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无力,不知究竟该怎么做。哪怕上一世他曾自以为占有了周琰,把周琰囚I禁在身边,不许旁人窥视,到最后依旧什么都得不到。 天地造化似乎最爱折磨人。让他动了心,却让千万人与他一起动心争抢。让他遇见这样好的人,却永远可望而不可触碰。 萧征易将桌上的药瓶紧握在手中,说道:“多谢先生,我等会儿便用上。” 周琰劝人总是习惯性晓之以情,然后方才动之以理。他见萧征易接受了自己送的药,趁热打铁说道: “殿下遇刺受了伤,动怒要严惩刺客,臣能理解。不过细想想,杀几个人十分容易,可是能得到什么好处?……咳咳……如今蛮夷已纳贡称臣,若使他们以为殿下还要赶尽杀绝,蛮夷人人自危,岂不更怀异心?” “他们阳奉阴违,又胆敢行刺。”萧征易起身接过侍女送来的黑色外衫,起身披在周琰的身上,“先生以为不该杀?” 萧征易的衣服披在身上,周琰的身子僵了一下,却是面不改色地说道:“谢殿下。” 听到周琰道谢,萧征易微微勾起唇角。 至少周琰还愿意接受他披上的衣服。 周琰道:“今日殿下虽可以杀这数百人,泄一时之愤,但不能服蛮夷之心。……咳……不如放了他们,统一派车送回西南。一来是统一送回,不怕他们路上生事,在旁人看来反而是殿□□恤。” “二来,如此足见殿下容人之量,能使蛮夷归心。况且殿下威信已立,他们有这一次教训,必会感恩戴德。如此岂不更好?” 萧征易在周琰对面坐着,沉吟不语。 周琰说的道理他心中何尝不知,但他这一番周折,实为逼问佤僳族秘方的下落,岂能将人轻易放走。 周琰见萧征易犹豫,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说道:“这一次,臣也要谢过殿下的好意。只是如此结果,非臣所愿见。” 萧征易一怔。哪怕方才周琰关心他的伤,给他送药,他都知道周琰此来是另有目的。可周琰竟完全理解他的心意,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谢他。 周琰一谢他,萧征易心里甜得摸不着东西南北,便依从道:“全依先生之见。” 厉风站在一旁:“……”殿下尝到一点甜头,好像连脑子都丢了。 萧征易从未像现在这般开心过。哪怕他摸过周琰的手,搂过周琰的腰,都是他在单方面索取,周琰都是十分不自在地应付他罢了。可今日周琰是真的在理解他,还主动开口谢他。 灯光下,萧征易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端坐的人。 周琰平日里不甚打扮,不爱置办新衣。可萧玄喜欢打扮美人,他的衣服几乎都是萧玄命人定做的,看似并不华丽,没有成片的刺绣和织金,实则有内敛名贵的质感。白罗衣上是暗八仙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织了几处菱形的金花,闪烁着细细的光华。 仿佛什么穿在他身上,都会变做绝妙的点缀。萧征易的绸缎黑衣披在他肩上,白罗衣点缀出的仙气里便正好多了几分沉稳。 看似随心而简单的一番装束,正恰到好处地衬着他白瓷一般的肌肤,衣光鬓影间细细的金光交织着,好似端坐云台的神仙,绝妙得难以言明。 萧征易心痒难耐,恨不得把周琰揉碎在怀里,但却只能隔着一桌的距离悄悄地看着,手指将自己的袖口攥得皱紧。也没敢上前碰一下周琰。 周琰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萧征易不舍地起身送他到廊下。 此时屋外夜色如墨,下着瓢泼大雨。屋檐下挂起水帘,门前的桂树枝叶被大雨打得一颤一颤。 太子府的太子家令看了一眼屋外的大雨,回头对周琰恭敬地说道:“国师,天色已晚,又是大雨,路滑风大,此时车马回去也不安全,不如在府上留宿一夜。” 周琰凝望着檐下的雨帘,有些迟疑。 萧征易知道周琰不愿接近自己,心中没有把握能将他留下。他掂量了半日,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先生。” 周琰转头望向萧征易。 萧征易望着周琰的眼眸,认真地说道:“这几日批阅公I文,我有几处不明,……想请教先生。” 周琰颔首同意。 萧征易的唇角止不住上扬,将周琰带进书房,取了一本公I文出来,装模作样地请教。 他其实并无不明,只是想将周琰留下。 灯下,周琰垂眸认真看着他给的公I文。他却借着灯光,细细地打量着周琰。 这样好的一个人,他从前却并不知道珍惜。 上一世,他六七岁上,正是蠢钝顽劣之时,有一次将同一个问题问了周琰三遍以上,周琰便罚他抄书,好将问题记住。 他抄得手都要断了,心中又气又恨,找到萧玄说:“先生太过严厉,能不能斩了他换一个?” 萧玄听闻此言,气得火冒三丈,举起手中的剑就用剑柄将他狠揍一顿,一边揍他一边大骂道:“愚钝不堪!害他为你日日操劳,还不如斩了你,好让他清净清净!” 若不是后来周琰冲进来替他挨了一下,让萧玄住了手,萧玄估计真能就地杀子。 思及此处,萧征易的唇角不自觉轻轻地勾了一下。 周琰方才看完公I文,正抬头看萧征易,想为他解疑。见他忽然痴痴地笑了,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萧征易连忙正色请教。 周琰也没在意他方才痴笑什么,便给他解答。 周琰与他说的话,萧征易只觉得动听悦耳,恨不得拿一只笔,将周琰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萧征易舍不得放走周琰,又担心他的身子,本想让他早点休息,却又鬼使神差地将公I文摊开一本又一本。