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忽然,娜莎侧耳仔细地听了听,说道,“听,他在说什么?” 萧征易敛声屏气。 裴觉走上前侧耳倾听。 床上,周琰双眸紧闭,蹙着眉,轻声唤道:“萧征易……” 萧征易望着周琰,眼中的光如星芒河溢出银河,他小心翼翼探身凑近,方伸出手,又收了回来,生怕把周琰给碰坏,柔声回答道:“我在。” 周琰咬牙:“你这狗……” 萧征易:“……” 裴觉:“……” 娜莎:“……” 周琰虽未醒来,却断断续续地还在骂个不停:“……#&%@*……@*%……” 周琰本来不会说脏话的,至少从来没人听过他说脏字。 只是他在军中待久了,总是听到这些骂爹骂娘骂祖宗的脏话,多少也记住了几句。 此刻他又在做那个噩梦,脑海里搜刮出若有能骂人的脏字,全都贡献给了萧征易。 总之,骂得很脏。 他昏迷不醒,萧征易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生受了。 娜莎看看萧征易,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梁国这位太子在西南夷被她悲愤的族人骂了一句,可是要跳起来怒杀人全家甚至灭族的。竟然也有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不敢还口这等奇事。 萧征易越听周琰骂的话,眉皱得越深,脸色也越难看。 ——这些话,他似乎曾在何时何地听过。 周琰的骂声很轻,又柔弱得没有半分力气,却如一把一把冰冷的利刃,扎在他心头。 终于,周琰骂完了,只是冷淡地说:“我要走了……” 听到这一句,萧征易的脸色煞白,抬手攥住心口的衣服。 无数记忆如潮水一般向脑海中涌来。 他的眼眶通红,痛得无法呼吸。
第16章 就此别过(倒v开始) 周琰这次的梦,与从前不尽相同。 这一次,他在不见天日的宫殿里,受尽凌I辱后,没有往日的隐忍,将萧征易骂了个狗血淋头。 萧征易目眦欲裂,抬手紧紧抓住床上的金丝帷幔,将名贵的缂丝捏得皱作一团。 萧征易狠狠盯着他,气得都手在发抖。 周琰却忽然笑了。 萧征易望着周琰,一时怔住,这是他囚I禁周琰这半年里,周琰第一次对他笑。 他以为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人笑了。 曾经,周琰很爱笑。千军万马之中,他也总是笑得从容而温柔,有无边春色都融化在微红的眼角。 那微笑,是所有人的依赖与向往。他好似梵林金阙里拈花微笑的神祇,弯弯的眼角带着对众生的悲悯。 周琰看着萧征易微微一笑,浅红的眼角盛着晶莹的光。 他只是忽然很想笑。 笑自己今生,笑萧征易,笑这一切。 萧征易望着周琰这般情状,眼中竟是写满痛意。他松开手,竟放过了周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 周琰拢了拢自己散乱的衣襟,掩住落满深红、浅红花瓣的锁骨。 他从床上下来,脚踝上的金链哗啦作响。 他一直往外走,走到金链绷直,再挪不了半步,脚步被牵制得顿了一下。 周琰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运了内力。 “铮——”一声,金链被生生崩断。 “咳……”周琰的脏腑皆伤、筋脉尽断,强运内力后,呕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 他缓了一会儿,默默起身将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他打开衣柜,衣柜里有萧征易的衣服,也有他的旧衣,还有一柄剑。 周琰将身上见证过屈辱的残破衣服脱下,换了一身素净的中衣。然后,是当年先帝御赐的锦袍玉带,扣上金带钩,系上禁步,佩上长剑。 锦袍上,金蟒飞腾。玉带下,环佩琳琅。 威严端庄,金光流溢。 他又走到镜子前,自己束了散乱的长发,戴上玉冠。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头发落下。 穿戴整齐,他望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一笑。 然后走到门前,抬手将紧闭的朱门推开。 萧征易刚离开不久,守门的侍卫不知他会不会折返,因此门没有锁。 周琰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口的侍卫都惊住了,想要阻拦,却又无人敢拦。有人悄悄去禀告萧征易,剩下的人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琰走下殿堂,登上高楼,凭栏而望。 半年不曾接世,远望皇城里繁华依旧。杨柳春风,也如旧时一般温柔。 萧征易已带人匆匆赶到,登上楼来。 他先是瞪大眼睛,愣了一下。 眼前的人,生就神仙一般的模样。锦袍玉带,威仪端庄,风神洒落,光明欺雪。本该端坐庙堂之上,受人世间千百年的膜拜敬仰。 眼前恍惚时光交错。眼前是万人敬仰,光风霁月,如神明高不可攀的周观玉。是他曾日思夜想、却永远不可企及周先生。 却受他猜忌,被他打落神坛,因他而被群小摁在淤泥之中蹂躏践踏,遭他囚I禁深宫受尽折辱。 ——经无数世道摧残,而今却风流未减。 周琰看见萧征易来,对他淡淡地一笑,平静地告别:“我要走了。” “先生!”萧征易要冲上前,却连周琰抬手制止,向后退了半步,半只脚踏出栏外。 “先生……别动!……”萧征易不敢再上前,他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发颤,伸出手递给周琰,乞求地说道,“往前一步,回来,好不好?” 