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睡多久好呢……”余东羿负手在距离床边沿两步的位置停下,龇牙笑了笑,“七天七夜?怎么样啊?” 潘无咎沉默地望着他。 “待您一晕过去,我就将院子外边儿的三棵垂丝海棠连同您那盒玩具都一块儿给烧了。这次好,您半点儿念想也没得留。至于我呢?当然是逃之夭夭!” “幼稚!”潘无咎嗤笑一声,“普天之下还未曾有让人昏睡七日以上的毒。” “是药,非毒。”余东羿轻笑着顿了顿声,与香儿当初说那般一样缓缓地道。 说完,余东羿一揽手将潘无咎一大个人从床上带下来。 他的双手手掌就掐着潘无咎的两侧的咯吱窝,把中年男人像布偶那般提起来。 他高度也估量得合适,举着潘无咎令潘无咎的双脚将将好摆在地上,又踩得不落实处。 “这药见效慢,不易察觉。若不信,您且放宽了心站一站,试试能不能站得住?” 余东羿笑道:“叔叔别害怕。站不稳的话,这不还有慎儿接着您嘛?” 潘无咎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膝盖一软,像个刚蹒跚学步的婴儿似的,东摇西摆,跌坐在地上。 而余慎—— 他嘴上说着要扶,手却恶劣地没有碰潘无咎半下,反而是眼睁睁地看潘无咎腿一弯,任由九千岁跌倒,“哐当”跪在地上。 潘公此生头一次如此羞耻地成了个双腿无能的残废。 潘无咎身在石板,心却仍高得似在天边,仰头用危险的视线挖他道:“你敢逃?余慎。没那么容易的——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咱家也有法子……把你给逮回来。” “被您逮到算我倒霉!但至少,先让我去天涯海角溜达一圈成不?” 晾了他一会儿,余东羿还是弯腰把潘无咎捞起来好生生放回了锦被上。 余东羿拍拍他的脊背,哄小孩儿似的道:“叔叔您快些睡觉觉,闭上眼补补身体。等慎儿看着您安寝了,就当分手饯别完了行不行?” 潘无咎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咱家已经说了没有守卫,做甚不现在就走?” “单凭您一个被|操|得半残的软脚虾是没法儿追上我,可慎儿总有点儿新东西要留给您吧?您不睡着,慎儿拿不出手。” 余东羿笑说:“再不济,万一真有守备怎么办?倘若等到您不省人事、没法发号施令了,慎儿再逃,兴许还能动动嘴皮子诈上那些凌霄卫一回?” “毕竟到时候,一个床上昏迷、生死未卜的尊主和一个轻功绝顶、往外狂奔的逃犯双双摆在他们面前。是人总该分点心吧,追兵自然也会少几个。” 419:【叮!检测到世界主人物“潘无咎”当前中毒状态:毒性35%,体征好转中。】 “哈哈,好一个——”不知怎的,潘无咎大抵是隐约有些困了,竟爽朗地笑了笑,“舒云朗月曜希君,机关算尽余东羿?” “这话耳熟,”余东羿一敲脑壳,“叔叔也听坊间传闻?” “学你,胡诌的。” 潘无咎倚着高床软枕,嘴里冒出的是一句平和、从容的笑语。 · 最伤感在大中午。 外头太阳倒是烈。 屋里,俩人都各自垮着一张批脸,整得如丧考妣,谁也乐不起来。 余东羿肚子叽里咕噜叫。 他给潘无咎做饭,没给自己煮点儿,现在守着潘无咎睡觉脱不开身,余东羿大感自个儿日浓。 419:【叮!检测世界主人物“潘无咎”当前中毒状态:毒性15%】 余东羿饥肠辘辘,想用咕咕咕的胃袋,给潘无咎唱首摇篮小曲—— 却听潘无咎幽幽来了句:“余慎,咱家……该恨你的。” 余东羿讥笑:“公公要恨便恨呗,现在开始也不迟啊?” 这因缘际会,当真是荒诞。 潘无咎心想。 越是风雨交加时,他们便越裹在一起。一张榻上叠了两缕灵魂,抵死地缠|绵。 可到晴空万里了,大好的艳阳天,余慎又要狠心甩他走了。 潘无咎莫名问:“离了咱家,你待去哪儿?” “公公怎么也会问起这种期期艾艾的话了?”余东羿一笑,“能去哪儿?慎儿原曾想——” 他从坟里出来,“——在燕京,本本分分、安时守顺地开个破烂书院,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 可余东羿骨子里又哪儿是安分得下去的主儿呢? 他是不想招惹旧情人,可架不住他对情敌好奇啊。 这不? 先被小皇帝绑架,那是意料之外。 后来,余东羿半是故意、半是戏弄地在小秦淮吊了吊情敌,不小心把人家逗得过分了,他就被晏广义手下,提刀追杀了百条画舫—— 最终,是半个臂膀、鲜血淋漓的剑伤害得余东羿为了保命不得不求助于潘公凌霄卫。 “也是权宜之计,”余东羿伸手,替潘无咎掖了掖被角道,“若非惜命?我与潘叔您有旧怨,又自认没本事亲自手刃仇人,哪儿敢凑到您跟前来呢?” “可既然现今情形如此,观您近月忙成这样,恐怕是燕京要乱,慎儿便也只能另谋生路……” 潘无咎打断道:“你要跟邵钦去晏地?” “卖我到晏地的不正是您嘛?”