘坐在院子里,帮几个嬷嬷一起谈笑着择菜。 方兰松没好意思叫她,本想自己去厨房做一些,被她先叫住了。 “方少爷回来了,”她对谁都没有距离,不卑不亢的,“去看过少爷了?” “嗯,”方兰松笑笑,“他胃里不大舒服。” 说话间,厨娘已经系上了围裙,“少爷这几日没吃好,成日见他啃胡饼,给他送个汤羹吧,没喝几口就去治病了,等回来,那碗里一点儿热乎气都没了。” “您回来就好了,也就您能管住他。” 方兰松也不知道,厨娘是怎么看出来自己能管住他的,见面不打架就很稀奇了。 “行了,”厨娘大勺一挥,“做什么我有数,你去照顾少爷吧,这儿烟熏火燎的。” 方兰松“嗯”了一声,也不好再呆下去,又回了屋。 蹭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刚掀开床幔,就被一双大手拉进去,压在了床上。 “你醒了?” 晏含章刚哭过,眼睛有些肿,红红的,“不是说不许走么?” “我没走。” 看着晏含章红肿的眼皮,方兰松有些想笑,嘴角动了动,忍住了。 这人熬了几日,眼睛本来就肿,又哭了一场,眼尾红得像涂了胭脂,幸好眼睛够大。 “你笑什么?” “我没笑。” 方兰松确实没笑,他忍住了。 “你分明就是想笑!” 这话一出口,方兰松就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没有,”方兰松找了个拙劣的理由,“我嘴里热。” 晏含章:…… 晏含章俯下身,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他午后吃了养胃丸,嘴里还残留着药的苦味儿,涩涩的,弄的方兰松有些晕。 “怎么提前回来了?”晏含章把手伸进方兰松衣领里,使劲儿捻着他胸口的嫩肉,“城门不是关了,你怎么进来的?” 方兰松被他捻得难受,紧紧闭着眼睛,“这趟镖走得顺。” 他又回答下一个问题,“只说不能出城,没说不能进。” “那也没傻子会进来。” 晏含章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像刚长牙的小狗,凶得很。 “因为我在城中,你担心我,是不是?” 方兰松蹙着眉尖儿,克制地喘了一声。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晏含章很乖地扔掉接下来的废话,换成了极具占有的啃咬,在方兰松柔软的嘴唇上释放他那些顽劣。 “不讲理的小野狗,”方兰松在换气的间隙骂他,有些无奈,却没有责怪。 晏含章身上也逐渐热起来,变得跟方兰松一样热,身上的薄荷香掺杂着药味儿,缓缓往外蒸腾着。 “哥哥,”长大之后,晏含章头一回这么叫他,语气带着十足的压迫,“你不乖。” 方兰松被这一声哥哥砸晕,脑袋里空空的,竟真的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不乖。 他觉得自己也被这人带傻了。 刚进城,就在路上听人议论,说小晏神医晕倒了,似乎是染了疫病,情况十分凶险。 他脑子嗡地炸了,沿街跑过来,在医馆随便问了个人,说是在府里休息,也没来得及多问就走了。 他看京城得了疫病的人都被隔在小棚子里,怕府里人不让他进,为了避免麻烦,索性翻墙走了窗户。 直到看见还热乎着的晏含章,他才松了气。 “笨蛋,”方兰松被他弄疼了,眼眶里蓄了两汪水,哑着嗓子骂他,“就知道气人。” 晏含章给他把滚出来的眼泪吻掉,还挺委屈,“我气谁了?” 方兰松推了推他的胸口,没推动,被抱得更紧了,“你不是胃疼么,还乱折腾?起来吃些东西吧。” 晏含章耷着眉毛,像只丧眉耷眼的小狗,“可是……哥哥。” 他把嘴唇凑过去,热气喷在方兰松耳朵上,“你已经在我床上了,我还吃什么旁的?” 方兰松怕他噶在自己身上,握起拳头捶他的背,“你生着病呢,身子虚,别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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