周琰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向他嘱咐道:“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要降罪任何人。” 萧征易红了眼眶:“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先过来!好不好?” “你回来!……” 周琰笑着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就此别过。” “若有来世,望不再相遇。” 春风拂过,他衣袍翻飞,若要乘风归去。一滴清泪无声从眼角滑落,落入旖旎的春风,坠入天边的云气里,消失得再无踪影。 周琰向身后仰去,跌落在无边的骀荡春风里。 “先生!观玉!不要!”萧征易发了疯一般冲上前,想要抓住周琰的衣角,飘扬的衣带却从他指尖擦过。 “观玉!!!” …… 周琰恍如从高楼坠落,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裴觉坐在床边一张小凳子上,正和一名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话。 裴觉一边和女子说话,一边时不时看一眼周琰醒了没有。 周琰悄悄地重新闭上眼,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女子的声音说道:“你们太子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裴觉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也不知。” 女子笑道:“莫非是被骂哭的?” 裴觉:“……似乎也没哭。” 女子道:“眼眶都红了,眼睛里都要滴出血了。跑得这么快,好像疯了一样。再晚一步,或许血泪都掉下来了也未可知。” 说罢,女子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里带着解恨的味道:“哈哈,骂得好,你们国师骂得真好。真痛快!” 裴觉:“嘘,慎言。也许是府中有急事,所以走得快。” 周琰长叹一声。 不知道自己梦中都说出了什么话。 若是骂的那些都被萧征易听见了……岂不是伤及无辜。毕竟这个萧征易什么错事也没对他做。 而且这孩子是很记仇的,不知日后会如何加倍讨债来。 裴觉听见了床上的叹息声,转头看时,只见周琰睁开了眼睛,惊喜道:“国师,你醒了?” 娜莎的目光望床上看来,对上周琰的眼神,她也不避讳,反而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周琰早就觉得手腕有些疼,方才因继续装睡没有动,此时也不装了,转头看去,只见手腕内侧几道寒芒,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蹙眉,望着手腕上扎的针,问道:“这谁扎的?” 知道但凡是个懂医术的大夫,都扎不出这样的针。 这样扎针除了能让他痛,什么作用都没有。 裴觉指着娜莎向周琰介绍:“国师,这位娜莎姑娘,是太子殿下从西南夷带回来的巫医,医术高明。方才是她为你施针医治。” 娜莎却毫不在意地实话实说道:“我看你们那位太子对你十分在意,所以故意折磨你的。早知道你也如此痛恨他,我便不扎了。” 裴觉脸都黑了。 周琰:“……” 裴觉正色道:“娜莎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的巫师做法,不会也是为了捉弄殿下吧?” 周琰问道:“什么巫师?做法?” 裴觉看了看周琰。周琰若知道要有三百人为了给他治病长途跋涉来洛京城,定会生气,于是裴觉决定不让周琰知晓具体情况,转移话题道:“娜莎姑娘,你快把这针弄出来,国师疼得额上都是冷汗。” 周琰听了裴觉的话,自己抬起另一只幸免的手摸了摸额头。冰凉湿漉漉的,还真是有汗水。 于是娜莎为眼前这位刚替她出了一口恶气的战友取出了没入穴位的银针。 周琰长舒一口气,抬头问道:“小裴,你方才说什么巫师?” “哦……”裴觉支吾了一下,知道周琰不问到答案是不肯罢休的,便随口编道,“是西南夷有个巫师,甚有法力,想请他来为你做法,也好为你的病祈福。” 周琰道:“胡闹,咳……别让他来。” “好好好。”裴觉满口答应,说道,“我会去与殿下说,不让来。” 周琰“嗯”了一声,这才满意,说道:“小裴,我饿了。” “你总算知道饿了。”裴觉十分欣慰,说道,“我这就去吩咐厨房。” 方才萧征易出去之前,这房中已经四处都布置了萧征易带来的暗卫,周琰的安全不需担心,裴觉便放心地亲自出去传话。 周琰就此间隙,从床上起身,请娜莎一同到窗下的小几前坐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递上,说道,“娜莎姑娘,你来京城,应当不是为了给我看病吧?” 娜莎接过茶水呷了一口,笑道:“我是西南夷佤僳族最好的巫医,不是来看病,却是为何?” 周琰也笑了笑:“你看我病得如何?” 娜莎看着周琰回答道:“实话实说,你这样的状况,此刻还能与正常人一般,给你配药的人倒是十分厉害,就是不管你死活。” 周琰笑笑,悄悄说道:“多谢夸奖,我自己配的。” 娜莎惊愕地看着周琰。 “咳……”周琰掩唇咳了一声。 娜莎问道:“你是不想活了吗?” “嘘,有谁会不想活呢?”周琰知道周围有萧征易的人,放低了声音说道,“短暂的安宁,与长久的折磨,我总要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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