余东羿耸耸肩,“去不去另说。真要去,那也是洒家自个儿上路!可不能让他像您这样锁了他官|人一路到塞外。” 潘无咎又不说话了,憋着劲像筹谋些什么。 良久,余东羿以为他都睡了,却见潘无咎“噗嗤”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我|操!” 余东羿赶紧去扶他,又端水来,给他擦血,再换床单、换被子。 419:【先生莫慌。潘公以毒攻毒养内伤,大|保|健把他身体里攻毒的毒也逼出来了。】 一口血吐出来,潘无咎望着地上的污秽,略一错愕。 他自己下的毒。 这一口血吐出来,自己的五脏六腑如何,他最清楚—— 竟是浑身舒畅,神清气爽!便连内伤的钝痛也统统全无了。 419:【叮!检测世界主人物“潘无咎”毒性已解除,当前身体状况健康。】 419:【“大|保|健全家福”深度睡眠后效,正在发挥作用中。】 哪儿有多年沉疴的顽疾,能疗愈得如此之快? 潘无咎嗤笑一声,恍然悟了。 他声如深流溪涧般,缓缓道:“……我道这世上有奇人异事。否则,为什么皇帝送你的摆设会在一夜之间空空如也?又为什么这么多年,咱家会遍寻你而不得?” 余东羿脸一僵,正擦地呢,他背朝潘无咎,身形猛然顿住。 419惊呼:【原来潘公公早发现了端倪!】 是金玉帝在与余东羿重逢后,托李侍卫送来的粉青釉景盆、月洞多宝阁、嵌玉落地屏…… 价值千金的陈设与摆件当夜就半点儿动静也无地就不翼而飞了——还是在凌霄卫的眼皮子底下? 试问哪个江洋大盗能做到? 发现了余东羿这么大个纰漏,潘无咎居然还能神色如常地、日日来与他欢|好,真乃神人也! 余东羿骤然心惊:【等等!所以他是笃定了我有系统能救他,昨晚上才发这么一大台疯的吗?】 余东羿忽然感觉毛骨悚然,跟见了鬼似的一个猛子大回头,望向潘无咎。
第26章 敌国将军(26) 但看, 潘无咎居然已经合眼睡了过去。 九千岁睡着了? 方才叔叔那一双怎么哄、都哄不下去的眼皮子,这会儿倒是紧紧一闭,睁不开了? “喂!潘公?无咎叔叔!” 余东羿试图把潘无咎摇醒,可显然, 这次潘无咎是彻底死死地发了药|性, 昏过去了。 大|保|健全家福, 就这点好。 人睡着了, 天打五雷轰都弄不回神。 余东羿有一肚子话想要说, 潘无咎却大摇大摆地梦周公去了。 他憋得跺脚, 差点没郁猝过去。 · 道是潘公聪不聪明?什么机关算尽余东羿?十个余东羿来,都要被他给摆一道儿。 余东羿输得心服口服。 所幸, 他该脱身了。 盯了一会儿沉眠的潘无咎, 余东羿往他脖子上套了个临别赠礼,留了一封分手信, 再出院子刨了个坑把玩具匣子给埋了。 呼,诸事毕。余东羿一身轻松。 潘公不长胡子, 是以在公公常年居住的院落里也寻不出半个剃须刀来。 余东羿倒不在意胡子拉碴,顶着半张青茬冒头的邋遢脸,他伸了个懒腰。 再一跃, 余东羿纵身出了小海棠花院落。 小院生了斑驳铜锈的大门上挂了广锁。 余东羿来时不走寻常路, 走时自然也不跨过正经的门槛。 他倒像飞鸟过天似的一翻墙,不留半点痕迹地离了此处。 · 这么一算, 余东羿来到海棠花小院整整一天一夜—— 他在这院子最熟悉的地儿居然不是主卧厢房,而进进出出了二十趟有余的厨房和柴房。 搬柴、烧水、煮茶、做面、熬粥、洗衣、铺床、叠被……还得带人翻|腾|被窝。 伺|候潘公一遭儿, 余东羿这个怠惰因循的懒蛋, 倒是把二十四孝好男人的角色演了个淋漓尽致。 哦。现下余东羿身无分文,又干了一晚上体力活, 饿得饥焰中烧还得十万火急地逃遁,自个儿把自个儿净身出户、逐出家门去。 人造孽呐。 · 余东羿说要烧三棵海棠树,是要烧的,但不在眼下。 垂丝海棠由抚仙国、大理,朝贡上燕京。 其本身不棘手。棘手的是这玩意儿背后的几层深意—— 其一,太上皇御旨赞誉过的圣物,被赐给了一个曾是世家贵胄,如今贱如草根的、被过罢官的庶民。 其二,当年余东羿接了树苗苗,瞧那花甚是好看,于是他头脑一热把树种进了邵钦在太傅府邸的院落里,就为了哄邵钦一时欢心。 彼时,邵师尚在鼎盛时。此事朝野上下无人敢议。 可后来邵师成了乱臣贼子!怎么办? 擅自妄为地把御赐的贡品种进了乱党家中。算什么罪名啊? 更别提,其三,潘无咎居然把这三棵树,给连根带土的,挪到他的地方种了! 市井道,一根稻草,捆白菜上,就是白菜价,捆大闸蟹上,就是大闸蟹价。 这树,也同稻草似的。 在皇帝手上,它是番邦进献的贡品。 在世家子手上,它是圣上赏赐的荣光。 可树在庶民手上呢? 树在逆臣家的院子里呢? 树被连根挖到九千岁的私邸上,又算什么? 树不重要,关键是树里的东西。 这事儿,当年只有邵师、太上皇和余东羿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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