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益渠仿佛献祭一般吻了他的嘴唇,沉声道:“值。” 余东羿轻笑道:“才过去一天一夜,您这般决定或许轻率了些。” 江益渠与他相处千年,此刻多多少少隐约意识到了余东羿态度的松动,他坚定地道:“本座不止想了一天一夜,更想了千年……没有什么不可失去的,除了你。” 江益渠再次逼问道:“说出你的条件,本座许你,无论你要什么,本座都答应你。” 余东羿道:“哪怕我要你粉身碎骨、遍体鳞伤?” 江益渠自嘲地笑了笑:“又不是没有过。” 早在千年前,江益渠便已为余东羿豁出命去斩杀妖兽不知道多少次了。 余东羿搂着他的腰,认真注视道:“哪怕在一起待不了多久?” 江益渠思量了一阵道:“……至少十年。” “十年还是活得的,”余东羿老神在在地掐着江益渠的腰把人高高举起来,阳光笼罩下,他仰头望着江益渠的眼睛,“师尊当真不悔?或许您也该猜出来的,在我这片小破茅庐里匆匆忙忙做了这么大的决定,徒儿可惶恐极了。” “啰啰嗦嗦左一句右一句,”江益渠在他的怀里居高临下拧住他的头,却也已经心有灵犀似的眼中含起了笑意,“怎么害怕了?难不成你余东羿也有当怂蛋的时候?” 419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该不会……】 “当然不……”余东羿把江益渠放下来立在地上,单膝下跪,不止从哪扯了根草编成指环,束在了江益渠的无名指上。 男人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低下头颅,吻了吻江益渠的左手,而后仰头灿烂地笑道:“那便请师尊与我一起白头偕老了。” 白头,偕老。 419道:【果然。】 · 余东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狐狸说了—— 先让余郎陪江益渠过百年日子,百年后二人分手,到那时江益渠再把余郎让给他,从今往后这两人两不相干,余郎剩下的时间便都是他的。 小狐狸想不通怜霜尊好好的干嘛要做这种亏本买卖,狐疑地问道:“当真只是百年?” “嗯,”余东羿揉了揉他的脑袋,“百年弹指一瞬,等你闭个关冲激元婴,出来的时候我就等着你了。” 小狐狸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不舍地搂着余东羿的脖子狠狠抱了抱他,说道:“好吧,那我等你。” 殷幼心想,虽然它现在狐狸尾巴一扫就能把江益渠逼退在十步以外,但那老家伙活了千百年那么能耐,谁知道他百年后还能不能打的赢他。 既如此,倒不如趁现在立下约定,百年后老家伙自个儿灰溜溜地走掉,把余郎让给他。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事儿对他有益无害。 然而,殷幼做梦也没想到,余慎骗了他,他既没有告诉他等他的是一具骸骨和一个将死的老人,更没有告诉他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拥。 · 余东羿始终认为两个人一起慢慢衰老是一种浪漫的爱。然而修仙副本追求的是长生,是与天同寿,慢慢长日,两个不老不死的人成天待在一起,世间沧海桑田,他们却始终一成不变,那当真是无聊得要命了。 或许去往别的世界可以更有意思,但他家媳妇的灵魂老东一坨西一块,要是总跟着他漂泊不定,或许总有一天出意外的时候,余东羿舍不得这样。 百年后,用余某人的骸骨修补天梯,两道灵魂合二为一,飞升,去往审判庭—— 这是稳定爱人灵魂唯一的方法,而余东羿会在审判庭那里等他。 没有生离死别,有的只是白头偕老,重获新生。 余东羿:【只是委屈了小狐狸。】 一出关看见情郎和情敌一起老死,还不得不照他留下的一眼,一头融合了情敌的灵魂,另一头又拿情郎的骸骨去补天梯。 419:【那为何不跟他提前解释清楚?】 余东羿笑了:【宝贝,我总不能让媳妇刚一入职审判庭就先被判罚违反条例。】 审判庭规定无关人士不得知悉审判庭相关事宜,否则依照规定给予泄密者和知情者相应惩罚。 当然,泄密本身只是可能判罚的条例,而余东羿在小世界故意钻漏洞运作让他老婆入职审判庭,少不得也得被罚没收退休资格,一切重头再来,那才是板上钉钉的惩罚。 419愣了愣:【……抱歉先生,我忘了。】 它陪余东羿从入职到退休,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只有419才知道,先生对无穷无尽的任务世界究竟有多么厌恶。 先生看似随便,却自始至终是个重情的人。 那种被任务压着走,仿佛一根锁链拴在脖子上的感觉自是不好受,许多时候419都觉得压抑了,余先生却总一副满不在意的随性模样,让419情不自禁跟着放松下来。 当初先生完成了双倍的任务量,换他和419一起退休。 如今他要重新再走一遍,为了那陪伴他无数副本,灵魂四分五裂、不断失忆又饱受折磨的爱人。 余东羿:【只是得连累得你陪我一起重新当打工人了。】 余东羿歉意道:【不好意思,宝贝。】 419晃了晃电子脑袋:【哪里,能重新与先生您共事是我的荣幸。】 · 江益渠索要了余东羿百年时间,他放弃了修炼,心甘情愿当凡人,要与余东羿一同白头偕老。 耕田,砍柴,酿酒…… 做了农家郎的余慎还是老样子招人喜欢,常有郊游的小姑娘途径此处,对余郎一见钟情。 但这会儿那余郎却没四处留情了,对来客他温和有礼,对求爱者却不假辞色,问就是只说:“恕我一届村夫,家里那位管得严,不敢在外面拈花惹了。” 