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征易正安抚着周琰的情绪,厉风忽然匆匆来到身旁,耳语几句。 萧征易连忙转身,与厉风一起走出侧殿,到门外庭院中。 院中,厉风望周琰的房间看了一眼,对萧征易说道:“殿下是否记得周氏在前朝的身份?” “龙舒侯周运有二子一女,长女周姬,嫁于前朝太子为妃,反贼围攻京城,周妃劝太子迎敌。谁知太子一心向佛,参禅打坐祈求神灵保佑,就是不肯迎敌。周姬便带城上将士血战,城破坠楼而亡。” “周姬与前朝太子,育有一子。周姬战死时,此子才刚满月,混入民间。算起来,周靖和国师,都是前朝皇孙的舅舅。” “而殿下让属下去查的那个宛童儿,按照年龄,再对上这些日子久了暗卫查出的来历,只怕正是周姬的遗孤。” 萧征易沉默了片刻,问道:“他如今每日里做什么?” 厉风答道:“他看起来痴傻呆愣。国师不在府中,他还是日日去天长街上买粿子,每日里抱着国师收养那只猫在府中闲逛,并无他事。” 萧征易道:“真是傻子倒罢了,只怕并不如此简单。” 他记忆中,前世里并无宛童儿这一号人。他是从那一日被周琰在梦里狠骂一顿起,方才猛然想起前世之事。但此世的变数不止他一人,比如周琰,就仿佛会梦见前世之事,只是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又记得多少。 这世上的事,一旦产生一处细微的不同,后续都会走出迥异的道路,产生巨大的偏差和变故。 比如前世周靖没有投江衡元,十六岁便死于乱军之中,世上从未有过二帝并尊,而是一片割据混战,宛童儿也很可能早已丧命于战乱。 这一世,当年让周靖去找江衡元的人,实际上是周琰。这导致周氏与江氏联手,直接占领南方大片国土,相对上一世局势稳定,宛童儿得以在其中存活下来。 周琰当初为了保住周靖的性命,可以说间接成了日后害死萧玄的元凶。 但周琰显然缺失了很多记忆,并不能记得前世,也无从分辨这些。 萧征易能确定他记得一些事,但记得的却并不多。 但他怕周琰有一日若想起来,会为此内疚,更怕周琰记起一切时,会更抗拒自己,甚至决然离去。 他不敢想象再失去一次周琰的感觉。 厉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那属下再派人盯紧一些?” 萧征易道:“若不是个傻子,有目的而来,已经来不及了。” 厉风问道:“怎么说?” 萧征易道:“众臣匆匆离京,又匆匆回去,虽来去时都保密行踪,但此人身在国师府,不可能不察觉。他若是装疯卖傻,必定有备而来,恐怕有眼线在京城,先帝大行根本就瞒不住。” “你派人速回京城,倘若发生异动,不可令国师知晓,先立刻诛杀此人。” “是。”厉风转念问道,“他能做到如此地步,背后必定还有不可小觑的势力,会不会打草惊蛇?” 萧征易道:“那就打草惊蛇。” 只要别让这人祸害周琰,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是。”厉风嘴上一口答应,心中却嘀咕道:追求了国师这么久,卑微到尘埃里都未曾得到过半点回应,如今杀他外甥,倒不怕被记恨? 果然,萧征易忽然自言自语一般问道:“他知道了,会不会恨我?” 厉风回答道:“国师是明理之人。” 萧征易道:“若不如此,他日后会很难做人。” 周琰在世的亲人屈指可数,萧征易对周靖的印象不算差。周靖其实算个好兄长,做事是会为周琰考虑的,当初有意给了萧玄一条生路,否则周琰现在在梁国会被口诛笔伐。但这个宛童儿,若是装的傻,那必定有目的而来,显然不是周靖那样的人。 厉风道:“殿下自然都是为了国师好。” 萧征易道:“这几日,孤要先做好部署,以备最坏的情况。” 萧征易本打算立即回京,可是周琰病着,他又放心不下,决定暂留几日,自己在昭灵宫里日夜不停地谋划,该如何部署下一步的安排。 他真让厉风将书桌都搬到了周琰卧室的外间,一边处理公事,一边还亲自照顾周琰。只要周琰咳一声,他就第一个冲过去倒热水,问周琰怎么样。 周琰闲坐无聊,让裴觉去街上找些话本中,还专要看两个男人的话本,注意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裴觉十分困惑,只得去街上给周琰找了一堆龙阳断袖之类的话本来。 萧征易每日都要在周琰卧室的外间批阅公I文,直至深夜,裴觉只好半夜里偷偷拿个布包袱裹着话本子,偷偷拿进来给周琰。 周琰看着桌上一摞话本,问道:“都在这儿了吗?” 裴觉悄声回答道:“历朝历代以来,都不提倡这个,朝廷打压,龙王断袖的话本只能私下低调地偷偷写一点,不如男欢女爱的销路广。已经全城搜寻遍了,话本全都在此。” “小心点看,看完拿出去藏了,被人知道不好。” 周琰点头,拿起桌上的话本,只是粗略地翻阅。 他想寻找前世记忆中翻到过的那一本。 说来很奇怪,他前世里的记忆模糊不清,翻那话本子也没有细看,只记得那话本子叫《帝王囚宠》,不曾写过半点时事背景,更不曾说过天下大势,写的只有少年天子与帝师不能描述的那些事。 他现在抱着试一试的心,想要重新找到那话本子,自己也觉得无异于缘木求鱼。 但如今发生的一切,走向都在与话本靠拢。