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高重璟眉头快要打结的模样,他随便捡了个问题:“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高重璟和他一块坐在雪地里:“我和邝舒平从山上下来,想着去城里找你。” 宋观玄掐着掌心又熬过一阵痛感,倒不像是那里摔坏了,依旧是缠绵寒意在骨缝里游走。 想来是有平太冷,寒症犯的狠了。 他坐了会,淡淡找了别的话说:“你和邝舒平几时认识的?” “你没来乾都之前,先皇后还在。我们一块在训练场练习,他母亲常带虾仁蛋羹分给我俩吃。” 高重璟话音顿住。 他看着宋观玄神色一点点黯淡下去,才想起这时候和宋观玄说这些,好像又戳窟窿上了。 宋观玄抬眼看了下高重璟,故作轻松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也没这么惨淡吧。常行江从前还同我一道修行呢,回了乾都可以叫他们一块吃饭。” 氛围莫名有些凝滞。 宋观玄念着高重璟那一瞬转折,想起高乾和他生母来。亲缘宋观玄并不清楚,只得试探着问高重璟。 “你可怪他再娶?” “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母亲。”高重璟默默:“他不怪我将母亲害死已然不错了吧。” 宋观玄心里过了一着高乾的往事,高乾后宫里并无嫔妃,高重璟的生母是他结发妻。高重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也是第一遭。 他怜几分高重璟,又顾影自怜几分。温言道:“生死天命,不是因你。” “宋观玄,生死天命是真的吗?” 高重璟声音低沉,似乎在这雪地里回荡。 宋观玄愣了一息,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 真也不真,要说上辈子不真,他却又死得其所。 他忍过疼痛站起来,也不管自己颤颤巍巍模样,抓着高重璟道:“真的。” 随后两人扶着攀着出了这不高的陷阱,宋观玄身上沾着雪尘,全身疼得发颤,轻声道:“抱歉。” 高重璟低着头,掸了掸裤腿:“其实没什么不能提的。” “我道歉。” “什么?” 高重璟还没来得及看清宋观玄什么表情,忽然被抱住了。 沉重的呼吸混杂着心跳声,带着那股若有似乎的清甜梨香。 “对不起。” 高重璟听见宋观玄发颤的声音,不由自主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心中五味杂陈,默默问着宋观玄:你到底在道什么歉,你知道吗? 人还没捂热,宋观玄就止于情理的松手退开。 他身上沾了一丝高重璟的味道,竟然觉得心跳都和高重璟同步一般。 高重璟怔然站在原地,忽然听见宋观玄低低的笑声。 “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不把我摔在雪地里报复一番。”宋观玄眼前明明暗暗,只得胡说八道了。 高重璟觉出一丝异样,伸手扶了把宋观玄:“哪敢摔你啊,小宋大人,您瞧着再摔一回就要裂开了。” 手下一片冰凉,将他思绪打断。 宋观玄空茫地笑了笑:“不能够,我铁石做的。” 高重璟忽然觉得往后不能叫宋观玄一个人呆着,他看人就是这么呆坏的:“宋铁石,赶紧回去吧。” 宋观玄朝他瞥了眼,眼里的光亮起来:“嗯,回去,我想留园了。” 宋观玄没人可想,只能想想留园了。 离年节还有两天的时候,宋观玄同高重璟一道回了乾都。 马车里暖炉蒸得面若金纸的宋观玄脸上也两团绯红,缩在绒毯下不愿意动弹。 高重璟拿着薄荷脑油涂在他腕口:“宋铁石,这病得满意了?” 宋观玄笑了两声:“高重璟,你饶了我吧。” 宋观玄那日撑到军营门口,见到邝舒平笑了下,突然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发觉邝舒平见他,总像是年节拜祖宗一般。 他自高重璟到有平便松了心神,大有垂死病中的意思。邝舒平没见过这人发烧晕倒都是常事的模样,每天战战兢兢地去他那瞧一眼。 高重璟给他掖了掖毯子:“你笑什么?” 宋观玄咳了两声:“我想起邝舒平的表情,又一想回了乾都严回春的表情,哪个都十分好笑。” 他听见橘子皮剥开的声音,车内弥漫起一股清香。 高重璟掰开半个橘子递过去:“邝舒平已经快吓死了,他可是在沙场上堆人头的人,就怕你死在他地盘上。” 宋观玄摇头:“死不了,我有数,这点病回去还不够严回春瞧的。” 这话说完,宋观玄半昏半睡,直到马车进了乾都才清醒过来。 车帘外响起元福的声音:“殿下……太和殿召见小宋大人。” 高重璟正想着如何回了太和殿,听见身边悉悉索索。 宋观玄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从座位下翻出个包裹。 他撩开帘子道:“多谢元福公公,我借驿亭更衣,这便过去。” 高重璟见宋观玄早备好面圣的衣物,是算到有这一着。 不一会宋观玄衣衫齐整,云淡风轻地回来。 高重璟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别去了罢,你这还回得来吗?” 