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的晨曦,要升起来了。 天边浮上一抹鱼肚白,渐明地吻上男人背光的半面脊背。 就这一整夜,男人不厌其烦地在海棠枯树枝里刨来刨去。 这里的每一寸他都埋头翻找过。 海棠树枝多且细碎,余东羿就捧一把筛一把,再弃了旧的,挪一堆新的。 那些刚烧过的枝丫还烫着手,他跟无知无觉似的径自去抱一堆起来。 如此,男人乐此不疲地捣腾了一整夜,就为了给邵钦找一双能些微散发点儿光的玉球球。 曾有无数次,邵钦被余东羿的披心相付,所感动到热泪盈眶。 但现在,他只觉得幼稚而可笑。 · 皮七面若冰霜,站得离余东羿三尺半远,冷飕飕地问他:“你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让我兄弟们、冯府麾下兵将们担着攸关性命,宁肯不惜得罪凌霄卫也要陪你枯耗一夜吗?” 余东羿笑了笑:“既是赠予你家将军的礼,怎般的代价都不足为惜。” 皮七不屑地觑了余东羿一眼,再次将男人由头至脚审视了一遭。 从余东羿折腾一夜,灰得一塌糊涂的衣裳—— 到男人新冒出胡茬、发髻略散了几缕乌发,不修边幅头脸。 就这再一遭,再这一眼,皮七一呼吸,理智瞬间回笼,疑惑迸进脑子里。 · 细想那天在拜相楼,余东羿掳走潘无咎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连凌霄卫刺杀邵钦、邵钦尚未身死——此等机密,余东羿都能切真确凿地知晓真相? 说是他被潘宦囚禁,可谁又会真把凌霄卫重中之重的秘密,透进一个囚犯耳朵里? 到头来,除了一个“余东羿仍趴伏于阉党宦官脚下”的定论,邵钦再无暇多想。 · 这男人什么丑事没做过? 当初邵钦被逐出家门、远走边陲的时候—— 邵钦在塞外吃苦受罪、燕京城邵氏满门抄斩的时候—— 他余东羿不照样和太监眉来眼去?于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吗? 余慎,曜希君,余东羿—— 大事做不成,小事看不上。一朝得势,翻脸不认人。 可就这么个废物,他爱了整整十余年。 · 难不成余东羿真以为,他一个年近而立的男人,事到如今还能靠着一张嘴花言巧语、一身奇淫巧技就去诱得他邵钦要生要死吗? 感受到衣料下紧贴胸膛肌肤的那一块温润玉佩,邵钦不由满腔嘲讽。 自己真是蠢,人家在燕京活得好好的,与潘无咎彼此互通有无。 今次余东羿特意拖他来有凌霄卫蹲点的地儿,说不定是想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 可男人那些实打实的累累伤痕、他畸形怪态的臂股腿骨,又做何解释? 以及他那些底里深情的言辞、他千里远送的玉佩,难道竟当真半点儿情谊也不留? · 最大恶意的揣测,已然伴随着一股怒意勃|然而喷,皮七呵斥道:“余东羿,既不肯走,直言便是!何必用这种噜苏琐细的无用之事来白费我等时间?你道世人都如你一般吊儿郎当、无所事事?非得叫所有人都围着你转才甘愿吗?我尚有同僚在与凌霄卫周旋,而你……” 却为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手玩物件儿,害得我百虑攒心…… “哗!” 悍然一声,刀光剑影,如有雷霆射金之势。 皮七的一番怒骂,戛然而止。 有埋伏!暗箭! “小心!” 紧接着,皮七忽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山移海倒。 是余东羿长臂一揽,雷厉风行,裹着皮七的身子硬盘了一圈,错身转两步,才将将让皮七躲过最难防的那支冷箭。 “是凌霄卫的追兵。” 余东羿嘚吧一声,轻功身影如登萍渡水般,他跟携了袋生米似的把皮七扛起来。 冯渊部曲一队,在院外备了膘肥体壮的骏马。 一切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几个呼吸的功夫,皮七猝不及防,转瞬被扛上了马。 “驾!”余东羿抢了冯|兵的马鞭,一夹腿,骏马疾驰而出。 噔噔噔,上下颠簸,如腾云驾雾一般,两人飞跃而出。 皮七被横扣在马背上,面朝马肚子。 为防不慎坠马,皮七的手狠狠擒住余东羿踩马蹬的脚腕。 他抓得太紧了。 那力道狠得像是要把余东羿连脚带人一把拽下黄泉地狱似的。 无他,只因为不这么狠掐,皮七难消臀部阵阵火辣。 “啪!” 余东羿真是疯了。 男人一边扯着缰绳纵马,横跨于房舍、草棚之间。 另一边,余东羿居然一噼、一啪地朝皮七臀上落了十来个巴掌。 皮七被颠得头皮发麻,那狠厉爆|拍的触感,先是一阵凉丝的刺痛,紧接着酥麻晕开。 再来,“啪”一下又一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暴|涨蔓延,席卷了皮七的整个脊梁。 皮七浑身都颤了。 这头,余东羿每击打一下就恶狠狠怒骂他一句。 “而我?而我却他妈救了你一顿!” 噼里啪啦如火花噗呲,余东羿下手道:“骂得爽吗?操!老子忍你一晚上了!” “什么玩意儿?邵钦都没敢在老子面前摆脸色!