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又一声“萧郎”,曾经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痛。全都化作穿肠的利刃,扎在萧征易的心头。 萧征易压着那一双纤瘦的手腕,压在周琰的身上,沉默了很久。 周琰的手腕很瘦,体温微弱,仿佛用力一掐就要断了。 一隙天光从雕窗外溶溶地照进来。 周琰看清了将自己压在身下那人的脸。 冷白的天光十分微弱,洒在少年的脸庞上。少年的脸色白若冰雪,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却布满血丝,几欲滴血。 周琰怔住了。 直到方才,他都认为那个亲吻他,抱着他说“我爱你”的人,是他梦里臆想出来的萧玄。 此时他看到眼前少年的脸,方才惊觉一切不是梦境。 他望着眼前目眦欲裂的少年,惊出一身冷汗。 萧征易紧紧闭上眼睛,连长睫都在震颤。似乎在经历一番竭尽全力的痛苦斗争。 良久后,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松手放开了周琰。 他已经错过了一生,悔恨了两世,如今再也不忍碰坏周琰一下。 周琰错愕地望着萧征易放开自己,转身离开。 他望着被缓缓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和消失在门外的少年的身影。 耳边不断回想起那一声“我爱你”。 …… 他怔怔的坐在那里,回不过神来,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房间里已经完全明亮了。 平日里裴觉都会进来陪他,如今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是萧征易。 萧征易的脸色冷如冰霜,不见丝毫表情,只是端着盆来伺候他洗漱。 看到萧征易的一刹那,那一声“我爱你”在周琰耳边不断回响。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萧征易。 但毕竟是君臣,周琰也不好受他伺候,最后还是开口轻声说道:“殿下,让下人来吧。” 萧征易的语气冰冷:“先生觉得孤不配伺候你?” 周琰见他来者不善,也不想与他拌嘴。没有说话,默默地接受了他伺候洗漱。 想到方才的一切,他的一颗心都快从嗓子里跳了出来。洗漱完,两人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萧征易的脸色依旧阴沉,却一直稳稳地端着盆等周琰洗漱完,然后默默端着盆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萧征易又端了早餐进来。 周琰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声:“殿下,小裴去了何处?” 萧征易将承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不冷不热地说道:“先生管好自己。” 周琰身子不好,早上吃的粥也都是滋补的药膳,有一股子药味。 萧征易依旧和从前一样,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唇边。 若不是脸色冰冷,与平日里并看不出区别。 之前以为是“父慈子孝”,周琰如今浑身不自在。他心里不能接受这样的“爱”,自然也不能再心安理得接受萧征易建立在这样的“爱”的基础上的照顾。他在心里挣扎了半日,说道:“臣……自己来。” 萧征易不为所动,坚持要喂他。 这一碗粥本来就有药味,周琰吞得比黄连还苦。 他悄悄打量了萧征易一眼,却与萧征易悄悄看他的眼神装了个正着。 对上周琰那一双眼睛,萧征易端着粥碗的手颤了一下。 周琰:“……” 萧征易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垂下眼眸,心跳得厉害。 他难以控制自己,一见到周琰就心慌意乱。 他怀疑自己哪怕重活十辈子,被周琰狠心拒绝十辈子,也会第十一次栽倒在周琰身上。 周琰把他当做萧玄,把他当做一场梦里的萧玄,心底里分明都是萧玄。 他就是个替身,还开开心心地当了替身那么久,以为周琰真的对自己有什么情义,甚至几个晚上都高兴得睡不着觉,一直留在昭灵宫就为了随叫随到照顾周琰,怕周琰离不开自己。 原来周琰是听了先帝的遗命,把他当做儿子看,这些日子才会接受他的接近。周琰是把他当做了梦里的萧玄,才会接受他的拥抱和亲吻。 那么,是不是代表周琰总是梦见萧玄?还在梦里与萧玄那般亲昵?他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萧玄? 萧征易越想越觉得胸中憋闷,好像鱼离开了水,几乎要被憋死。 他忍住没再多看周琰一眼,收拾了碗筷起身出去。 萧征易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周琰已经拒绝了他两世了,他竟然还是卑微地像一条狗一样去靠进周琰,还恨不得跪下来舔。 可是,他实在欠了周琰很多,他没有任何资格责怪周琰。这一切大概就是对他的惩罚? 因为他伤害了周琰太多,所以上天才会惩罚他两世爱而不得?惩罚他深爱的人爱着他的扶贫,而他只能给父亲当个替身? 他恨不起来,也没资格恨周琰。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端着承盘走到门外时,终于忍不住偏头呕出一口血。 门外,厉风震惊道:“殿下?!” 萧征易谁都没理,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之后接连几日里,萧征易没允许任何人进周琰的房间。