人物、姓名皆能契合,他很想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周琰一夜未眠,将每一本话本都翻了过去,也没找到想要的那一本。 天色已蒙蒙亮,是萧征易每日早晨要来问候之时,周琰匆匆让裴觉收了话本,从后门带出去。 萧征易进来亲自伺候周琰洗漱一同吃了早饭,到外间坐下,只见两名风尘仆仆的使者进来,看到萧征易,显然有些意外,都吓了一跳。 萧征易问道:“你们何事?” 使者答道:“有要事前来禀告国师。” 萧征易挑眉。还好他早有防备,守在了周琰房间外,否则不知多少人要进去打扰周琰。 萧征易道:“对孤说。” 一名使者呈上公I文:“到处都在传言皇帝驾崩,北方戎狄入侵,多地响应谋反。” 萧征易接了公I文,放在桌上。 他事先已有部署,如今并不慌乱。而且西南夷已经臣服,如今没再次谋反的能力,西南腹地算是稳定的。 另一名使者道:“吴国十万大军陈兵边境。吴王江衡元给国师送来一封亲笔书信。” 萧征易盯着江衡元的信,想和上次一样撕烂了,最后还是沉声说道:“裴觉。” 裴觉没在,萧征易身旁的侍从赶紧去找。 刚走到后门去的裴觉被侍从叫住,连忙把包好的话本匆匆塞在角落里,跑来见萧征易。 萧征易命使者将信交给裴觉,让裴觉拿进去给周琰。 裴觉领了信进去,已经有暗卫将一个大包袱呈给萧征易看。 萧征易见包袱中皆是书,便随手抽I出其中一本,先看了一眼封面: 《风流少爷俏小娘》。 萧征易的指尖猛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粗略翻了两页。 话本写的是一家财主娶了一房年轻美貌的小妾,这小妾虽是一名男子,却美貌无比,为女子所不能及,财主因此十分宠爱。家中少爷见小妈美貌,便与之偷I情,二人约会往往在夜里,描写得刺激又暧昧。 有一回,这儿子在父亲房里和小妈偷I欢,父亲忽然回家,他便甚至在父亲床下,偷偷听了一夜。 又是担忧自己被发现的恐惧,又是亲耳听着心爱之人在父亲身I下辗转承I欢……儿子咬着牙听着,强忍着不出声。 萧征易的心跳不觉加快,仿佛自己此刻就躲在床下。他五指攥紧书册,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他想:先生一向庄重自持。原来,是喜欢偷摸着来? 是了,偷摸着来,才足够刺激。 然而眼下萧征易没有时间细细琢磨这些,他只匆匆留下这一本《俏小娘》藏在衣袖中,留待日后有时间再加以研究,剩下的书都命侍从塞回原处去,以免被发觉。 . 裴觉将江衡元的信拿进去交给周琰,并告诉他:“太子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周琰垂眸看了看手中原封未动的信,拆开一看。 江衡元的信,上半部分表达相思之意,语气亲昵暧昧。下半部分说如今萧玄已死,萧征易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废物,让周琰不如投了吴国。只要他肯去吴国,定会高官厚禄、拜相封侯。 周琰看完信一惊,蹙眉道:“怎生走漏了消息?” 他刚问完话,萧征易闻声走了进来,周琰将信递给他看。 他对待萧玄也一向如此。心中磊落,自然没什么遮掩。如今萧玄不在了,他便用对待萧玄的心意对待新主,并不担心萧征易因此有什么怀疑。 萧征易看了一眼江衡元的信,心中气得不行,还是强压怒火,冷静地对周琰说道:“先生无须忧虑,我已有准备。” 周琰看着萧征说道:“想必不止吴国,此事泄露出去,国中必定有人趁机谋乱,北方戎狄也会趁此时机侵扰边境。请殿下命臣出兵讨贼。” “先生如今玉体欠安,不宜劳累。”萧征易道,“我已有部署,先生在此好好休息,不需多虑。” 周琰垂眸,没有说话。 萧征易虽然年少,但如今先帝大行,他才是说一不二的一国之主。 更何况古往今来,每一代新君,没有不忌惮先帝旧臣的。孝顺他是一回事,是否防备他是另一回事。萧征易既然不同意周琰领兵讨贼,周琰断然没有抢着一定要去的道理。 而且萧征易不是无能之辈,周琰倒也不必死抓着不放手。 更何况,他就算不想放手又能如何。萧玄的离去,让周琰心中也对过往产生了无限怀疑。 他曾以为自己能战胜命运。过往,这一身病无时无刻不在磋磨着他的心性,然而不论病得多厉害,他总是强撑着站起来,总以为可以战胜命运。就如同年轻时的萧玄,曾经失败无数次,依然从跌倒的泥潭中爬起来,再一次迈步向前。 这一回,那个用自己亲身经历安慰他、劝他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永远不要丧失信心的萧玄跌倒了,就没有再爬起来。 那个和他患难中互相扶持的人永远不在了,这一回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泥潭中爬得出来。 萧征易公务繁多,又好言劝了周琰一番,便出去继续处理公务。萧征易出去后,周琰让裴觉扶自己起身,到书案前写了一封回信,婉拒了江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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