宋观玄指了指元福:“借元福公公扶我,我又不是什么大权臣。我这坚如磐石的好臣子,哪敢有召不应。” 说罢,他扶着元福往太和殿走。 大雪未散,霜色发带顺风而起,月白披风拂过雪地。 高重璟站在檐下,见那纤弱的身影踩着云端似的没入雪中,有点摸不透这辈子的宋观玄到底是什么心性。 坚如磐石?这是用来表忠心的吗? 暮色沉沉,云影殿里传来一声叹息。 灯火下严回春忙得脚不沾地,银针药碗一样也没落下。 “小宋大人,你别不当回事。这经脉瘀滞是缓症,却也是能要命的。哪能这么熬,隔着千里万里的操心乾都的事。” 宋观玄虚弱地牵了下嘴角:“连严大人都听到风声了,观玄这命可不就是来操这份心的。” 太和殿里无外乎是方先才的事情,冬季又到,赈灾粮之事再上台面。两边借着玉虚观博了一回,高歧奉听政,那户部便底气足些。 有平观道场做晚了两日,便被方先才拿着参了一本,顺手再将借住军营的事情做文章。 这头宋观玄拿着疫病扳回一城,又借着邝舒平的事情转圜片刻才算回完。 高重璟也从太和殿而来,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药碗摔碎的声音,抬头碰见了愁眉苦脸的严回春。 屋子里回荡着重重的咳嗽声,宋观玄咳得眼泪都出来。 高重璟站在炭炉边:“太和殿我去过了,今冬赈灾粮的提管派我去见学。” 见学二字又重又顿。 宋观玄气恼得很,听见这话有了盘算,心头的火总算散了点。 他乌发散乱地靠在床边:“让殿下见笑了。” 高重璟温水浸湿帕子,递到宋观玄手上:“病到生气,总比病到灰心要好。” 他看着宋观玄,虽是平局一手,这人面上不似从前那般阴郁。 似乎是不大一样了。
第40章 旧观 宋观玄这一病, 断断续续病到了二月里才见好。 枝叶抽芽的日子,总算回暖了些。 云影殿里飘着奶酥的香气,宋观玄瞧了两页孟知言那社论, 觉得胸中热血激荡, 轻轻咳了两声。 茶炉上咕嘟咕嘟,孟知言放下茶盏:“你这身子怎么才能好全哦。” 宋观玄笑了笑,放下纸张朝门外春光看去,淡淡道:“熬着。” 今年春意来得早,台前能见点点绿叶。 孟知言鼓着腮帮子嚼奶酥:“揍不着方大人,还揍不着方启吗。多揍几回才解气。” 宋观玄微不可见地摇头:“你也是快要考举的人了,难道真准备考成武状元?” 茶杯里注入滚水, 孟知言问道:“真就好不全了?” 宋观玄若有所思, 冬天过去,那股疼痛也没再复发。至于来年是否折磨,那都是来年事情。 他轻快道:“现在不也好得差不多了。” 孟知言叹了口气,将这话题盖过去:“我这社论如何?” 宋观玄眼中盛着门外炫目阳光:“骂得甚好,就这么骂,定然登科有你。” 难得的大晴天, 孟知言一拍桌子:“我看靠药石不如靠自己,走, 我带你出去踏青。” 宋观玄无言, 顾衍那套孟知言算是学明白了。 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往扶风山走驶去。 “我怎么觉得这马车轱辘声比往日重, 后面有人跟着?” 孟知言手上一把瓜子, 喀拉喀拉作响:“你多虑了, 小小孟知言, 无人随车。” 宋观玄侧耳听了一会, 没分出来所以然。 银碟子里存着一碟子瓜子仁,孟知言拿起来,一把倒进嘴里:“那天召你,你到底怎么谏的?” 宋观玄盯着角落里的瓜子皮,视线缓缓挪到孟知言脸上:“我怎么说的?” 他沉吟一会,想起太和殿上模样,缓缓道:“针砭时弊,引经据典,动之以情,有理有据。” 孟知言嚼了两下,歪头道:“换个顺序行吗?” 宋观玄:…… 怎么谏的,当然是拿命谏的。 远山含翠,二月春芳。 马车停在扶风山下牌坊前,宋观玄许久未出来透气,心情甚好。远望扶风山春色,起伏的山峦间隐约可见一丝新绿。 人还未站稳,红漆雕花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一抹玄色身影朝他走来,洒金山峦在衣摆上层叠。 孟知言拱手一礼:“五殿下,真巧啊。” 高重璟点头致意:“春色共赏,春色共赏。” 宋观玄瞧着两人捧书照读一样的演技,微微拱手:“高重璟,无巧不成书啊。” 高重璟毫不掩饰地轻笑了一声,就差把尾随而来写在脸上。 山脚有人放风筝,嘻嘻闹闹在沉默的三人背后跑过。 春光明明,孟知言飞快窜上马车,从小窗露出个头来:“哎哟不巧了,吃瓜子上火了,爬不了山了。” 宋观玄默默朝车上望去:“你用嘴爬山?” 孟知言催着马车起步:“考举在即,我要回去针砭时弊了!” 马车腾起一缕烟尘,孟知言跑得没影。 “走得?”高重璟背着手。 宋观玄叹了口气,来都来了:“走得。” 他跟着高重璟往扶风山走,台阶平缓,循山而上。 宋观玄目光在那些竹杖间逡巡,山下却不见有人买卖。 高重璟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别看了,扶风山下禁商贾,没得买的。” 爬到半山腰,身边的游人少了许多,再往前上到曙光亭,前后都已经没人。 宋观玄坐在亭子里喘气,腿疼腰也疼:“观玄考不得武状元,殿下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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