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周琰的字迹,也是周琰说话的语气。信的确是周琰写的,但以他对周琰的了解,他却不信周琰会投吴。 周靖拱手道:“何劳陛下亲自前去?臣率兵接应即可。” “诶,非也。”江衡元握住周靖的手,说道,“之前与观玉有颇多误会,观玉此来,又是受了梁国欺压,朕还是要让他看到吴国的诚意,非朕亲自前去不可。” “大将军先去调遣水军,酉初集合准备发兵。” . 萧玄的丧事依照遗命,就近安葬在仙华山下,谥号“昭武”。 下葬的礼仪程序十分繁琐,周琰病着,撑不了全程,萧征易没安排他随众臣一起参拜。 周琰只是跟着跪拜目送,不觉泪水潸然。 裴觉也哭得泪流满面。 萧征易这一日里忙得顾不上其他,只命厉风带人跟随周琰左右。 周琰体力不支,厉风便带他陵中暂歇。 裴觉陪他坐在厅中喝茶,身旁禁卫重重。 不一会儿,门口就有一名暗卫匆匆前来禀报:“禀告厉统领,有刺客潜入皇陵,正望这边杀来,局势甚急。” 厉风留下一部分暗卫看顾周琰,自己连忙带一队人赶出去查看情况。 他奉命保护周琰安全,自然不能只守在里面,等着人杀到周琰面前来。 厉风刚离去不久,一个满身污泥的孩子冲进来,直冲周琰。 周琰冷静地坐着,裴觉却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拦在周琰面前。 周围的暗卫都立刻拔出刀来。 那孩子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琰推开裴觉,抬手示意暗卫将刀放下。 “呜呜呜,国师……是我……”孩子抬手擦了擦泪,脏兮兮的手将脸都擦花了。 周琰看着那张脏兮兮辨认不出本来面貌的脸,勉强辨认了一会儿,问道:“宛童儿?” 宛童儿听周琰把他认了出来,满腹委屈彻底崩溃,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周琰招了招手,让他上前,问道:“你怎么在此?” 宛童儿走上前,跪在地上抱住周琰的腿,呜呜哭泣,脏兮兮的手将雪白的衣服都蹭花了。他哭得很凶,抽噎得说不出话来。 裴觉上前给他拍了拍后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如何到这儿来找国师?” “宛童儿怎么了?”周琰俯身扶起宛童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垂眸看着他,“不要紧,慢慢说,我在这里,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为了不给周琰平添烦恼,宛童儿的事萧征易没让人告诉过周琰。 周琰心里也知道吴国有在梁国安插奸细搜集情报泄露重要消息,甚至挑起事端、制造|分|裂,但从未将这些事往宛童儿身上想过。 他从第一次见到宛童儿这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好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如今,宛童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宛童儿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周琰默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宛童儿大概是哭累了,双手捧起杯子,少少地喝了一口热水,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周琰,说道:“太子殿下要杀我……我、我是自己跑来的……” 周琰吃了一惊,问道:“怎会如此?” 宛童儿摇摇头,眼泪粘湿了长长的睫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坏人……” 他的声音还是奶乎乎的,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来,递到周琰手上:“都凉掉了。” 周琰打开纸包,里面是两块小粿子。 周琰将粿子重新包好,捏在手心里,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方才在外面,遇见过什么人没有?” “外面好多人……”宛童儿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害怕和慌张,“好多人,都打起来了……我就偷偷地钻进林子里,跑进来了……” 周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宛童儿一双天真无邪到几乎能滴出水的大眼睛望着周琰,眼眶红红的,泪水都没有干:“我自己找来的……你不要生气……你生气了吗……” 宛童儿瑟缩着往周琰怀里蹭:“国师……我害怕……” 周琰抬手搂住了孩子,还是用哄孩子的语气,温柔地对他说道:“你如果有难处,我会帮你。如果对我说谎,我便帮不了你了。” 宛童儿张开手臂将周琰抱住,趴在他怀里问道:“国师,我说了,你会不会也要杀了我?” 周琰抱住宛童儿,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柔:“你说说,做错了什么,要到杀你的地步。只要情况还能挽救,我都会保护你。” 宛童儿抬起眼眸望着周琰,一脸天真地说道:“他们说,你是我小舅舅。” 周琰的微笑在脸上僵住了。 裴觉震惊地瞪大眼睛。 周围的暗卫悄悄地互相传递眼色。 这时,厅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众人抬头望去,纷纷跪拜于地。 宛童儿却如同见了恶魔厉鬼,缩到周琰怀中:“小舅舅,救命……我害怕……” 而萧征易手中提着刀,已走到了周琰面前。 他身后的禁卫军一拥而上,将宛童儿连同周琰都重重包围。 萧征易蹙眉望着周琰怀里的孩子,厉声呵斥道:“从他怀里滚出来。” 萧征易之前命人暗中将宛童儿铲除,怕的就是有这样一天。 这个前朝余孽,被敌国当棋子还不自知的小奸细却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先是躲过了追杀,然后声东西击,命人来皇陵捣乱,最终还是溜到了周琰的身边去。 