日出月落,时光荏苒,两人一道衰老。 某日,余东羿为师尊梳头,却扯出来一根白发。 余东羿笑道:“师尊为我而老了,当真是受宠若惊。” 江益渠的容颜不再光彩,凡人身姿也少了几分当年高不可攀的冷淡气息,却自始至终能在余东羿眼底望见那一抹深爱的感情。 即使白发苍苍,即使皱纹遍布。 约到两人容颜都化为凡人大约晚年的模样,殷幼出关,先解了玉央的奴契,后又来望了余东羿一次。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殷幼急坏了,“那老家伙自己变成丑东西就算了,居然还带害得你?” 冠绝修真界多年的舒云朗月曜希君,何时曾佝偻过腰背? 余东羿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笑着说:“阿幼嫌弃老头子了?” 殷幼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要我给你灌点修为吗?” 余东羿婉拒道:“不用,若师尊知道得不高兴了。” 灌修为得两人坦诚相待,还得肌肤相接触,余东羿答应了江益渠一心一意,别尽量避免这般让师尊误会的事。 殷幼皱眉道:“连碰你一下也不行吗?糟老头子真是无赖!” “好啦——现下我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而已,”余东羿像个老顽童似的朝他挤了挤眼眸,“若你真要灌灵力给我,待到百年之后也不迟啊?” 殷幼犹豫了一阵,妥协道:“那我去给你找些延年益寿的灵药来,你吃一吃,可别不小心老死了。” 余东羿倒也不曾拒绝,只道:“那便多谢阿幼了。” “慎儿——” 遥遥的,一句呼喊声传来。 余东羿立在山坡上朝夕阳那头望了一眼,笑道:“呦,老伴儿来接人了。” 余东羿朝殷幼拱手道:“那咱便下次再见?” 殷幼闷声点了点头:“嗯。” 江益渠已然年迈,一头银白斑驳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编好,穿着一身朴素的棉布衣,杵着拐杖上山坡来。 殷幼一照面看见他,只觉得面前的人简直像是陌生人一样,对他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甚至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余东羿已经颇为热络地迎了上去,扶了着江益渠顺着山道往下走,嘴里还顺溜地关切说:“大老远怕上坡来干嘛?昨儿不是还不小心摔了一脚嘛,我灶上给你熬着骨头汤,回去可得喝两口。” 殷幼神识颇广,听见江益渠边下山路,边含着笑意嗔斥了余东羿一句:“知道了,啰嗦。” 余东羿讪笑说:“老头子嘛,上了年纪总得唠叨一些……”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殷幼心中百转千回,他隐约仿佛能感受到江益渠心中的惬意与满足,一时之间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默默腾云离开。 · 老年应该在日暮燃烧之时咆哮。 百年过去,殷幼出关那天,余东羿给他递了音讯,叫他到九龙灵池。 “来了?” 余东羿缓缓转身,青年的殷幼长身玉立,朗朗英姿。 而余某人已经老得不像话了。 “是不像话……”余东羿快撑不住了,说一句话得喘上好几口气,就这样他还能愣生生站立着,脚边放了一架玉质的棺椁,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装的是谁。 偏生老头子心态还不错,他回答殷幼道:“手背的皮肤一摁一个坑,半天弹不起来。脚还有点水肿,得穿宽松点儿的老布鞋。除此之外,别的倒也都还行,刚送师尊合眼的时候还给他讲了两个笑话。” 玉棺中,江益渠的脸色温和平静,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 殷幼颤抖着声,看向他道:“你……” “没事儿,也不用忙着帮老头子续命啥的,”余东羿摆了摆手,又粗喘了一口气,扶着棺材说,“就是得劳烦你,待融了师尊的神魂之后,有些事要你做。” 殷幼沉沉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道:“你会活着等到我醒来吗?” 余东羿和蔼地笑了笑,又是极其自然地吐出一句假话:“当然。” 殷幼忧心忡忡地盘腿端坐在灵池空地之上的半空中,将江益渠的神魂吸纳入肺腑之中。 待吐纳回源,睁眼,他看到的是躺在玉棺里的两具尸身,一具与另一具紧紧相拥。 那百年的记忆蹿入识海,不知何时,殷幼已泪流满面。 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完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江益渠,还是那只从荒野里捡到余郎的半妖狐狸。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江益渠死前,余东羿对他说—— “不好意思了,小狐狸。” “待你飞升之后,我等着来迎。” “从今往后,相伴一生,千难万险,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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