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长怀大志,时时以攘除奸凶、安定天下为己任。如今北方不定,若梁与吴国不和,则北方不知蒙乱到何时,表兄的志向亦难以实现。” “今日若我一死能消诸位之恨,使得梁吴和睦,表兄能有暇北顾,壮志得酬,我便死而无憾了。”周琰起身道,“我知有刀斧手埋伏于廊下,不劳你们动手。” 言罢,周琰拔I出腰间佩的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第6章 临江一见 江衡元见周琰拔出剑来,大惊失色,连忙起身一把将人抱住,急忙道:“观玉!二弟!休要如此!你的一片真心我都已知晓了。使不得!” 周琰任凭江衡元抱住,握着剑没有松手,唯有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江衡元心头一颤,觉得心都要为他碎了。 柯暧也连忙上前劝解:“有陛下在此,谁敢胡来,周国师休要如此。” 堂下,众臣面面相觑。 邀周琰过江议和再生擒,本是程大人提的计策。知道宴上有伏兵之人,俱是江衡元的心腹。连柯暧都因为要提前去接周琰,怕泄露秘密而被隐瞒未曾告知情况。他们也想不通为什么埋伏了刀斧手这种事,周琰会知道。 江衡元此刻只顾抱着周琰,生怕他真要自刎,来不及多想。周琰不肯放下剑,他也不敢松手,几回拉扯之间,周琰发间的玉簪落在了地上。 周琰自己浑然不觉发簪落了,江衡元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玉簪,还是抱着周琰没放。 眼看周琰靠劝是劝不住了,江衡元有些心虚,廊下确实埋伏着他的人,是当时与程大人商议要生擒下周琰的。可如今他反悔了。 他之前也没想到,周琰对他会有如此一片真心。现在若要让人出来擒下周琰,反而伤了周琰对他的心。 可现在周琰又点破了他的伏兵,教他骑虎难下。 周琰不好糊弄过去,江衡元只好对堂下厉声呵斥道:“还不速速退下?!” 座上,程大人悄悄地对暗处挥了挥手,叹了口气。 四处暗藏的人都撤了出去。 柯暧震惊地看了看四周,惊得一身冷汗。竟真的有伏兵,不知是何人的安排,若真要了周琰的性命,教自己如何向周大将军交代。 感觉周琰稍微松了手,江衡元夺了他手中的剑扔下:“观玉!就算不看朕之面,这十三年来,阿靖日夜思念你,你若有三长两短,教朕如何面对你兄长?” 周琰暗自长舒一口气,沉默了片刻说道:“请恕我失态。” 江衡元抱着周琰,几乎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周琰的身体很柔软,体温比江衡元低一些,抱着温热而不灼人,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很温和舒服的温度。隔着衣服,江衡元的鼻尖能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苍松翠柏淡香,仿佛身登仙境,揽月在怀,总感觉比梦还美好得不真实,生怕一放手就会消散。 当初他梦寐以求,无法接近的人,如今与他近在咫尺,愿意为他笑为他哭,关心他对他说那么好听的话。 周琰与他兵戎相见事,让他胆战心寒却又魂牵梦萦。周琰放下刀兵时,人好得令他觉得如梦如幻。 江衡元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你脸色不好。我带你去江上吧,就我们两个人。” 江衡元也不管程大人等人劝阻,只携着周琰,带了几个随从,便下楼去。 周琰和吴国众臣连告“失陪”,方才跟着江衡元下楼。 下楼时,眼前大江奔涌,茫茫不见其际。 正是夕阳落下,江上霞光万道,半边江水被染得粼粼一片金红。 江衡元带周琰沿江而行,穿花分柳,道:“观玉,我今日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你。” 周琰笑道:“怎么说?” 江衡元回过头,看着周琰说道:“我曾经一直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阿靖一直对你日思夜想。直到我见到你,你除了长得好看,其他都教人可恨。” 周琰不禁笑了笑。 一江落霞渐暗,明月初升。 残霞与明月的光,在他眼底交辉。 江衡元望着他的眼睛,恍然自己应当是看见了天上才应有的景象。 江风拂起周琰雪白的袍衫,好像天边的流云,误坠入尘世间。 人似一尊白玉雕像,是伫立江畔司掌水云的谪仙。 令人移不开目光,又不敢直视亵渎了神明。 人间二十余年,江衡元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景致。 周琰曾作为敌人,算计他,还嘲讽了他好多次。 可是令他迷恋不能自己的是——周琰对敌,令人恨得咬牙切齿,欲杀不得;可是对友,他又像另一个人,又和顺又温柔。好像江上的云霞一样,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实在太想要得到周琰的好,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对待,就像周琰和萧玄那样。尤其是在发现当周琰对待敌我是如此天地悬殊之后,这种欲望更是强烈到呼之欲出。 江衡元道:“今日,我发现你原来还可以这样好,以往竟是因为我不配得到。我忽然更觉得嫉恨萧玄。” 周琰微笑道:“过去是我多有得罪,如今冰释前嫌,日后自当和睦相处。” 前面到了一处石矶,江衡元请周琰一同拾级而上,登高望远。 大江辽阔,孤月高悬。 江上悲风徐来,原处山岛竦峙,隐没在朦胧夜色之中。 周琰掩唇咳了一声。 江衡元命人取来斗篷,给周琰披上,不禁感慨:“真是一片大好河山。” “今日得闻你肺腑之言,我深感欣慰。”江衡元道,“众臣皆为争一时之利,唯有你真知我心。