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淹没了良田的百姓自然是怨声载道,大半夜还在和官吏吵闹。 周琰和柯暧穿着便装,只混在百姓中间听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情况,又去江边走了走,一起走到半夜,方才回去休息。 第二日,柯暧起了个大早,去找周琰。 周琰由于前一夜睡得太晚,还在床上躺着。听闻柯暧来了,连忙起身穿衣,请柯暧一同坐下,说道:“明之昨夜辛苦了,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柯暧道:“百姓之事,我心中甚急。周国师,昨夜之事你都看到了,不知你可有办法?” “明之问我?”周琰道,“昨夜我听闻你提起百姓,故而出去看一看情况。然而我一个外人,实在不敢多说。” 柯暧道:“吴国困此已久,百姓涂炭。如有良策,还请赐教。” 周琰一脸为难,说道:“明之,我看此事有些棘手。这需要再了解一番内情,另外还需勘察地形的,我一个外人,只恐你们信不过。” 柯暧起身道:“我立刻去和陛下说。” 周琰拉住裴觉,摇头道:“不可。让我来插手你吴国的事,倒显得我没有分寸,有刺探你国情之嫌。” “这,真是急死我了。”柯暧急得站起身来,背手来回踱步,问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肯出手指教?” 周琰沉默就一会儿,看着柯暧说道:“明之,你需答应我三件事,我方才敢说。” 柯暧道:“只要国师你愿意救我吴国百姓,三十件三百件你也只管说。” “第一,将其中内情,毫无保留皆告诉我。第二,全力配合我去勘察地形。”周琰道,“第三,若我真为你想出办法,不可使你主知道是我的主意。” “尽管放心。”柯暧说道,“这三件事我都答应你。” 周琰问道:“昨夜在江边见到那些亭台楼阁与别院,都是什么人的?” 柯暧回答道:“我吴国有六大世家,陛下能起家至于今日基业,有赖于这六大家族。当年有童谣道是,‘江左豪门,莫过周江。”说的正是你周氏与江家,这后面四大家族,便是这‘程柯陆王’。” “这六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又互为姻亲。陛下此番起兵,大多乃是这六大家族的私兵联合。而这钱塘江左岸的别院,皆是程氏家族之业。若是将之淹没,必定乱了我军。” 周琰冷笑一声,说道:“所以你们就淹百姓?” “唉。”柯暧蹙眉叹道,“若是我柯家的,尽管来淹我别院我绝无二话。只是这程氏此番出了两成军费,又出兵一万,连陛下也敬重三分。他们又是断断不愿意吃半点亏的。” “于情于理,我本不该将这等事告诉你。”柯暧道,“只是如今我也别无他法,每想到百姓受苦,我心中不安。那一日你在南明山时,善用地形令人惊叹,我想你也许能有办法,使得此事能够两全,故而把实情都道与你。” “明之心系百姓,令人敬佩。”周琰道,“程氏碰不得,牺牲百姓也非明智之举。若能两全,自然是一件好事。昨夜天色太暗,我没能将地形看真切,还请明之再陪我去一趟。” “好,事不宜迟。”柯暧起身道,“我去备马。” “慢。”周琰叫住柯暧,问道,“明之,我不该在你吴国擅自行动,你如何对你主解释?” 柯暧说停下脚步,转身对周琰说道:“你放心,我就说你觉得烦闷,带你出去散散心。” 柯暧离去后,见了江衡元。他却是个老实人,平日里一句谎话都不敢说,不自觉将和周琰商议的实情全都毫无隐瞒地禀报给了江衡元。 柯暧道:“周国师觉得自己是外人,怕陛下心生怀疑他的动机,故意心生顾虑不敢让臣告诉陛下实情。但臣一来一向不会说谎,二来更相信陛下心中以百姓为先,故而将实情说了出来。” 江衡元心中倒是并不顾虑,他本就没打算将周琰放走,根本没把周琰当外人看。此事成他心病已久,周琰若能替他解决,何乐而不为。于是他十分欣慰地笑道:“明之忠心耿耿,又心系百姓,朕甚是欣慰。此事你只管与他去做。” 柯暧得了江衡元的话,放下心来,去找周琰,说是已经将事情说好,江衡元允许他们二人同行。 于是,周琰便带着柯暧上山下滩,在山间水畔,田间地头,不眠不休连走了三日,将钱塘江边的地形摸透画下了图本。 是夜,周琰展开地图,对柯暧说道:“明之,我已经将地形看过一遍了。这也不难处理,一月之间就可以解决。只是需要调遣一些人马,我都已经标注在此图中了。” 周琰卷起地图,交给柯暧,说道:“按我图中要求,铸造此三十六堰,以后就可两全,不必再担忧此事。” “但其中有一紧要之处,需要明之与我亲自前往指导建造。” “好好好。”柯暧感动地接过地图,握住了周琰的手:“周国师,你真是我吴国百姓的大恩人。” 于是柯暧请示调遣了五百人,前往兴修水利。 每日里,周琰拉着柯暧亲自到场指挥,勘察工程的进度。即便是下雨的日子,周琰也戴着斗笠,冒着雨亲自指挥。百姓吃的饭粗得难以下咽,周琰也要拉着柯暧与他们一起吃。 百姓与士兵因此都干得十分卖力。 柯暧一边觉得辛苦,一边又十分欣喜工程即将竣工,又十分敬佩周琰。 