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征易走进房里。 他没敢去看周琰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周琰的梦里是什么,那一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琰梦里在叫他的名字,说着和他说过的话。 他不清楚周琰还记得多少,但一定梦见过一些难以释怀的事。 他不能让第二个人窥探他们之间的事。而且,这件事会第二次撕开周琰心中的伤疤。 周琰看了萧征易一眼,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对娜莎说道:“容我考虑一日,请姑娘先去歇息。” 娜莎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萧征易只与周琰生硬地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他心里也有些乱。 但周琰的病不能拖了,他想到夜深人静,没有旁人之时,与周琰好好地谈一谈。 半夜,周琰睡得半梦半醒,这几日他时常昏迷发烧,意识并不太清醒。 他看到有人推门而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灯光昏暗,只看能见那人栗色的长发,和模糊得怎么也看不清的脸。 一切让周琰想到仙华山中的那一夜。他睁大眼睛:“萧郎?” 萧征易的心跳了一下。 这些日子周琰与他太过礼貌而疏离,使他接近不得,心中愁肠百结。 一声“萧郎”将他拉回仙华山中温柔旖旎的夜晚。 他的心跳得厉害。 萧征易手中描拈着从娜莎那里取来的结梦绳,望着周琰说道:“你的病不能再拖了,如果你能信任我……” 周琰将手腕递给了他,认真望着他说道:“萧郎,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萧征易握住周琰的手。他恍然在梦里,手心滚烫,连呼吸都乱了,将红绳缠上他的手腕,将另一端缠住自己。 周琰甚至主动往里靠了靠,让他躺在自己床上。 萧征易得以走进了他的梦里。 梦里,周琰被困在金丝帷幔笼罩的大床上,双手被绞着金丝流苏的大红宫绦绑在一起。 他趴在周琰身上,一手将周琰的双手举过头顶摁住,一手托着周琰的下颌。 似乎是刚结束一轮惩罚,周琰白瓷一般的肌肤上遍是落红,望着他的一双眼睛,眼尾绯红,带着水雾。 萧征易看清周琰时,顿时冷汗淋漓。 周琰仰头望着他,一双眼里水光迷离读不出情绪,一直咬着牙没有吭声。 萧征易的心都陡然揪起来。他又心疼又悔恨,不知改如何是好。 这一切错误都是他前世铸就,却不想到今世还在日夜折磨周琰。 他心里一阵一阵发凉。既唾弃自己,又愧对周琰,不知道如何补偿,更害怕永远失去。 “嗯……”他身I下,周琰的喉咙里终究忍不住溢出一丝呻I吟。 萧征易慌忙松开手。 周琰被他从禁锢中放开,却还是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动的力气。 两厢沉默良久。 萧征易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这一幕他至今犹记得,周琰那时的身体状况,糟得和如今差不多。周琰之所以遭受如此折磨,起因是邵潜设法营救周琰,虽被萧征易成功制止,周琰却帮着邵潜逃离,还搬出先帝的遗诏让萧征易不得追究。 那时萧玄心中恨得紧,对周琰的爱皆化为嫉妒和恨意。周琰被他无休无止地折腾后,昏迷了十几日,太医院用尽天材地宝,才吊回一条命。 萧玄心中波澜滔天,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强压着心中的情绪,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一番思量后,他心中有了一个推测。 周琰现实中的病情,似乎与梦里的处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与梦境之中对应,难怪现实中药石无灵。 只有在这个梦境里,周琰的病才是可解之局。 而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这一切也得由他亲手来解。 萧征易深吸一口气,俯身靠进。 周琰陡然睁大眼睛,惊恐地颤了一下。 却只见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少年俯下|身来,解开了缚在他手上的绳索。 周琰立即掩上被扯破的衣襟,往后退了退,与萧征易拉开距离。 犹如笼中的困兽,无处可逃却不肯低头,在苦苦与残|暴的敌人对峙。 萧征易望着周琰,目光中都带着痛意。 这是他肖想了两世,为了得到几乎癫狂,却欲补偿也无能为力的人。 此刻曾经做过的错事在他眼前重演。 他不能再错一次。 萧征易伸出手,握住周琰的手。 周琰没有力气,挣扎不得,被他拉入怀中。 萧征易将周琰抱住:“先生。” 周琰:“……” 周琰不想理他。 萧征易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将头靠在周琰的肩上:“我错了。” 上一世,他每次犯了错,只要这样撒娇,周琰总会像个关爱孩子的老父亲一般叹口气,不忍指责他,反而好言宽慰。 但这一次他并不是为了撒娇。 萧征易虽然在认错,但是他自己心中也再清楚不过。他做过的那些错事,岂是一声“我错了”就能补救的。 他也没有指望周琰可以轻易原谅他。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这一句话在他心中憋了两世,从未对周琰说出口,他如今一定要说。 萧征易想周琰抱起来,到浴池去清洗干净身上残留的污浊。