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东羿朗声大笑起来。 · 七日,转瞬即逝。 海棠花小院,潘无咎睁眼,见下属跪立在地上颔首。 “恭喜尊主苏醒!恕属下一等无能。此等久睡不醒之症,竟连凌霄医手也束手无策。” “无妨。” 潘无咎翻身,下了床,一阵风似的,他一脚踏到院外。 潘无咎松松筋骨,内功的气浪带起连天的飞沙走石。 众凌霄卫愕然:“尊主的功|力,居然更甚从前?” “嗯,”潘无咎握拳,内视了一阵脉搏,“大好。” 不愈重伤,沉眠七日后,无药自愈。 非但如此,在凌霄卫眼底,潘无咎的一头驳杂的华发也重新容光焕发变得乌黑茂密起来。 至于潘无咎自己,更是感觉耳清目明、意气风发,人生如再少。 神迹! 凌霄卫恨不得五体投地,叹服万分。 潘无咎静立半晌后,道:“咱家安排的事,怎么样了?” 凌霄卫禀报道:“是!尊主果真神机妙算。余氏军,已经带头围了凌霄塔。” “嗯。” 潘无咎又问了些细的,妥善布置下去,确保交锋当夜能一举胜券在握。 · 七日,将好是七日。 千钧一发之际,但凡余东羿再晚上半天给潘无咎用药,让潘无咎多睡几个时辰、多耽搁半日,九千岁提早设下的棋盘都有可能会被搅乱。 可就是这么巧,潘无咎醒在此时。 大局在,有天时地利。 且他一身顽疾尽数康复,更有了人和。 思及此处,潘无咎苦笑一声,低喃道:“他倒是助了我一遭。” 身强体壮,潘无咎器宇轩昂,干脆施展了一下拳脚与下属切磋了一把。 比斗一遭儿,公公浑身舒爽,发了阵汗。 练武毕,备水,沐浴,入屏风,潘无咎脱掉衣衫。 然后,九千岁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根坠链。 细长的银链,链上坠了一颗泛着荧光、风格低调的戒环。 是他沉睡时戴了太久,以至于他的身体早已把衣衫下、贴靠肌肤的戒环焐热了,戴成习惯难以察觉。 冰凉的银质金属,此时也闪耀出一丝温暖的荣光。 这枚戒指太轻、太细。 唯有揭开衣襟,一身裸|程,潘无咎才发现得了它的存在。 无声无息,融入体肤,温润亲和。 倒跟那个人于情|爱中轰轰烈烈的风格,截然相反。 潘无咎掐起银环,细细摩挲,却见环上如飘带萦绕般系了几缕莹白的丝线—— 是潘无咎无意中落在枕上、或被余东羿手贱拔走了的几根华发。 余慎把他的白发嵌进了银戒里,绕成了如梦似幻一般的浅淡云纹。 “呵。” 得要费多少心思,有多心细精湛的技艺,才能将软如蚕丝般的发缕一根根地束缚进生冷的金属里? 天生一双巧手啊。 可惜,手的主人将潘无咎的身体抚|摸了个遍,心却不在他这儿。 潘无咎笑了,想到他一醒来就扬手撕掉的那一封余慎写的绝|情信。 “……明明之前还说着,要烧断了念想。” 这又自相矛盾地给他了个新的盼头,生生不息。 火烈开场,溘然落幕。 大抵一段情,都是如此。 · “慎儿说,一枚爱人赠与的环戒该戴在哪根手指来的?” 静谧中,一个清幽冷冽的中年男人喃喃念了几句。 下一刻,再看,九千岁的左手无名指上莫名多了一抹不起眼的银光。 · 没那么容易轻了。 潘无咎心道。 即便是分了,他二人,也有再重逢之日。 只不过,在这之前,野马在马厩里被得拘太久,正逢马厩重修,也是时候放马儿出去、松松蹄子了不是? · 说句实话,在这个世界越久,余东羿就越想念那个傻老婆。 和娇蛮易碎的金玉帝、暴力专横的九千岁、身负深仇的鹤归小君比起来,他家盘靓条顺的傻老婆邵钦,简直是余东羿的梦中情零。 苦熬了七日,盼星星盼月亮,余东羿总算盼来了邵钦——的手下,皮七。 余东羿:“你家将军呢?” 皮七:“那么挂念将军?” 余东羿:“是他该挂念我。” 皮七:“将军与你早是陌生人,又怎会把你放在心上?” 余东羿吃瘪,破罐子破摔道:“那算我惦记他。你家将军呢?” “死了。被潘狗派凌霄卫行刺了。” 余东羿讥笑:“死的根本不是邵钦。你家将军呢?” 皮七愤愤:“你果然与奸宦有纠葛!” “洒家与潘无咎有没有瓜葛?到了邵钦面前,洒家自己会解释。你家将军呢?” “啧,一而再再而三,你烦不烦?” 皮七嫌他刨根究底了,蹬腿从房梁上跳下来。 他猴子荡秋千似的,一手抓着房梁,另一腿就要给余东羿来个窝心脚。 余东羿也不含糊。 养精蓄锐七日,他被潘无咎榨|干的精|气神都补回来了。 此时余东羿迎了上去,和皮七撞在一起,两人一阵拳打脚踢。 他们俩从屋檐下打到碧瓦上,从房舍里打到竹林外。 余东羿一心二用极厉害,一边动手一边挑拨说:“我说皮皮,那日在拜相楼里交手洒家就隐约察见了——你内功深厚与邵将军如出一辙,可这招式怎么偏偏有点儿像半路出家的啊?” “既要打,干脆就真刀真枪的来!还是说你怕拿出真本领伤了我会被邵将军怪罪?” 皮七大喝:“将军才不管你死活!你个负心汉、浪荡子,死了更好!” “唰!” 余东羿骤然停住。 皮七一拳差点没收住,当即就要打到余东羿心口的命门上。 可余东羿居然半点儿不退,躲都不躲—— 像是不知道这一拳能揍得他卧床三日似的。 