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征易便将公文暂时搁置一边,趁着早膳的间隙接见杜禹正。 杜禹正手中捏着一叠没有封面的信笺,呈给萧征易。 萧征易问道:“这是何物?” 杜禹正说道:“殿下一看便明白了。” 萧征易接过来看了看信笺上的内容,变了脸色,不觉五指收紧,将信纸都捏皱了。 这是江衡元写给周琰的信,言辞却十分暧昧。 先说万般思念之情,问候周琰最近身体情况,饮食起居。 后又写到二人临江一见,携手看大江明月,自己与周琰如何感情深厚,再将萧玄连同萧征易这个小儿都贬低一番,说他们皆配不上周琰的惊才绝艳。 最后,还与周琰推心置腹,甚至让周琰替他一决吴国人事任免。又感谢周琰上次回信出的策略,为他解了吴国几处顽疾。如今吴国正欣欣向荣,随时都欢迎周琰前去吴国,必不失拜相封侯之位。 “殿下,您看这信上这些话,都是何等用词?”杜禹正在一旁说道,“这种东西,在民间,应该叫作情书吧?” 萧征易不觉自己已经把手捏着信的位置捏得皱成一团,强压情绪,将信放下,沉声说道:“原来这是给先生的信,丞相不该截下。” “截下这封信,臣是为梁国考虑。哪里有一国的国师,不处理自家的政I务,反倒与其他国家私通款曲?信上卿卿我我不说,还替人决策国家大事?”杜禹正说道: “听闻周琰之前出使吴国,还与江衡元抱在一起哭得梨花带雨,常常携手暧昧同行,连发间的簪子都给了江衡元。” “如今京城到处风言风语,说他们之间不大干净,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殿下,这与通敌卖国有何区别?”
第19章 花影斑驳 周琰昨夜听着道观里打醮,竟是抱着茶杯睡去了。 明月下,暗青色的花影斑驳,分割开皎白的月光,映着清俊的形容,人仿佛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白瓷,脆弱得令人心碎。 他难得有如此清静又安稳的时光,裴觉赶来时,不忍打扰,便让张道长准备了一间客房,让几个小道士轻轻抬着周琰上楼睡下。 裴觉自己睡在他隔壁,以便周琰醒来时随时能叫到他。 今日周琰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清虚观里餐点都过了,观中负责厨房的陈道长又吩咐厨房特意为他专门准备早点。 周琰道:“不必麻烦,我与小裴去外面街上随意买一些就是。” “贫道专门为观玉准备过早点的。”张道长说道,“已让童儿出去买了,童儿还未回来,观玉少坐片刻。”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道童,怀里抱着一个大纸包,高高兴兴地跑了回来。 小道童跑回来见过观里几位道长和客人,就将大纸包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小小的粿子,香气四溢。 张道长命他分几个盘子装好,给周琰、裴觉分别端过去,自己和陈道长因已用过饭,便只象征性地陪着吃上一个。 周琰见小道童白白嫩嫩的,圆圆的脸蛋粉红的腮帮,十分可爱,便把他叫过来,将自己的粿子分给他一个。 小道童高高兴兴地接过粿子,站着就吃起来。 张道长笑道:“宛童儿,让你去给国师买粿子,你怎么好抢起客人的粿子来?” 周琰道:“无妨,我吃不了这么多。” 张道长对宛童儿说道:“你还不谢过国师?” 宛童儿哼哧哼哧已经吃了大半个粿子,一边抹嘴一边说道:“国师,你真好,我以后天天给你买粿子吃。” 在座之人都被宛童儿的憨态可掬逗笑。 周琰心情甚好,难得有胃口,便拈了一个粿子,咬了一口,惊讶道:“这粿子,果真好吃。” “这是天长街上颇为有名的一家粿子,每日里好多人争着买。”张道长说道,“如今观玉在此处,让宛童儿前去买了几个,也好让你尝个鲜。” 周琰笑道:“道长太有心了,我如何敢当。” 裴觉也尝了尝这粿子。粿子的外表平平无奇,像个巴掌大小的饼,金黄金黄的。吃起来却是味道鲜美,表皮酥脆,里面有一层鲜嫩的鸡蛋,再往里是笋干和肉馅。 裴觉吃着粿子,也不禁点了点头。 吃罢早餐,陈道长带周琰、裴觉二人在观中游赏,陈道长则失陪,按素日里的习惯练剑去了。 道观虽在闹市,平日里客人倒也不多,算是闹中取静之处。陈道长每日里都要在玉皇殿前空地上练一上午剑,这一日方才练完一套剑法,只见一名衣着不俗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随从,站在一旁看他耍剑。 陈道长收了剑势,拱手问道:“二位小友也喜欢剑术?要不要来切磋切磋?” 萧征易没说话,只给厉风递了个眼色。 厉风拔剑上前,陈道长抬剑迎上。 一时剑光如雪,二人竟是打得难分高下。 陈道长一边与厉风切磋得有来有回,一边不仅称赞道:“好剑!” 厉风:“……” 萧征易:“……” ……好剑? ……好贱? 不知是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二人切磋罢,竟是打了个平手。 “痛快痛快。”陈道长将剑锋调转朝下,对二人拱手说道,“好久没如此痛快了,二位不是普通过路之人罢。” 萧征易拱手回礼,问道:“此话怎讲?” 陈道长笑道:“我看你们衣着贵气,身手不凡,应当是为官之人。你们来找周郎的罢。” 萧征易疑惑:“周……郎?” 他咀嚼着“周郎”这个词,有些没回过神来。 “就你们国师,周观玉嘛。”