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将他带来的东西放上方桌:“那我这东西好像能派上点用场。” 桌上放着一盏宫灯, 水滴形状上头开口下托铜座, 一只手就能托住。 宋观玄目光落在琉璃灯罩上描的紫色藤花中。一眼看出铜座与琉璃不算值钱,贵在这工艺。 他本也没什么倦乏, 病好已经几日。提起去有平观的事情, 蓦地觉得好像自己真病着, 不想走了。 他闷闷道:“这灯有什么稀奇?” 高重璟将灯放在宋观玄手上, 指尖旋了下灯座:“这灯风雪里头吹不灭, 你看这底下的旋钮,无火也能自燃。” 风灯倏地在掌心亮了,宋观玄嗯了一声,火光透过,藤花玲珑剔透。 “你觉得无聊?” “没有,工艺精湛将这藤花美好比下去了。”宋观玄眼中摇曳着灯火,烧得久了,灯壁烫了下指尖:“刚好有用,送得真是时候。” 他想着明日将灯一并带走,不觉握紧了灯座。 高重璟没了下文,也没动身回崇贤馆。 宋观玄旋转着灯座,指尖碰到铜台发出轻轻的声响。 “殿下不困?” 高重璟:“路途无聊睡了一天,不困。” 宋观玄揉了揉脑袋:“我困了。” 高重璟微微转头,见他快要化到灯下阴影里,徐缓道:“你但睡无妨。” 明日清早就要动身,宋观玄没推脱,去了里间熄灯睡下。 不一会,悉悉索索地传来衣料响动。脚步声缓缓到了床前,温热的指腹覆上额头。 宋观玄闭目装睡,隐约闻到檀香沁过来。 香气弥漫,云影殿似乎又没那么冷清了。他微微偏了偏头,在指腹上蹭了过去。 只怕这热闹也就今天一晚,宋观玄有些不想睡着。 没一会,高重璟手收了回去。 外头灯火也熄了,高重璟折回来靠在里间的罗汉榻上。 他想起严回春说的旧方子,总是叫他多与宋观玄来往。有平路远,宋观玄怕是要苦上几月了。 宋观玄听着高重璟的呼吸声入睡,清晨醒来人已不在房中。 出行催得紧,也没再道别。车马劳顿两日,就到了有平地界。 有平进来遭了疫病,城子附近安置着百姓。县丞传来消息,城外半山有将营,可以不如在那里避开疫病。 宋观玄拿着御令,手一挥省去照面,直接上了山路。 刚到山下马车就被逼停查了半刻文书,宋观玄撩开帘子,只见车前站着歌楞头,身正板直要车上人下来检查。 宋观玄坐得腿疼,索性下车递上文书:“这位小将军,乾都宋观玄。” “不敢,新兵一个,叫我樊交佟就好。”樊交佟扫了眼宋观玄,眼神瑟索一回,声音却没低:“山路难行马车,还请宋大人走上去了。” 宋观玄面上恭良地给他查了文书,道袍好走,走一走也无妨。 地方贫苦,又是军营,将军也多半贬谪而来。 自古文武官道如同猫狗打架,再做乾都富贵压人这套,只怕人家在地头使绊子。 正想着,马蹄扬尘而来。 高头大马上绑着四捆麦秆,马上人一杆长枪背在身后,约莫二十年纪。 邝舒平在马上盯着这不堪一折的身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小宋大人也瞧见了,训练场只有这么大,又在半坡,远不远迎的没多大区别。” 宋观玄望着不远处赤膊操练的兵卒,收敛衣袍:“宋观玄见过邝将军。” 马背上传来一声:“邝舒平。” 宋观玄这回想起这名字,从前替高重璟镇压过兵反,死在乱军破城的日子里。此时见他似乎于文武两道不合,也没放在心上。 邝舒平打马把宋观玄领到偏僻的一间营房,没做交代便回了训练场。 木屋瞧着有些年头,倒是和一路过来看见的没差。 宋观玄遣了随行去驿站住着,条件再差好歹能够采买。 至于他自己,既然县丞做了安排,也不好拂意。 室内清苦得很,看得出来洒扫过。方才那邝舒平虽然冷淡强硬,倒也没刻意克扣。 宋观玄笑了笑,将高重璟送的那盏风灯挂在门口檐下,撑了撑乾都的场面。 左右少不了排挤一场,总得瞧点顺眼的。 格格不入的排挤日子过了几天,宋观玄正坐在草垛上苦望云霞的时候,监天司的信鸽来了。 干燥的空气中传来展翼声,壮的信鸽钻进邝舒平的营房。 没一会,邝舒平甩着他高马尾出来。两条眉毛拧得很紧,但脸上表情却异样‘友善’。 宋观玄笑了下,站起身来迎接。 邝舒平本来就不爽,看见宋观玄起身朝他笑了笑就更不爽:“你笑什么?” 宋观玄望着信鸽盘旋,随口铺了个台阶给邝舒平下:“邝将军,观玄从未见过强扭的瓜,今日见着觉得开心。” 邝舒平不情不愿地拱手:“小宋大人,你可别讹我。” 宋观玄了然,这信是高重璟寄的。 “乾都来信?” “是高重璟。” 邝舒平皱着眉头别扭了一阵,再次将宋观玄打量一番,下定决心似的:“咳咳,山上天寒,小宋大人恐怕受不了,吃兔子吗?大野兔。” 宋观玄一愣,目光挪到远处训练场上赤膊操练的士兵身上。大野兔,怎么和高重璟那大石竹有得一比。 他点点头,跟上邝舒平。 听邝舒平语气,像是和高重璟熟络,许是训练场的伴读也说不定。 正想着,两只兔子拎到宋观玄面前。 宋观玄瞥了眼,雄兔脚扑朔,雄兔脚再扑朔。淡淡笑道:“若是有只雌兔,不出几月就能天天吃兔子了。” 