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直下到深夜。若不是怕把周琰给累坏了,萧征易觉得自己能装模作样地请教到天明,他合上最后一本公I文,依依不舍地送周琰回房去休息。 通往客房是一处曲折的回廊,廊道上挂着琉璃灯盏,两旁竹林掩映。 大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雨声里,传来一阵一阵细细软软的叫声。 是猫叫。 周琰停下脚步,循着猫叫声望雨中看去。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终于看清竹林里蹲着一只狸花猫。雨实在太大了,即使躲在竹林下,猫也浑身湿透,无助地喵喵喵叫着。 周琰看着竹林下蹲着的猫,转身要走到雨中去。萧征易一手拉住周琰,自己从回廊的栏杆处一跃进了竹林,将竹林里湿淋淋的猫一把捞起来,回到廊下。 他的动作很快,还是被大雨打湿了全身。 周琰脱下身上披的萧征易的黑衫,将瑟瑟发抖的小猫包裹起来。他抬头看看萧征易:“殿下,浑身都湿了,伤口疼吗?” 萧征易心头一颤,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他都不记得自己这一处故意划破的小伤了,周琰却竟然惦记着。 周琰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却很温柔:“殿下不用送臣了,快回房去换身衣服,记得好好上药。” 萧征易如坠在温软的云端,已分不清南北,心中雀跃地恨不得冲进雨中感谢苍天眷顾,让周琰还能这样关心他。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顿时心中酸涩,一片冰凉。 周琰一向对任何人,都是这样温柔的。总是习惯性地为别人着想,习惯性地对全世界温柔以待,哪怕是一只流浪的野猫。 如同慈航大士普降甘霖,受世间千万人感恩爱戴。他不过是沐浴过甘露的普通人之一,从未映入过神明的眼里。 周琰对他并无半点特殊之处。他上一世便是自作多情,用自以为的爱,把周琰折磨到遍体鳞伤。 ——周琰教导他、关爱他、善待他,唯独无情爱于他。 他觊觎周琰、伤害周琰、折辱周琰,却说自己钟情于周琰。 他实在可笑,又可恨。 萧征易珍重地望着周琰,说道:“我想送你。” 周琰怀里抱着小猫,忽然对萧征易轻声说:“对不起。” 萧征易望着周琰,瞪大了眼睛。 短短三个字,重若千钧,砸在他的心头。 他眼底一片酸涩,心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周琰总将责任揽在自身,却给身边的人以最大的温柔。他有时宁可周琰能冷漠无情一些。 他曾想说服自己周琰只是习惯性对人好,其实心底无情。可这样的周琰,又怎么会无情? 周琰不止不无情,还温柔得教他心中疼痛。令他想亲近,却近不得。他想远离,又离不开。 周琰望着萧征易,欲言又止。 他看得出萧征易今夜一直在用请教当做借口,故意挽留他。但是他顺着萧征易的心意,并未戳穿。 十六岁的少年,还是个孩子,需要长辈的关心和陪伴。如今萧玄不在,他理应承担起照看萧征易的责任,却总带着那些噩梦中的情绪对萧征易防备疏远。 何况萧征易如今受了伤,还是因为想帮他才受的伤。 他始终觉得自己对萧征易有所亏欠,想实说自己对萧征易疏远的原因,又难以启齿。 周琰说完对不起,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解释,只是望着萧征易说道:“你这样会着凉,快回房去吧。” “咳咳……若还有话要与臣说,臣明日一定奉陪。” 小猫浑身湿答答的,大概是觉得冷,一直在望周琰怀里蹭。周琰把猫紧紧搂在怀里,匆匆转身回房去,没有再管萧征易。 萧征易此时竟嫉妒起一只猫来。 猫浑身又湿又冷,他现在也一样。但周琰怀中抱着的不是他,而是一只小猫。 他心道:何为何等到明日,我今夜就想要你陪。 但他却不敢说出口。 他默默跟着周琰的脚步,一直跟到了周琰的房门口。 周琰抱着猫推开房门,回过头看到萧征易时,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他竟还是跟了过来。 房门口,萧征易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大风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周琰轻叹一声,转头对门口的侍女说道:“给殿下取一身衣服来。” 萧征易知道周琰是默认让他进门了,跟着周琰走进房中,脱了身上湿淋淋的外衫。 外衫脱下,少年身上的肌肉紧实匀称,线条优美。原本堪称完美的身躯,被缠绕在胸前身后的绷带分割开,绷带下渗着暗红的血迹。 周琰看着萧征易绷带下的血痕,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侍女送了一套干净衣服,和两条毛巾和一卷绷带进来。 周琰取了一条毛巾,细细地给小猫擦拭身上的雨水和爪子上的泥。 萧征易挥手让侍女退下,背过身去自己解开身上的绷带,擦拭身上的水。 他倒不是害羞,纯粹是身上的伤太浅,不想给周琰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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