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好伤,他朝晏广义的两支断臂的创口觑了一眼。两个碗口大的疤裸|露在外,里头筋脉翻开,即使渗血不多,看起来也格外狰狞。 晏广义尽可能坐在马车内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警惕地注视着他,见他投来视线,便立刻外强中干地瞪着他道:“做什么?” “晏主无需如此防备。这药还剩着点儿,要不我给您包扎包扎?”余东羿试探着道,“放心,既是九千岁留给我用的,里头不会有什么手脚。” 晏广义居然一反常态地嗤笑一声:“好啊。” 刚才还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主儿,现在便肯忍着让他靠近了? 余东羿倒还蛮好奇他能使出什么招,于是捏着酒瓶子上去对着晏广义的伤口把酒稀里哗啦地倒了个精光。 “嘶——”高度酒对残肢断口的刺痛,令晏广义疼得咬紧牙关。 “有这种伤在还能一声不吭,晏主真乃勇士。”余东羿由衷叹服他。 “你不也是吗?”晏广义嘲讽他,“少说闲话!裹伤便裹伤!” “是——”余东羿拖长了尾音道,“反正邵钦给洒家喂了毒|药,洒家若不心疼自己这条小命,又怎么会眼巴巴地来帮你?” “呵,你以为朕不知道路上跟着有多少潘犬?只怕是半天不见你下车小解,便已经冲将上来将朕与邵钦斩杀了吧?”晏广义自嘲间,败落感如木叶萧萧,大有项羽乌江自刎的气息。 余东羿一挑眉,故作惊讶说:“那岂不是在你们寻到救兵之前洒家都不好得有个什么闪失喽?以防万一,邵钦是不是还得在我小解的时候将刀别在我脖子上陪我一起啊?” “荒谬!”晏广义圆目一睁,当场就给了他个头槌。 余东羿:【哎?】 意识脱离,只见他断了右臂的身体被头槌猛击得后仰,嘭通一下整条倒在了马车中。 419:【先生,您晕过去了。】 419:【失血过多,建议开启休眠模式。】 除因健康值过低而强制进入休眠外,宿主也可以在意外昏迷的情况下顺势选择一阵子休眠。 情敌用头槌泄愤这招他多多少少有点儿没能想到。 余东羿:【好歹是当皇帝的人,随便逗两句就能那么冲动吗?】 要是让凌霄卫侦查到他不动弹了可怎么着? 419:【所以要先睡一觉吗?】 要一直维持“痛觉屏蔽”,系统好累的噢。 余东羿也体谅小宝贝无薪加班,从善如流地说:【那就先来个72小时套餐。】 419:【好嘞。】 419:【叮!开启宿主休眠模式!生命体征好转中……】 · 这头,余东羿倒是大觉一睡万事不理,换到邵钦,却是一停下马车就看见兄长皱紧了眉头唤他:“钦弟,他晕过去了。” 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余东羿那身板壮如牦牛,晏广义自认比他多断一条胳膊都还能撑,没想到小小一击就能把这人撞晕。 “会不会是装的?”晏广义怀疑说,“他想让凌霄卫来围殴我们?” “不,他在发烧,”邵钦以手背贴上男人发热的额头试了试温,“我在月神寨时见过他这般,晕了整整有七天。” “那怎么办?你我二人尚未来得及走出晏境。”凌霄卫正在一旁伺机攫取、虎视眈眈。 “那便让他们来,”邵钦压低了声对晏广义说,“我给余慎喂的是无解之毒,即便不发高热,半个月之内他也必然身死。潘无咎却不知此事。倘若他还想要解药解余慎的毒,就必然不会轻易动你我二人性命。” 晏广义眼眸深沉:“万不得已,朕也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必不会让朕一个废人拖累于你,邵钦。” 邵钦登时沉下脸,严厉呵斥道:“兄长!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会因此弃你于不顾?今后莫要再说此等胡话!” 当夜,二人寻了一处空旷地,在马车旁支了帐篷,收整休息。 邵钦特意将余东羿的身体摆放在帐篷外的篝火旁边,他在他身侧立了一阵,静望漆黑一片的远处,而后,几乎是有恃无恐地,转身进帐休息。 隔日一早再出来,二人果真见到余东羿人还在,且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袭干爽的衣裳,身旁摆着几帖黄纸包的草药,身下垫了厚厚的软垫。 果然,一旦凌霄卫的圣手检查过余慎的身体,发现无法解开他所中的毒药,他们便会保守地继续退居一旁,默默地守到邵钦给了余慎解药的时候为止。 “因为他们尊主下的令,是绝对不许伤及你的性命……是吗?”邵钦深深地凝视着余东羿沉睡的侧脸,“余慎。” 如此,邵钦与晏广义夜伏昼出,一路马不停蹄地,朝西南方向继续前行了三天。 三日后,夜,星月交相辉映,篝火阑珊。 二人松散地坐在篝火旁,邵钦先用捡来的枝丫戳了戳篝火,又将肉干烤热,喂到晏广义嘴里。 肉干喂了一半,晏广义迟迟没有再吞咽下一口。 邵钦察觉异样,关切地问:“口渴了吗?兄长,还是想吃炊饼?” “不。”晏广义沮丧地摇了摇头。 邵钦又问道:“那便是要如厕吗?我扶兄长去。” “不用了,邵钦。”晏广义说。 他这般消沉不是一蹴而就的。自打从断臂那天起,即使有邵钦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像这般连小解都需要人帮忙解裤子的羞耻感仍然无时无刻地萦绕在晏广义心头,使他难堪。 邵钦认真地注视晏广义道:“兄长不必与我客气的。” “朕已经没了双手,”晏广义目光呆滞地盯在摇晃的火影上,“无法自己吃饭、喝水乃至沐浴,更何谈拿起那把剑?呵,朕连要保护的臣民都没有了,朕……我又哪里还算得上是个皇帝?” “若不是兄长早有远见,在西夏布局留下盟友和人马,我们现在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又何谈能东山再起呢?”