皮七吓了一跳,连忙自废力道退回去。 “唔!” 待站稳,皮七闷哼捂胸咳嗽一声,吞下了一口喉头翻涌上来的瘀血。 “作甚不躲?”皮七愤怒质问道。 “给你看点东西。” 余东羿开始脱衣裳。 皮七一整个愣住,眼睁睁看着余东羿解了外袍,连中衣都褪下来,露|出精壮的胸膛。 夏夜,繁星满天,竹林清爽,凉风阵阵。 皮七立在竹林里,看了半个光|溜|溜的美|男,脸一下子红透,红得更像猴子屁股了。 “禽兽!不害臊!”皮七连忙撇过头,站得晃晃悠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想什么?”余东羿无奈笑了笑,“给你看伤。” 皮七迟疑不定地扭回脑袋,见余东羿的身上,赫然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是一道贯穿了整个左肩,从手臂延伸到胸膛的凌厉剑伤。 疤痕狰狞,像百足的蜈蚣似的,蜿蜒崎岖、丑陋吊诡地攀爬在余东羿肩头上。 那么大一条疤,他受伤时那砍痕该是怎样的深可见骨? “这个,初春时小秦淮砍的,”余东羿笑笑,“可疼了。还有这个……” 余东羿撸起裤腿,再比划比划自己的手臂。 皮七心神大动,舌头打结,愕然问:“你的骨头,怎么……变形的?” 余东羿脚腕、手腕的骨头都微微弯了一小节,拧成了个不显眼的弧形。 这种弯曲变形的残疾都是日积月累、滴水石穿磨出来的,不疼不痒,倒不妨碍生活和轻功。 就是遇到心细的人,一打眼准儿能看出来。 “某位名公公囚禁了洒家数月,每日以三十五斤重的锁链捆绑于我,日夜不松。这么搞,洒家还能有个人样儿么?” “哦,再有,”余东羿喊了声皮皮,笑问,“你瞧洒家的脸,能看出什么来?” 夜深,只有月光照耀,皮七看不出什么,摇了摇头。 “那再凑近点。” 皮七凑上去两步,挨着余东羿,看了看他右边脸庞子,迟疑道:“一道,白痕?” 余东羿肌理匀称,肤色小麦棕深。 他硬朗的侧颜上,攀了一条锋利笔直的划痕。 那划痕,像是结痂、再痊愈后仍有的浅浅一道白印子。 虽说世俗里的男,不似女子那般怜芳自伤、爱惜容貌,但好生生一张脸硬多了半拉瘢白,也叫人惋惜。 “是嘞!”余东羿趁皮七脑袋勾过来,伸手偷袭,往他脑门上狠狠揉了一把说,“这可是凌霄卫的银箭头射的,上头抹了毒,就沾上一点点,我手脚麻了半个来月。” 余东羿苦笑:“身体麻了也不敢说。只要人还能动弹,就不得不整日早起贪黑地干活赎|罪。” 419:【早起贪黑(×)】 419:【通宵达旦打架+大白天睡懒觉(√)】 419:【卖惨第一人(●)】 皮七浑身僵住了,似乎是不忍。 他的眼眶渐渐开始泛红了。 余东羿也望着他这副模样。皮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不自在地拍开余东羿的手,随即立刻背过身,略微急促的呼吸导致他的肩膀微微耸动。 小皮皮居然这么吃怀柔,心软程度简直跟邵钦不相上下。 余东羿略有些意外,再接再厉道:“咱知道你是将军信赖的人。那你可曾听他说过?我余曜希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就连与人比武过招都点到即止,哪里儿受过这份罪?” 皮七背着他嘟囔道:“那是你活该!” “是我活该,”余东羿苦笑道,“活该连你家将军的面都见不着儿。更活该到即使我想同他当面忏悔,也寻不到半点儿机会。” 皮七神色晦暗不明。 终于,皮七转过来,沉下声咬咬牙道:“将军他不想见你。” “至少,现在不能。”皮七说。 到此为止,余东羿开始相信邵钦居然真的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了。 余东羿扁嘴:【媳妇不爱我了?】 419:【邵将军明智。】 · 可真不爱了嘛? 怕不然吧? 私下里,419望着皮七,措辞道:【先生,其实他是……】 余东羿打断:【嘘,宝贝。】 余东羿微笑:【先别说出来。】 余东羿:【让你先生猜一猜,岂不更有意思?】
第27章 敌国将军(27) 所以说, 余东羿就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傻老婆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好骗。 · 皮七来冯府专程寻余东羿,自然是要应他先前所说, 负责押|解余东羿回大晏。 皮七强硬道:“这是我们将军与潘无咎公公一早谈妥的, 由不得公子您反抗。” “公子若是识相, 就趁早收拾行囊随我上路。否则, 休怪到时候我皮某人动了粗, 倒要叫金枝玉叶的公子您再蜕一层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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