竣工之日,工头将大家留下,请大家到江畔白沙亭上,说道: “今日是竣工大喜之日,柯参军说是大家共同努力,方才有今日成功,今后再也不用担心水患了。大家先吃饭,他与周国师把工程都查看过,稍后过来和你们一起。” 百姓与士兵皆欢呼雀跃。 带周琰与柯暧到开始,百姓纷纷围上来,感激之声不绝。 周琰道:“大家都辛苦了。柯参军还对我说,要为大家向陛下要些奖赏,犒劳大家。” 百姓和士兵高兴得饭碗都放下了,拍手称好。 柯暧愣了一下,周琰这里高帽已经给戴上了,他只好接过高帽,笑道:“这是必要的,必要的。我定会向陛下说明此事。” 柯暧正与周琰一起陪伴大家吃最后一顿饭,忽然有人来到身边,对柯暧耳语几句。 他立刻起身,悄悄离席,随使者来到江边一处林子后。 树林后,停着一辆车。柯暧到时,车门打开,车中端坐着一个人。 ——竟然是江衡元亲自到了。 柯暧见到江衡元,见完礼,便忍不住赞叹道:“陛下,周国师真是厉害,想不到他不仅用兵如神,这兴修水利一事也布局极妙,百姓和士兵无不欣喜。” “明之,这一月来,你也辛苦了,朕都看在眼里。”江衡元道,“眼下还有一十分紧要之事,要你去做。” 柯暧恭敬说道:“陛下尽管吩咐,臣一定尽力而为。” “周观玉,若能留在我吴国,必能助我成就大业。否则后患无穷。”江衡元说道,“此处数你与他最相熟,稍后等众人散去之后,你便去劝他留在吴国,休要再回到梁国去。” 柯暧听闻,迟疑道:“这些日子里,常听他提起当年和萧玄的情义,只怕他不肯?” 江衡元道:“朕派徐干、潘华二位将军带领一千兵马在岸边驻守,他如不肯,便直接将岸边重重围住,绑他回来。” 柯暧见江衡元身后跟着两名身穿甲胄的将军,又果然带着许多兵马,连忙阻止道:“陛下,这恐怕不妥吧。” “明之,朕知道你这些时日与他感情甚好,心中不忍。”江衡元道,“你也见识过他的能耐,朕问你一句,等他回梁国去,吴国谁能敌他?明之,你能吗?” 柯暧冷汗涔涔:“陛下问的哪里话来,臣岂能与他相比?十个臣也不能敌他。” “明之你不必觉得亏欠对不住他。”江衡元道,“你这是他帮他,他如今糊涂看不清天下形势,梁国气数已尽,他回去才是耽误了终身。等将他带回金陵,朕会好好劝他的。” “再说有周大将军在,他们感情甚好,怎忍为敌。周观玉能弃暗投明,乃是两全之事。朕命你做的,是一桩好事。” 柯暧犹豫道:“陛下,只怕他不愿意,强留不能得他的心……” “他之所以跟着萧玄,无非是当年我们找他晚了一步,萧玄救过他一次。”江衡元打断柯暧的话,说道,“萧玄龙泉一战身受重伤,如今估摸着也快死了。且把他带回金陵去,先关上几日,待萧玄一死,他就会死心的。” “再说,朕也不亏待他,封侯拜相、万人之上,萧玄给的朕只会给他更多,他还能有什么不愿意?” 柯暧还想反对,江衡元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直接点了兵马。命徐干、潘华二将领兵驻守在江岸边。 二将领命而去。 “慢着。”江衡元补充道,“你们此去,对周国师要客气一点。” 二人一齐应“是。” 柯暧跟着二将一齐离开,追上二人说道:“二位将军,陛下命我先去劝过,你们先在远处稍等。” 徐干、潘华二人道:“柯参军先去,到时说得通便罢。若是一个时辰之内还未曾说得通,我二人自领兵过去将他拿下。” 说着,二将便掂了掂手中的绳索,露出得意之色。 柯暧惊道:“陛下怎么嘱咐你们要客气一些,你们如何准备了囚车绳索?!” 徐、潘二人互相对视一眼。 徐干对柯暧说道:“之前咱们吃了他多少亏,自然得有备无患。” 潘华道:“正是如此,此人十分可恨,若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怎知道敬重我主?”
第7章 寒芒逼日 柯暧悄悄回到席上,百姓和士兵们还在欢呼雀跃,围着周琰相谈甚欢,纷纷向他敬酒。 周琰和大家有说有笑,见柯暧回来,笑着拉柯暧来了一起喝酒。 柯暧却不似之前满心欢喜,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只得强颜欢笑。连喝下去的酒,吃下去的饭菜,都尝不出味道来。 看见周琰笑得十分开心,他心中更不是滋味。 待夜色已深,众人散去,柯暧拉着周琰,说道:“观玉,天色不早了,我们一同回去吧。” 这一月有余相处,柯暧和周琰每日相见,关系越来越好,私下里的称呼也从“周国师”变成了“观玉”。 周琰平日里肌肤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如今喝得脸颊绯红,好似一抹霞光映着琼树白雪。 “明之何必着急……”他有些不胜酒力,在亭下坐着,柔若无骨地倚靠在亭台的栏杆上,拉住柯暧的衣袖,“我想……睡会儿。” “观玉,这亭上风大。”柯暧俯身凑近周琰,只见他这般模样,感觉魂魄都颤了一下,说道,“还是回去再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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