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撼树不行,通风报信却还能做。 邵钦思索一阵,目光凌厉,下令道:“众将听令!曾二、赵一,你二人沿大道而上,探寻敌军踪迹及人数。鼓八、回五随我自边哨北上,集结剩余在外兵力,镇守晏北伊沃城。剑三,你带人绕道赶往晏大都,务必通知兄长,我等在晏北接应。” “是!”十六人目光灼灼,愤慨齐呼。 “——唏!” 骏马长啸一声,咯噔咯噔飞踏起马蹄来,受了将军命令的十六人在此分道扬镳。他们在沙场相伴多年,彼此以性命相交,今日一程最后相见,或许便是永别。 邵钦马速从未有如此快过,鼓八和回五迎着风沙勉强追赶,才跟上去说:“将军!前方便是去晏北的第一个村庄,按例有八人驻扎。” 就是邵钦抚恤烈士遗属时曾来探望过的皮七家的村庄。 可下属的话还没说完,迎来的就是将军骤然缓下的马速,以及前方一片萧索的村庄。 “喂,怎么会这么安静啊?”回五颤抖着呼吸,后怕地望着地上碾重过境的车辙,骑在马上说,“现在是白天吧?田里的人呢?” 村庄静得可怕,平日田间躬耕劳作的汉子们的身影尽皆消失,村头没了顽童们调皮笑闹的鼓噪,一旁的沟渠边也没有半个妇人在淘米洗衣。 鼓八一路注视着将军的背影僵直,他先是挺拔地坐在马背上,而后翻身下马,步履沉重冲进了那处小间小院的屋里。 不用说,是目之所及的惨像。刺鼻的血腥味被夏天炙热的气温烘烤得微微发臭。妇人的尸体怀里拥着小女孩,脊背上是皮开肉绽的一刀。小女孩也难能幸免,遭剑刺得面目全非。 小女孩尸体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是邵钦先前给她的用纸抱着的饴糖。 “盼儿……”邵钦沉沉地审视她的尸体,低声唤了一声,然后一语不发地转头扭身出去。 回五喊了一声:“将军……” “上马!”邵钦说。 再往北走,望见田间小路上散落的尸体,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照军同他们走了一样的路,自东南而来,攻破了这个村庄。田里的男人们见状仓皇往北逃走,女人孩子奔跑不及,只能惊恐地躲在家中,晏军留下的八人守备拔剑应敌,然而,他们全都尽数斩在了照军刀下。 邵钦在朝南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具断了胸骨兵士尸体,不远处横躺了一匹因臀部中箭而血流而亡的马尸,可见这位兵士是在通风报信的过程中被敌人射中了坐骑才坠马而亡的。 照军的封口何等严密?单单是一个有个位数兵士留守的村庄,都已经不分男女老少地尽数被杀了个精光。 “已占领的村庄就空空地摆在这儿,连半个探哨的都没有。是心大到不怕敌人从后方追来,还是另有玄机?”鼓八思考道。 “本将定的军防图本来就不曾在这里布兵,”邵钦已经将余东羿背叛的招儿看得很清,只皱眉说,“前方还有一座重镇苏安,我等……绕道前往莱阴。” 回五惊愕:“绕道!那苏安城里的百姓就全都不管了吗?” “苏安城城门高耸,易守难攻。苏安城镇守白彻是与我私交莫逆……”邵钦收敛眼眸,隐隐咬紧牙关说,“只有绕过那里,到莱阴集结兵马,往上才能守住伊沃城,接应皇兄。” 他信白彻文韬武略,能抵挡敌人一时。但苏安城里的百姓才不到一万,又哪儿能长久地拦住照氏大军? 为今之计,敌暗我明,潘无咎凭借军防图将整个晏国的边防看得清清楚楚,邵钦却只能祈祷照军少往苏安城处分点儿兵,以给白彻一瞬喘息。 邵钦不得不牺牲白彻来争取时间。 想到那个曾与他和兄长谈天说地、共同畅想晏朝国运的青年才俊,一种面对庞然大物无力感,如浪潮般一阵阵拍打在邵钦的心头。 他还不知道照军主力在哪儿,更寻不到潘无咎与他决一死战,固然个人的骁勇是可敬的,但长远的大义才是保留实力活下去的关键。 兵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得手里有兵。只要绕过苏安城,集结了莱阴和再往上晏北各镇的五千兵,退而死守伊沃城,他邵钦就还能有一敌之力,接应兄长和禁军,谋求东山再起! 忍字当头! 当被阴莱镇守迎进城门,远远地望见苏安城上燃起的狼烟,邵钦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余贼! · 另一头,照军主力,中军大帐中。 “大手笔!三千精锐!几乎所有带来西北的凌霄卫都倾巢而出,先偷袭晏营,又奔往了大都。另有十万主力兵分三路,八万跟着凌霄卫直捣皇城,两万分别从左右两侧包围,屠尽边镇村庄。”余东羿感慨地拨弄了一下沙盘上的小旗子,“倘若邵钦这会儿还在大营,就该被咱们给包围了吧?” 潘无咎和他正身处人数最多、也最安全的八万大军里,被照军层层守护。 中军主力走得比较慢,自凌霄卫发动突袭来的这半个月里,余东羿就跟着全大军的脚步,隔两天往前挪一阵,安营扎寨,过两天又开拔启程。 总归,照朝的大军是在平稳地缓步推进的。前线早在十天前就与禁军交战,发动攻城,要拿下晏大都,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潘无咎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此番侵略的攻城谋略全都由他一人设计。