宛童儿缩在周琰怀里,瑟瑟发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萧征易怕让周琰左右为难。他蹙起眉,冷冷顺道:“你带来的人已经一网打尽。别装了,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孤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一命,国师也依旧是你小舅舅。” 听到萧征易亲口说出“饶你一命”“依旧是你小舅舅”这样的话,周琰抬眸,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萧征易,有好多地方,和前世不一样了。 那条结梦绳不仅通了他的梦境,梦境里还通了他的记忆。 前世里,这个小恶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像宛童儿这样的“余孽”,他杀一百个也不会手软,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如今,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左右为难,给了宛童儿一条退路。 宛童儿缩在周琰怀里没有吱声。厉风匆匆从门外赶来,对萧征易单膝跪下:“属下失职,特来向殿下请罪。” 萧征易问道:“何处去了?” 厉风答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刚刚才脱身。” 萧征易:“没你这么蠢的虎。” 厉风低下头:“……属下该死。” 眼下显然不是处理这些的时候,萧征易挥手让厉风退下。 宛童儿仿佛什么都听不懂,只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窝在周琰怀里抽噎,长长的睫毛都被泪水打湿:“小舅舅,我听不懂,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要杀我?” 萧征易道:“你口口声声叫他小舅舅,所做的一切却是想把他逼上绝路,好让他与你一心去‘光复前朝’?” 宛童儿不说话。 萧征易冷冷盯着粘在周琰怀里狗皮膏药一样的人,恨不得将他从周琰身上撕下来。 他闻讯亲自赶来,特意将众臣都拦在门外,不许进入。否则被众臣看到周琰与宛童儿这样的场面,窝藏私通前朝余孽的罪名,周琰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周琰最后就会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入狱受审,要么如宛童儿的愿,直接造反。 所幸现在一切还可控,也没有旁人。 周琰刚从巨大的震惊中理清思路,回过神来。他给萧征易递了个眼神,让萧征易等着先别吭声。 他低头对宛童儿温柔地说道:“你听好了。小舅舅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萧征易酸了,恨不得把宛童儿从周琰怀里挖出来剁碎。 周琰就像一个哄孩子的长辈一样,温柔耐心地继续说道:“前朝已经不在了,连前朝的国都至今都还在戎狄手中。咳……昭武皇帝起兵于微末,从戎狄手里收复了半壁河山,就是现在的大梁。咳咳……咳咳咳……” 周琰的话没说完,手背掩唇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 萧征易紧盯着周琰,眼中尽是心疼。 周琰的病虽然有些好转,但如今到底还身子虚弱,耗不起精神。 他待要上前给周琰倒一杯水,裴觉已经抢先一步,将水送到了周琰手中。 周琰喝了一口水,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这半壁江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而北方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咳……古往今来,国家存在的意义都是守护百姓,而不在于谁是王侯权贵,谁做江山的主人。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你是个好孩子,现在捣乱会害了很多人,小舅舅不希望你这样做,明白吗?” 宛童儿从周琰怀里抬起头,忽然咧开嘴笑了:“小舅舅说得真好,既然这江山谁是主人一定都不重要,何不抢回来还给我?” 周琰:“……” “说得好听,江山是谁的不重要。可你们只会自己高坐庙堂,把我当做‘余孽’赶尽杀绝。”宛童儿从周琰怀里站起来,对周琰说道,“小舅舅你很好,我很喜欢。可是他——” 宛童儿冷笑一声,指着萧征易说道:“他一直在派人追杀我,我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他在你面前说得这样好,但我若是真的信了,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以后不知道会在他手中死几回。” “就在十几年前,这万里河山,分明都是我家的。如今,这些人,却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的存在,反而成了罪孽。”他眼中含着泪,话语间皆是恨意,转头对周琰说道: “小舅舅,你可记得,十三年前,戎狄破了国都,您的父亲龙舒侯、您的姐姐身为太子妃,全都以身殉国。周氏满门忠烈,如今你真的要帮着这些汹汹反贼,毁了周氏一世英名?” 宛童儿话音刚落,只听萧征易冷笑道:“你也知道他的父亲和姐姐皆为前朝而死,你犹嫌不足,如今还这样逼他帮你造反,你可真是孝顺。” “造反?”宛童儿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指着萧征易说道,“若说造反,分明你们才是反贼!” 萧征易见宛童儿疯了魔一般胡言乱语,又拿出利器,只怕他最后伤了周琰,抬刀直接对宛童儿砍了过去。 周琰来不及阻止,宛童儿一闪身形,躲到周琰的身后。 萧征易的刀锋在周琰面前一寸方才堪堪顿住。 凛冽的寒光,映在一张眉眼温柔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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