邵钦目光灼灼地盯着晏广义,“能成为兄长的左右手的人,这世上比比皆是,但能代替您成为雄主的,却一个也无。” “真的没有吗?邵钦,”晏广义对视他,“与圣女交好的是你,向朕提议留一后手的人,也是你。” 邵钦眸光微微闪动,偏过头颅说:“我只是一把利器,兄长,握住剑柄的人是你。” “我的王城已经被破了,邵钦,”晏广义沉声说,“但你的还在,未来……” 邵钦一口打断他:“兄长莫要逼我!” 晏广义高昂而急促道:“还是说,你还在恐惧杀了他吗?自古称霸的雄主,哪个不是手里沾满血的?你怕毁了他的家乡!怕破了他和你自小长大的王城!你怕你今生最后这点儿念想消失!” “兄长!我已与余东羿势不两立!我给他喂的是不可挽回的绝命药!都到这个程度了,我哪里还会舍不得他?”邵钦气血涌上头颅,口不择言道。 “钦弟,”晏广义的话语忽然缓慢深沉下来,“你摸着心问问你自己,这几天除了赶马和照顾我,你究竟看了他多少眼?” 邵钦整个人猛地愣住。 ——几乎没有一刻,余慎不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邵钦是恨他。他恨死他了。 每夜入梦,鼓八、回五、剑三、赵一……他的部下们凄惨的死相就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们都死不瞑目啊。盼儿上次见他还说要分他一块儿糖吃,再见面,就已经只剩攥着糖纸的尸体躺在他眼前了。 可一睁眼,余东羿这个活人又无时无刻不伴着他。 “我恨他为什么投敌……要投,还偏偏投的是那个人,”邵钦攥紧了拳头,隐忍着滔天海浪的愤慨说,“我自小虽父母早亡,却有叔伯姑嫂视我如己出、垂爱我胜过亲子,更有爷爷为我尽心竭力,教我治世经学……可潘无咎不过一封诏书送上,便将一切所有都毁于一旦。” 那可是一夜之间啊!当朝内阁元老、太子太傅邵公被送进昭狱,再不见天光!邵氏阖族,无论部曲家仆、男女稚童,一个不留,全被满门斩杀! 四年前,邵钦扮作皮七回到东渠胡同,立在邵氏门庭的台阶上,都还能觑见脚下干涸的红黑血渍,仿佛依稀还能嗅到灰尘中翻涌的冤魂血气。 “他要我怎么甘心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替一个杀我全家的仇敌效力,为虎作伥……”邵钦喃喃道,“他与山狼、刘杉等人多少次彻夜饮酒?三年来更早已与鼓八、回五他们握手言和,彼此敞开心扉……自那夜叛离后我倒还不曾与余慎说过话,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晏广义理智道:“倘若余东羿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你我麾下的人当做同僚,杀敌人又有什么错呢?” 同样是斩杀敌军,邵钦杀匈奴是杀,凌霄卫杀晏主是杀,难道胜利者都要因杀了手下败将而偿命吗? “是嘛?”邵钦失落地望了眼身旁沉睡的男人,眉眼中隐约骐骥的光芒逐渐消失。 419:【啊啊啊摁啊他在摁啊!】 余东羿被震醒,捂着意识海里颤抖的天灵盖安慰说:【乖,睡着呢,宝贝别喘。】 419在休眠时托管着余东羿的各项体感,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开启了“痛觉屏蔽”,才呼呼喘匀气说:【毒解好了,邵将军正在摁着您的疤!】 哪里的疤?余东羿发现自己断臂的豁口刚缓了没几天,又在外力重压下稀里哗啦往外冒血,惊了一跳。 他连忙接管身体装出很痛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喊了声:“邵钦!” “不装了吗?”邵钦松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潜伏在周围丛林中蠢蠢欲动的凌霄卫,“明日开始弃车骑马赶路,待进入西夏后,我给你解药。” 身受重伤还得在马上颠簸,那可够遭罪的。但余东羿没法儿反抗他,只能强笑着说:“好啊!麻烦以忱从我身上下来,再劳驾给我一碗稀粥。” 他这都十天半个月没有进食了,要不是有系统吊着,说不好得梦回审判庭。 419:【您昏迷时邵将军给您喂了的,还有药汤。】 余东羿:【嗯?给洒家喂了毒药以后良心发现,开始做临终关怀了?】 419:【还有在休眠时您大小便失禁,也是他给您擦的身。】 这就让余东羿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在山寨的时候他也休眠了整整七天,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会儿俩人刚破镜重圆,现在是黏上的镜子又给碎光了。他和晏广义一个大小便失禁一个残废,邵钦一人伺候两个,怪辛苦的。 · 邵钦望向余东羿,眼神颇为复杂。 既然骑在余东羿身上压他的伤真能把这人唤醒,那前几天他是不是也在装?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邵钦怒瞪他,“还以为这样逃避就能让我放你一马吗?” 余东羿被他问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糊弄媳妇儿老有一套。他苦笑着说:“我都快成将死之人了,总想着能听你说几句软话吧?要么听不成你的话也好,总比惹你生气来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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