邝舒平脸色漆黑,感觉有什么新的知识在他面前飞舞。他挑了两只好看的,还等着宋观玄说不吃可爱兔子,正好回了信说可不是他苛待。 他生硬问到:“怎么说?” 宋观玄瞧着邝舒平眼里的期待:“想起一副中药。” 邝舒平:“……?” 宋观玄开口:“八角桂皮香叶草果……” 邝舒平咽了咽口水,这中药他倒是熟悉。 宋观玄牵起嘴角:“还有这么一味倒是难得的好材料,不知邝将军听过没有?” “什么?” 宋观玄一字一顿:“大海椒。” 麻辣兔肉的香味飘了十里,竟然只有宋观玄和邝舒平坐在桌前。 邝舒平咂咂嘴:“此等美味,竟然只有小宋大人明白。他们都不吃辣,每日寡淡得很。” 宋观玄笑笑,邝舒平瞧着对文官偏见颇深,没成想这么快就觉得吃辣椒的没坏人。 他扶起筷子陪一餐,邝舒平待人不客气,下厨倒是一把好手。 宋观玄瞧着邝舒平大快朵颐,状似无意:“邝将军几次大捷,怎地没回乾都?” 邝舒平嗦着腿骨,未有隐瞒:“我舅父在工部开罪了某位大人,风吹草动到了我这,还未面圣就配到有平的练兵场来。” 宋观玄心中盘算莫不是杭时有,渐渐有些念头,开解道:“倒也不在一时。” 邝舒平端碗扒饭:“有仗打有兵带,在哪倒也没差。” 宋观玄抿着嘴点头,没再接话。 饭香掩盖了无言的尴尬,窗前信鸽咕咕。 邝舒平猛地抬头:“这麻辣鸽子……” 宋观玄看着监天司的鸽子,赶忙道:“还是先回信吧。” 邝舒平饭碗一放,柜子里翻出开叉的毛笔,随手写了几句。 抬头看见宋观玄目光黏在纸上,将笔一递:“你想写?” 宋观玄道:“倒是可以写一句。” 提笔落下:已到有平,邝将军善厨艺不善挖坑。 邝舒平哈哈一笑,顺着宋观玄给的台阶大步跨下,卷了信纸塞进鸽子脚下放了出去。 一日后,这只逃命似的鸽子到了高重璟手上,一头撞晕在窗框。 这是什么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鸽子都飞得是非不分。 高重璟心里一紧,拆开信封却只见邝舒平大剌剌的手迹。 ‘小宋大人确实精贵,两只麻辣兔子竟然只能吃完半只,明日替他备炭火……’ 高重璟:…… 文辞嘈嘈杂杂,看起来和宋观玄关系似乎还行。就连平日里不吃饭的宋观玄,都能吃得下半只麻辣兔子了。 邝舒平为人爽直,虽不善和文官打交道,但也不是可以刁难的人。高重璟反复将信纸看了几遍,琢磨出一丝宋观玄过得还算舒心的想法。 想来他在乾都病苦难抑,许是在不拘礼节的军营里呆起来反倒有些新意。 好在邝舒平早有心牵意念之人,高重璟心情复杂,将信纸翻过来。 看见宋观玄笔迹,飘逸玄妙,更是莫名烦躁。 “善厨艺不善挖坑?”高重璟眉头蹙起:“迟早过去看看挖的什么坑。”
第38章 兼程而来 有平观之事大体顺利, 山下疫病用乾都方子解了大半。宋观玄在有平劳了些心力,也为高重璟铺砌点闲散道路。 平日闲时,顺手给营地添置了些过冬的被炉, 上手的护具。 秋天过完总算是和营地的将士打成一片, 只是身上寒意不散也有半月。宋观玄趴在床前看檐下风灯,似乎这风灯也被他过得清冷起来。 秋雨过了几场后,不仅寒意愈烈,扛过几回病骨缝里都疼起来。如今厚衣压在身上,也不觉得有一丝暖意。 “小宋大人,送点炭火,比不上乾都金丝炭, 烧起来得开点窗……”邝舒平看见这厚衣惊了一跳, 没收住夸张的表情。 宋观玄撑起身子,帮他把炭盆挪进来:“见笑了。” 邝舒平看他动手,疑道:“我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呢。” 宋观玄垂眸笑了笑,将炭笼搭起来:“倒不是天生体弱,落了点病根传来传去就成了这样。虽不比将士精干,事都能做的。” 邝舒平瞧着他风平浪静的脸, 觉得自己是做不到这样清淡。皱起眉头:“这么难治?” 宋观玄眸光暗淡,抬头直直望向邝舒平:“你瞧, 这就是我不愿意解释的原因了。邝将军宽心, 观玄没有驰骋沙场的愿望,病着也过得。” 他瞧着灰心, 叫人看了里外不是滋味。 邝舒平从对高重璟从质疑到理解, 好像只差宋观玄随手一着。他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有了炭火, 大雪一夜就覆盖过来。 宋观玄是被冻醒的, 瞧着窗沿上的积雪, 恍若在梦里。 窗得开着,炭炉烤着,身上却疼得厉害。 宋观玄断了去训练场凑热闹的念头,这寒症磨人,只怕自己出门去撑不住,平白给人添麻。 他缩在被褥里尝着寄人篱下的滋味,忽然灰心数起年下回还的日子。 细密疼痛间,他迷糊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似有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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