陈道长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棕色的绢布,一边宝贝地擦拭剑身上的灰尘,一边用眼神指了指南面的楼阁上: “周郎这人,很不错的。只可惜这样的人,却总给别人欺负,还不知道还手。” 萧征易顺着陈道长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南面稍原处,隔了一座殿堂,是一座三四层的楼阁。楼阁上朱红的栏杆后,周琰侧身站在二楼上,背对着他这一面,正与一名道长说说笑笑。 他难得看起来如此惬意,一边说笑,一边悠悠然看着四处的风景。不坐在公I文堆积如山的案前,不坐镇千军万马刀剑如云的战场,恬静从容,好似脱去桎梏振翅高飞的白鹤,羽翼光明,不沾染半点世上的尘埃。 萧征易的心都被周琰牵着走了,移不开目光。 厉风站在一旁心道:国师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里有给人欺负还不知还手的时候?这道长莫非对他有什么误解? 萧征易问道:“谁敢欺负他?” 陈道长还在宝贝地擦着自己的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那位太子爷是不是老欺负他?他从前每次听了太子来找他,都和听说什么邪神一般。” “他这个人怕过谁,若是换作别人他岂能惧怕?早就给别人点苦头尝尝了。莫不是碍于当今皇帝陛下的面,又不敢教训?所以我说他总给人欺负了还不知还手嘛。” 厉风在心里暗暗给自家殿下鸣不平。殿下分明对国师很好,又十分依赖。反而是国师不知为何,对殿下永远看似礼貌实则疏离,殿下想亲近他都亲近不得。 他也想不明白,国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哪怕面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说说笑笑打成一片,但一到殿下面前就好似绷着一根线,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虽然看似礼貌得体,实则戒备森严。 萧征易哑然,手中暗暗捏紧衣袖中杜禹正送过来那封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周琰了。 诚然,他一直都想尽办法接近周琰,可周琰一向排斥他的接近。 他自以为对周琰关心的接近,只能给周琰带去烦恼和忧虑。 但要他从此不去接近周琰,他却更不敢想象。 从前周琰责任心很强,萧征易每次逼他休息,他都不会答应。哪怕萧征易把他的公文都收过来,周琰也要偷偷藏好,事无巨细,都亲自处理。 然而这一次,周琰似乎真的撒手不管了。他把周琰手中的活儿都揽过来,周琰也一点都没有来找他,甚至没有过问他公I文处理得怎么样。 周琰和从前对他不一样了。从前周琰就像扶着孩子学走路,什么都要看着他、帮着他,生怕他走错路摔了跤。如今,周琰好像什么都不管他了。 萧征易忍不住想冲到周琰面前,说一句“你管管我吧”。 然而他没有脸去。 想到那一日周琰昏迷中说的话,他猜测周琰梦见过什么,却不知周琰还能记得多少。他只能装傻充愣,无法与周琰去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周琰如今也许是真的很厌恶他罢。 周琰其实是个能自得其乐的人,哪怕又忙又累又苦,也会苦中作乐,和人说说笑笑,时常折花来赏。但凡他不在,周琰和别人相处,也都是开开心心的,和谁都能玩笑起来。 唯独他对周琰来说,不仅是累赘多余,甚至给周琰带去烦恼与厌恶。 他回头再望楼上看一眼,周琰已转身进了阁楼,只有一抹浅白从朱红的门框里消逝。 萧征易转头离开。 厉风连忙跟上,问道:“殿下,不找国师了吗?” 萧征易道:“回宫。” 回到宫中,萧征易今日心情十分不好,平日里能网开一面、体体面面揭过去的事,他都从严从重处罚,一点不留情面。 上至大小官员、下至宫女宦官,但凡犯了一点错,都没有饶过去的,皆是严肃重罚,一时弄得上下叫苦连天。 江衡元给周琰那封信,他本想亲手还给周琰,亲口和周琰解释这封信为何会到自己手中,如今就被搁置在桌上。他一见就又气又恨,想要撕了,却没动手,最终还是放在了桌角。 · 周琰平日里早晨起来没有胃口,不爱吃早饭。 自从裴觉每天命人去天长街上给他买那一日在道观里吃过的粿子,周琰便每天早晨都能吃下一个粿子。 这一日清晨,周琰在花园里亭中赏花,与裴觉正说着话,捧着纸包一蹦一跳进来的人,竟然是个圆嘟嘟的孩子。 周琰惊讶道:“宛童儿?” 宛童儿笑嘻嘻的,圆圆带着红晕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来这儿。”周琰把宛童儿叫过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小脸蛋又嫩又滑,肉嘟嘟的,捏起来很舒服。 宛童儿就站在那里高高兴兴地给他捏。 周琰抬头问裴觉:“这不是清虚观的宛童儿?他如何在这里?” 裴觉答道:“看你甚是喜欢,我就做主去问张道长要来了。” 周琰摸了摸宛童儿的头。 宛童儿眼神清澈天真,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像个娃娃似的。 周琰沉吟道:“还是在道观里自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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