你他妈算老几?” “说是给你主子找点儿东西,待事办成了,洒家在你家主子跟前儿提你一嘴,好叫你讨讨上级的青眼,日后晋升顺遂点。” “你倒能耐!明眼人一看就知那堆碎炭枝子又多又杂,单剩咱俩一伙儿去刨掇。都这样了,我俩彼此间多少得搭把手吧?可你皮大老爷呢?坐享其成啊?光顾着在一边儿整晚上地看洒家的笑话了是吧?” “挨得近了就给一拳。鞋面儿脏了都能往墙根角靠靠。合着洒家是乞丐?给你家将军的玩意儿你是半点儿也瞧不上眼,还当粪坨?” 皮七被他满口胡言、还没错找错的这一番话,给惊愕住了。 “信口雌黄!那是你要苦苦哀求,看在将军旧物的份上我才好心帮你。我都已令鼓八、回五寻追暗哨而去,替你拖延了整整一晚上功夫。如今凌霄卫卷土而来,他们卖了命还生死未卜。我哪知那是什么物件儿?便是不帮你刨垃圾又如何?岂容得你一个混账东西倒打一耙?” “他们是邵钦的人,个个儿骁勇善战、身手不凡,纵是冲撞上了凌霄卫,撒腿一逃也能妥妥安生。退一步讲,要是万一谁有个好歹,那也是邵钦失了心腹,洒家有责,洒家便亲自到邵钦人面前去交代。” 余东羿再给他一掌:“你倒那么气?一副又冤枉又委屈的样儿。瞧洒家从炭里翻出两颗球来,你也是大失所望,撑着那一股子哭不哭、笑不笑的丧气劲儿。高低一弄下来,洒家倒摸不明白,你是真担心同僚,还是另有所图了?这么上心作甚?那是老子给媳妇的玩意儿,干卿底事?” 皮七人束缚在马上,手攥着男人的脚踝和马鞍,脚只好悬空着乱蹬,是四不着落。 余东羿也真能耐。 按理说纵马的人,还是快马扬鞭的策马者,该一手驭着缰绳控稳马头,另一手扬鞭抡落落到马屁股上。 可这男人倒好,方才一上马,狠甩了几鞭后,他就把马|鞭手柄顺着皮七后脖颈的衣领口塞进去了。 这就能腾出手来教训某位端了一晚上高架子的皮皮大爷。 皮七一察觉到有根硬柴火似的东西贴着他的后脊背钻进去,整个人就像被凶蟒缠起来似的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是膈应万分、嫌弃万分。 那马|鞭是部曲家的器械。谁晓得这鞭子,在马棚、仓房里挂了多久?积了多久的灰?又被多少糙|汉|的脏手握过? 骠头骏马,奔腾不歇。 再来一下,余东羿手巴掌心都拍紫了。 皮七被男人死死压制,后背心一弹起,就得跟泰山压顶似的,被余东羿一手、一拳、一握柄、一肘击,再重新摁回去。 皮七无处着力,疼得眼尾泛起生理性的湿气,怒喝道:“你疯了!这是在马上!把那脏东西拿出来!” 听皮七战战兢兢,余东羿嗤笑朗声道:“哈!不在马上,难不成还床|上去吗?皮皮哎,凌霄卫要杀的是你,是你这个邵钦的亲卫。老子半拉身子挡着你就怕你高低挨两下。你还嫌老子发癫?” “谁要你管?” 皮七五指用力,把余东羿的脚腕,扣出汩汩血流。 余东羿咬嘴皮“嘶”了一声,更大力地高落鞭子,休管鞭尖是擦过了人|肉,还是驯了马。 余东羿互相伤害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躲啊?洒家都跟你说了,那箭上有毒,擦了碰了,一麻得麻上半个月。若真捅进肉里,那就是一条小命呜呼了了。你看见了吗?知道藏了吗?一会儿冷叹一会儿空笑的,发什么呆?玩哪门子的哀春伤秋?” 皮七冷道:“方才是一时疏忽。放我下来,皮某自会与凌霄卫周旋!” 余东羿没好气:“屁!洒家要真那么听话,你家将军早拍拍屁股一溜烟儿走了!哪还儿上赶着眼巴巴地来叫你绑我?” 皮七难以置信,气急败坏道:“将军才没有上赶着你!” “你说的可不算,得要将军自己来说,”余东羿狡黠一笑,朗声道,“咱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个小皮皮有本事就把邵钦叫来,否则,任凭你今天被什么阿猫阿狗的仇敌追到何处,老子都能练你一路!” “有病!”皮七已经痛得擒不住他脚,忍不住去捂自个儿的臀背了。 余东羿嗤笑一声:“哈,知道疼了吧?这才多久?来,咱换正面坐坐?” 男人拽着皮七一倒腾,揪兔耳朵似的,把皮七颠倒了个儿。 哄! 皮七一个鼎铛落在马鞍上,背抵着余东羿的胸膛,登时就铁青了脸色。 皮七疼拉了,指甲陷进余东羿鼓囊囊的手臂肌上,像要把男人生吞活剥似的,低吼一声:“余东羿!” 余东羿笑了笑,扬鞭策马,明明火烧眉毛,在风驰电掣了,他还能一派悠闲风姿:“哎!猴儿叫师父干嘛呐?” 余东羿早看皮七扮得像猴儿,终于有遭机会开口调侃两句。 说罢,余东羿还一扶手掐着皮七的腰举了举,力求让皮七整个人的臀|部都浑圆饱满地结结实实盖在硬邦邦的马鞍上。 腰上手的一刹那间,顿时,皮七如遭沸水浇头一般,心脏开始狂跳不已。 “嗖!” 有一道利刃,从两人头颅一侧疾刺而去,令人不寒而栗。 驰骋一路,余东羿只来得及甩了他们一小截,很快,凌霄卫便马不停蹄地追奔而上。 “哈哈,追来了!追得好!爷带你逃命!” 余东羿终于不闹了,赶忙地从皮七后脖沿抽回马鞭,还故意用手柄朝已经坐直的皮七的侧腰捅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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