凡事都由他一个人亲力亲为。但是他冷着脸不和周琰说话,周琰偶尔和他说句话,他都是冷言冷语回答。 周琰的病情有一些好转,需要复诊,他方才将姚太医和娜莎两个人放了进去。 裴觉想要看一眼,都被拦在门外。 萧征易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忍住推门进去。 他刚推开门,看到的便是娜莎坐在床前,对周琰嘻嘻笑笑,看周琰的眼神都是光。 周琰被她说得眉开眼笑。 与之对比惨烈的是,这几天周琰从来没对萧征易笑过一下。 萧征易面色不善地走上前。 娜莎见到萧征易,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周琰的微笑也戛然而止。 萧征易冷冰冰地问道:“如何?” 姚太医先一步回答道:“回禀殿下,简直神奇。这几日国师的病情好转颇多,只是肺腑之间似还有迟滞,需要多加休养。” 萧征易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声道:“孤不关心他。” 他的声音重了一点,似乎是故意说给周琰听的:“死不了就成,免得被人说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孤先虐杀功臣。” 娜莎冷笑了一声:“太子,阴阳怪气给谁听?” 萧征易冷冷看了她一眼。 娜莎说道:“你既不待见他,有的是人愿意宠他。不如放他走?” 萧征易的眼神几乎要在娜莎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轮不到别人愿意。” 周琰有意出言打破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他见萧征易换了白冠,向萧征易问道:“今日是出殡的日子?” 萧征易看了周琰一眼,点头。 “咳……”周琰轻咳一声,掀了被子,跪下说道,“请允许臣送大行皇帝最后一程。” 萧征易的衣袖下,双手紧握。他脸色依旧冰冷,咬了咬牙。 娜莎阴阳怪气道:“周国师,你太不会察言观色了。太子在忌惮你,这些日子不许任何人来看你,还把屋外都给层层包围了。送出殡那样荒郊野外,他不会让你去的,你跑了怎么办?” 萧征易已经对不起周琰一世,听到娜莎的话,他竟猛然惊觉这些日子在如何对待周琰。 他自以为这一次没有强迫,没有侮|辱,自己一直在尽心尽力亲自照顾周琰。 原来落在旁人眼里,落在周琰的身上,会成为这般? 他想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意思,他从没想欺负周琰,但如今看起来却真的更像在忌惮周琰,欺负周琰。 他已经够对不起周琰了,他有什么资格去欺负周琰? “忌惮”二字实在太重了,萧征易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抬手扶周琰回床上坐下,语气和缓了几分:“先生理应去的,过会儿让裴觉来侍候。” 周琰道:“谢殿下。” 萧征易听不出周琰是什么心情。 或者说,这几日里,周琰就没有流露出过一丝情绪的波动。 不论是他当个下人亲自照顾也好,冷冰冰的也好,放狠话也好,周琰自始至终就是礼貌、得体。不论他如何对待周琰,周琰好像一切都事不关己,对他只有君臣之间该有的礼貌,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周琰从来都是把情绪掩藏得很好的人。 对仇敌,他能礼貌微笑。对企图杀他的人,还能给别人拾刀。为了目的,也会示弱装可怜掉眼泪。 这些他都是亲眼见过的。 他甚至分不清,周琰这些时日究竟是心里真的没厌恶他,还是只是习惯性地将厌恶深深掩藏。 萧征易离去后不久,裴觉果真被放进来了。 裴觉几日不见周琰,急得不行。看到周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拍自己的心口:“吓死我了,国师,究竟发生了何事?太子殿下前几日怎么突然变了脸,命禁卫围了屋子,不许任何人来见你,连我也进不得了。” 周琰自己倒丝毫不慌,他自己扶着床沿起身,微微笑了笑:“小裴,我打算走了。你愿意跟我走,还是留下?” 裴觉连忙起身搀扶,惊讶问道:“你要去何处?” 周琰抬手拈起床头桌案上叠放的白衣:“看我心情。” 裴觉连忙接过周琰手中的衣服,替他披在身上,系好衣带:“下官受先帝遗命,国师去哪里,下官跟你去哪里。” 周琰微笑道:“哪怕去投敌么?” 裴觉愣了一下,睁大眼睛。 周琰见裴觉被吓成这种表情,不禁笑道:“开个玩笑罢了。” 他穿好丧服,戴上白麻冠巾,到底大病未愈,刚迈开步子就有些晕眩,站在原处缓了一会儿,险些跌倒。 裴觉赶紧上前搀扶。 周琰走到门外,门外果然是禁卫重重。厉风本该跟随萧征易左右,竟然亲自抱着剑守在门口。 见到周琰出来,厉风欠身道:“太子殿下说此去程序繁杂,国师身子不好,只要在一旁观看即可。外面又不安全,殿下只怕不能顾到国师,命属下保护国师左右。” 周琰淡淡地点头:“有劳厉统领。” . 吴国已陈兵江岸,窥伺中原。 上一次周琰写信劝他按兵不动,江衡元也一直在观望。若是梁国有变,他就趁机挥师北上。若是梁国稳固,他便不会轻举妄动。 “观玉说遭萧征易软禁多日,受尽委屈。”军帐内,江衡元将一封信递给周靖,“今日是萧玄出殡之日,到了郊外,萧征易的看守必定不如宫中严密,到时观玉会接机逃往钱塘江畔。” “朕已与观玉约好,今夜酉正三刻,他乘舟渡江,吴国派水军接应。你长于水战,随朕亲自去接应观玉。” 周靖接过江衡元手中的信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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