整个中军大帐也早已成了潘公的一言堂,这里不设闲散谋士,只有进进出出的探子和兵将在禀报消息、等待尊主下令。 酷暑炎热,此时帐内没有外人,潘无咎正端着一杯凉茶,闲散地靠坐在余东羿身边,听他一问,勾嘴笑问:“会吗?” “当然不会,”余东羿顺着他的话往下,轻笑说,“公公也讲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凭我对邵钦的了解,他应当已经看清楚局面,果断弃了几座城,潜伏在某处准备反扑了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邵钦这种有本事的主,懂得当机立断、断尾求生,身边部下又忠心,一般是很难死得成的。 就连这次偷袭晏军大营,潘无咎足足耗费了三年之久,也没能成功让邵钦麾下死绝。 “那便莫要跟咱家提他。”潘无咎听不得余慎一口一个邵钦,五指一爪过来,将余东羿捏成了个鸭子嘴,尖锐的指甲刺进了他的嘴唇里。 “嘶!”大热天儿的,潘无咎那一只手跟九阴白骨爪似的,冰凉的指尖直接冻得余东羿一个激灵,痛呼一声。 他一哼,潘无咎立马就把手还回去了。 余东羿却眼尖地瞧见潘公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抹银色,凑趣说:“呦,这戒指戴在您手上,倒还挺好看的……” 潘无咎听他调侃的话语,忽而一愣,神色略微有些动容,却被下一句话堵在了半程。 余东羿毫不上心地闲扯道:“……是哪位心上人给叔叔买的啊?” 潘九千的脸,瞬间冷在了当场。 什么叫一阵春风一阵冬雪?半句话的功夫,两人间的情形便急转直下。 “慎儿心心念念着你那男妻,是吧?”潘无咎如蛇蝎般阴冷地注视着他,危险的嗓音响起,“那边等你见过邵钦身死,再让咱家来考考你这点小事吧?” 余东羿当晚连一杯小酒都抿不着了,直接在睡梦中就被一针扎上去,一觉不醒了。 419:【叮!检测到宿主受外力影响,进入休眠模式。鉴于宿主经验值已清零,休眠模式无法解除,还请耐心等待下一次外力干预。】 · 再睁眼,余东羿发现自己横躺在颠簸的马车中,掀开帘子,外面是在漫天黄沙中行进的大军,模糊的视线远处,似乎有一座边城。 李长河骑马在马车旁,过来探问道:“慎公子,您醒了?” “李兄,”余东羿一头雾水地问道,“我睡了多久?这是在哪儿啊?” 李长河淡淡道:“不多久,快到伊沃城了。” 就是邵钦亲自率兵从匈奴部落手里攻打来的、后又退守去驻扎的北晏边城伊沃。 余东羿:【喔吼!伊沃?晏大都呢?】 419:【晏大都已经全灭了,晏广义率领禁军边打边退,退到这里,现在刚与邵钦合流。两人正在率兵迎战潘无咎。】 不多说,余东羿被人守在后方的增员部队里,前边儿早就已经打了很久了。 试想潘公长途远征、客场作战来到这里,照军跋涉已久多少有点疲惫,晏广义和邵钦那边虽然节节败退,却因两路兵马合流,兄弟同心,士气高涨,颇有临死反扑之势。 穷途末路尚且殊死一搏,这一战,大抵是决战了。
第43章 敌国将军(43) 这是一件比较讽刺的事。 早在三年前照军第一次攻打晏军的时候, 晏主的朝堂上就曾有人提出说,正好邵将军从晏北的匈奴某部落手里夺来了一座城,不如他们就此撤出国都,带着大量人马和粮草退守伊沃。 国都北迁, 将敌人拉进荒芜贫瘠的晏地, 靠长线作战消磨使得敌人退兵, 这是最后的迫不得已的办法。 然而如今就是发生了。 照军很有礼貌, 他们从不曾劫掠孩童、侮辱妇女, 而是将所过之处的百姓不分男女全都一视同仁的平等地杀光。 或许这与潘无咎的军令有关, 亦或是照国的士兵们遵照自己家乡尊重妇女的习俗、为了不让同僚瞧不起而克制的没有色|性大发。 可这并不能使被他们杀了妻小的晏国士兵在知道他们的文明举措以后就能尽释前嫌地对敌军笑脸相迎。 最后的决战,两军相接, 血染黄沙。 · 问过潘无咎在哪里, 余东羿找李长河寻了佩刀,把唐刀别在腰上, 决定不再乘坐马车,改成独自骑马赶路。 听余东羿说他要轻装简行赶到最前线去寻潘无咎, 李长河没说允许他擅自独行,却也没多加阻拦,就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一路。 一路都是照军来往的士兵, 越往前走, 肉眼所及的,被担架抬回来的伤兵也就越多。 余东羿狐疑道:“你们尊主当真就在最前面迎敌?就不怕有个什么闪失吗?” 李长河道:“尊主武功盖世, 岂会有性命之忧?” 自打从上次潘无咎重伤不治而愈、又率领凌霄卫一口气扬了余氏大军的骨灰起,整个凌霄卫内部就已经把他们尊主给神化了。 余东羿总不好说他早就已经经验值耗光, 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邵钦和潘无咎, 俩枕边人打起来,任谁伤了他都担待不起。手心手背都是肉, 到时候谁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少不得就只能牺牲了自己的幸福生活,极限一换一再跑去待机。这样多多少少有点儿不大划算。 骑着马,李长河在身旁道:“前边就是战场了,还请慎公子注意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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