寝宫里已经换了被褥,他将周琰整个塞进被子里,对他说道:“先生暂且委屈两日,等身子养好些,要去何处都可以。” 周琰淡淡地看了萧征易一眼,眼中尽是不信。好像觉得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萧征易心中沉痛。但如今一切后果,都是他理应承受的。 周琰怀疑他、疏远他、防备他,哪怕要骂他、打他、杀了他,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虽然心中难过,却没有半点反驳的理由。 他在心中其实幻想了无数回,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倾尽一切去弥补。如今虽然在梦境里,却都是周琰曾经的伤痛。哪怕他的弥补微乎其微,他也愿意不遗余力去做。 周琰的精神不太好,尽管防备他不愿睡去,不过多久还是失去了意识。 萧征易一直跪在床前,望着周琰没有阖眼。 周琰在梦中睡去,现实里睡梦正酣,终于得以安稳得睡过一夜。 他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别无他人。 昨夜里睡得竟意外安稳,噩梦中的那个小暴君平生头一遭竟然放过了他。 他想起昨夜里那个那些结梦绳来床前与他一同入梦的人,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昨夜里那个人来自己房中是真有其事,还是自己的一场梦。 白天,萧征易照常亲自守在周琰屋外,亲自照看他饮食起居,还要处理公|务。昨夜他明明是躺在周琰身旁,却觉得好像在夜里真的为周琰做了那些事,白日里精神不济,频频想要睡去。 入梦消耗了太多精神,导致他白日里有些困顿。 不过,萧征易每夜里还是如约而至。 周琰的梦没有顺序,没有章法,每一次都是新的片段,与上一次并不相关。梦里,每一次都得重新开始,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对周琰认错,一次又一次耐心哄他,恳求他好好修养。 不论是病情还是对他的态度,周琰确实渐渐好转了一些,甚至有时会和他说几句话。 这一夜梦里,他又是道歉又是哄了一整夜,周琰才最终安然睡去,萧征易猛然惊醒。 现实里,萧征易躺在周琰身旁,有些恍惚。 天还很黑。以往每一次他都趁着此时离开,不愿被周琰醒来看见自己在他身边。 他对周琰的感情好像只配留在黑夜里,见不得光。就像他发现周琰悄悄看过的那一本儿子与小娘的偷|情话本。 青天白日里,他就只配被赏赐一巴掌。 周琰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但是这一次他想要留下。 他看着睡梦迷离即将醒来的周琰,伸手将周琰拥入怀中。 “萧郎……”周琰靠在他怀里,低声叫着他,好像一只猫挠着他的耳根。 萧征易抱紧他:“我在。” 周琰睁开眼睛,睡眼迷离,抬起头问道:“这是真的,还是梦里?” 萧征易没有回答。他这些日子里也有些恍惚,分不清了。 他们靠得太近,体温互相温暖,半梦半醒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 萧征易低下头,轻轻衔住周琰的唇。 有了仙华山中那一次,周琰不比第一次生疏,回应了他。 萧征易忍了太多日子,索取的欲望好像水库里开闸泄洪一般,汹涌而澎湃。 周琰真的接受了他。 两世,十几年后,又是十几年……他一直期盼着有这样一天。 过去那些没有尽头的漫漫相思,似乎都有了回应。 可是现在周琰还是琉璃一般,一触即碎,萧征易只能克制地亲吻他,从头到脚,尝了个遍。 两世过去,他犹如溺水的人见到光,终于敢将深埋心底的话说出口:“观玉,我爱你。” 周琰沉默了。 屋子里太黑,萧征易看不清他的脸。 不知他是在犹豫,抑是震惊。 萧征易的心跳得厉害。 好像在等待神明的审判。 仿佛过去百年之久,他方才听到周琰清淡而微微沙哑的嗓音:“萧郎,十三年前,在长板桥上遇见你……你把你的斗笠给我遮雨……” 萧征易的表情凝固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你当做君主,最多私心里悄悄把你视为兄长。“周琰轻叹一声,“唉,可如今,我竟在梦中肖想你……” 萧征易的脸色,越来越沉。
第24章 大结局上 好像一道惊雷劈在身上,劈得萧征易从头痛到脚,心都凉到了谷底。 他的心就像被重重捶打了几百遍,酸痛到几乎碎了。 原来这一切温柔缠绵,都是因为周琰把他当做一场梦境。而周琰梦里那个人,是萧玄。 萧征易浑身都在发抖,他抓住周琰的手腕,欺身将他摁在床上。 周琰震惊地抬眸,望着眼前忽然发了疯似的人。 萧征易望着周琰,眼里几乎滴出血来。 他虽然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但心中其实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永远比不上萧玄。萧玄与周琰曾同经风雨患难,又对周琰那么好,给得那么多,他到底还能再给周琰给什么? 那一夜大雨里,周琰和他一起收养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流浪猫。 仙华山那一夜,周琰叫他“萧郎”,与他相拥,与他亲吻。 他入周琰梦境的每一夜里,一点点破开前世的困局,抱着周琰推心置腹,表达他的歉意和关爱。 就在刚才,他抱着周琰亲吻,周琰还主动回应了他。 可原来周琰给他的一切温柔和爱护,并不因为他是萧征易——而全都源于他的父亲是萧玄。甚至,是把他当做了萧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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