方才筵上你寥寥数语,却说到了我心里。” “人生知己难得,你不如与我同回金陵。” 周琰只是说道:“日后自然还有机会再见。” 拒绝之意,不言自明。 江衡元微微眯起眼眸。他想不明白,时至今日,他已经彻头彻尾打败萧玄,萧玄究竟还有哪里值得周琰留恋。 周琰敏锐察觉到了江衡元的不悦,回头问道:“表兄伤可好些?夜寒露重,不如早些去休息。” 江衡元脸色稍微好了一点,说道:“夜色深沉,江风又冷,你也早去歇息吧。” 周琰一时脱不了身,点头应允。 亲自送周琰去帐中歇下后,江衡元独自回到阁楼上。 群臣已散,柯暧正在吩咐下人收拾杯盘。江衡元的目光落在方才周琰站立过的位置,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簪。 他走过去,俯身亲自拾起地上的玉簪,掌心摩挲着玉簪,赞叹道:“真是美玉。” “明之。”江衡元回头招手让柯暧近前,说道,“此处小事你吩咐别人去做,朕有一件紧要大事,要你务必做好。” 柯暧连忙道:“但凭陛下吩咐,臣一定竭尽全力。” 江衡元道:“你派人去看住周琰,不许他与梁国私I通消息,更不许他离开。若有异动,随时来报我。” 柯暧愣了一下,还是应了声“是”。 他转身下楼去,派了十几人守在帐外,自己则进了周琰住的营帐里。 周琰跪坐在桌前,弓着身子,扶着桌沿在咳嗽。 柯暧连忙走进去,问道:“周国师,感觉怎么样?” 周琰这才发现柯暧,直起身坐好,问道:“明之?你怎么来了?” 柯暧思索了一下,说道:“你身子不好,我主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 “今日本来看你好了一些,怎么现在咳得如此厉害?你平日里吃什么药?我命人去抓药来。” “没事,咳。”周琰摆摆手,说道,“一向如此,不必在意。” 柯暧不放心问道:“您这样,真的没事?” “吓到你了吗?其实我没什么感觉的。明之,请坐。”周琰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请裴觉和自己坐下,端起茶杯要给柯暧倒茶。 柯暧连忙接过水壶:“我来。” 眼前这个人,娇弱成这般。哪怕劳他亲自动手沏杯茶,柯暧都会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柯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放下杯子说道:“今日真是好险,不过国师你如何知道,临江阁上有刀斧手?” “你们骗我过江,一定早有多手准备。埋伏刀斧手是个好方法,这不是一猜就知道吗?”周琰看了一眼帐外,确定没人偷听,笑道: “只是我并不确定是否真有,为了自保,故而设法把他们诈出来罢了。” 说罢,周琰往前倾了身子,凑近柯暧,压低声音说道:“明之可切莫告诉他人。” “你把我当朋友方才对我说这些,我绝不会告诉他人。”柯暧点头道,“您确实想得细心周到,手段也高。” “不过,我们真没骗您。有埋伏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陛下一定也不知道,不然陛下方才怎会如此生气?一定是程怀仁他们擅作主张安排的。” 周琰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微笑说道:“未必吧。” “诶……”柯暧正要再解释,帐外忽然传来隆隆之声。 似风雷,又似奔马,又似刀兵。隆隆自天际而来,由远而近,不绝于耳。 周琰侧耳倾听,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柯暧也侧耳听了片刻,回答道:“没什么。” 周琰挑了挑眉,说道:“必有事瞒我,莫非又埋伏刀斧手暗算我?” “不不不,您想到哪里去了。”柯暧本不想多言,听周琰这么问,只好连忙解释道:“周国师,哪里有人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暗算你?你有所不知,这是钱塘江涨潮。” 周琰道:“少骗我,涨潮可不是这种声音。” 柯暧见糊弄不过去,只好说道:“周国师,你远来是客,我这家丑本不该外扬。但是既然你问起,我也少不得实话实说了。” 周琰道:“若是有什么机密教明之你为难,不说也罢。” “倒也不是机密。”柯暧道,“只是你远来是客,有些事不该打扰你。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为了吴国百姓,我也少不得把事情告诉你,若是你有良策,还请你指教一二。” “你有所不知,钱塘其实困于水患已久,这几日连下几场大雨,这会子应该是在泄洪。” 柯暧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下游的良田都要遭殃了。” “何不早说呢?”周琰起身道,“带我出去看看。” “周国师。”柯暧连忙拿了他的斗篷,跟上前将斗篷给他披上,叹道,“你们小裴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要人操心的。” 周琰笑了笑,说道:“对,我柔弱不能自理。” “哈哈哈……”柯暧笑着摇头道,“虽如此说,却比百万雄兵还教人害怕。” 周琰跟着柯暧连夜出去查看了情况。 柯暧和他说的的确是实话,但只说了一半实话。钱塘泄洪,之所以要淹没良田,不完全是天灾,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吴国某些达官显贵起的别院位置不太妙,为了避免淹到那些豪华的别院,所以才选择了淹没江边另一侧的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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