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唇,望着纷扬的花影微怔,道:“你叫我什么?林照水?”
看不清楚神情,但听林如鉴声音腔调古怪又声音,连瀛思忖:怕不是真让他猜对了,林如鉴真是林照水!
连瀛激道:“你不敢认么?”
“我认什么?”林如鉴失笑,“林照水身死又开场,人人皆知,你觉得,嗯,你认为我是林照水未免过于离谱。”
林如鉴咬着唇忍住笑,那柄扇子抵住额间,“哗”地一下扇面打开,遮住了他癫狂肆意的笑脸,隔着些距离,连瀛只能看见他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抖动,以及时不时溢出的一两声笑。
连瀛皱着眉,丝毫未被他的举动影响判断。
林照水身死开场,全都是耳闻,林照水与江逐火本就双生,模样一般无二,也许,身死又开场的不是林照水,而是江逐火呢?
连瀛不是没考虑过林如鉴是江逐火的可能性,可一来江逐火不在林家长大,如何习得肉白骨,在连瀛与江逐火相识的岁月里,江逐火可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这一门禁术,况且,林如鉴回溯时空在象山秘境里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杀江逐火,若林如鉴是江逐火,连瀛想不通林如鉴此举何意。
锦衣城亡魂皆被阿欠操纵神智,他们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且江逐火残魂在此地,若林如鉴真是江逐火,魂魄缺失不可能还能够存活三年之久。
连瀛相信自己的判断,现下身处锦衣城被阿欠控制的人,绝不是林照水,而是江逐火。而真正的林照水就是他身前冒名为林如鉴之人。
连瀛道:“你回溯时空在象山秘境中杀江逐火,林照水,你对你弟弟心中有恨。”
“你真是,”林如鉴笑声止住,那把扇子缓慢下移,露出一双眼尾上扬的眼睛来,“找死!”
话音刚落,那把扇陡然间发出光芒,在林如鉴手中变化拉伸,没多久形成了一把剑的形状。林如鉴斜提着剑柄,剑刃横在他的面前,剑身的微光切碎了他眼神蕴含的恨意与杀意,皆化作了一池不起波澜的春水,流淌着不忍。
但,那也仅仅是看起来不忍。
林如鉴出剑很快,他甚至没有好好握着剑柄,依旧是那斜提着的手势,随意在空中划过,剑风裹挟冰晶袭向了——
祁凤渊!
连瀛惊讶着回头,脚下连连跃出数步,在那一剑触碰到祁凤渊前,紧紧把他抱在了怀里,那夹冰带霜的一剑砍在了连瀛背部。
“咳。”连瀛忍下一声闷哼,却吐出一大口血,血花喷溅,多数都落到了祁凤渊的衣上,连瀛见状,把祁凤渊抱得更紧了些。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再次失去祁凤渊了。
连瀛眼睫覆下,敛下所有情绪,唯独那双紧抱祁凤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林如鉴悄无声息落到连瀛身后,寒锋不知不觉驾到了连瀛颈侧,是痛感让连瀛从“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漩涡里回神。
“林照水,”连瀛平静道,“祁凤渊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一直在找你们。”
祁凤渊生前一直在寻找林照水与江逐火的下落,死后的祁凤渊连自己都顾不好,遑论再顾及其他人?
“我不是他,和我谈旧情无用。”林如鉴移剑,剑在连瀛颈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涌出,“我无意杀你们,我只想要‘溯洄’。”
林如鉴连江逐火都要杀,又怎么会对祁凤渊留情?
连瀛道:“我不知道‘溯洄’在哪儿,我不记得了。”
四周昏暗,只有剑身灵芒时不时闪烁,林如鉴一直注视着他们,连瀛久久等不到回答,微微侧头,林如鉴看着他的侧脸,忽而撤剑:“不记得就算了。”
连瀛耳侧随之传来破风声,又传来林如鉴极轻的笑声,他道:“我杀了你,抽魂拷问也是一样。”
“你不记得,你的魂魄一定记得。”
剑势凌厉,避无可避,连瀛死死抱住祁凤渊,那一瞬间他放弃了抵挡,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或许,和祁凤渊死在此地也不错?
他和祁凤渊,谁也不能够再离开谁了。
连瀛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可那料想的一剑并未落到他的身上,反而,有人同样紧紧抱住了他!
连瀛睁大双眼,诧异望过去,仅能看见祁凤渊的侧脸。祁凤渊一手环过他的颈边,空手抓住了林如鉴那一剑,血液透过指缝滴落到连瀛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渗进了连瀛的肌肤里。
祁凤渊抓得很紧,他只有一手很动,另一边肩头受箭伤动弹不得。祁凤渊必定很痛,因为连瀛耳侧响起了祁凤渊抑制着的喘息声,连瀛的手不由得摸上祁凤渊的脊骨,顺着他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抚过。
连瀛咬着下唇,终于清醒过来,愤怒得哼笑一声,阿欠果真是很会见缝插针。这么想以后他的心里头又泛起了一丝后怕,他只好把祁凤渊搂得更紧,头埋在了祁凤渊颈窝中,让那浅淡得几乎闻不到了的玉兰香驱散他心中的忧惧。
“他不记得了,可我记得。”祁凤渊抬头,直视林如鉴,又道,“我把‘溯洄’给了——”
祁凤渊声音渐低,尾音拖长,落到连瀛耳中,只有一个“走”字。
“走!”
连瀛猛地抬头,两人身形如雾散开,林如鉴的剑没有阻挡地回落而下,剑尖抵着地面,残余的血顺着阶缝流过。
整座天母阁开始震荡起来,上头的青砖、风灯炸裂,掉落,林如鉴侧身避开,肩头落了许多砖石的灰,他丝毫不在意,也没有再去追杀连瀛和祁凤渊,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渗进缝隙里的血,喃喃道:“酒入愁肠,梦里愁更长。”
他挥剑断了数条石阶,那些砖石扑簌簌往下掉,连他本人也在往下坠落,他闭上了眼,口中还是自语道:“愁的滋味,共君享,共君享,他朝逢头莫相让。”
“故人逢头……”他叹息一声,“莫相让啊。” ---- 这几天低烧感冒,不太舒服呜呜,尽量更了。
第68章 第 68 章
“咳,你放我下来吧。”祁凤渊伏在连瀛肩头咳了几声。
连瀛甫一现身,身形不禁晃了几下,他试图平复体内汹涌失控的灵力,缓了好一会儿,问:“‘炎星’在哪儿?”
“不知道,兴许还在暗室里。”祁凤渊一手搂着他的脖颈,头靠在他的肩上,半张脸埋进了颈窝里,闷声道,“不知道宋姑娘怎么样了?”
“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加糟糕了。”连瀛笑道,“叫我放下你,又抱着我不放,你到底是想下来,还是想我抱着你。”
祁凤渊闻言轻笑几声,缓声道:“还是抱着我吧,我走不动了。”
连瀛寻着前往暗室的路往上走,底下好些石梯坍塌,因此他的步子迈得很快,抱着人却又稳极了,祁凤渊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颠簸,只是动作间,血腥气总是萦绕在鼻,分不清是连瀛的,还是祁凤渊自己身上的。
没多久,祁凤渊开口道:“用‘留魂’的人,不是林如鉴。”
“我猜也是,林如鉴要留你,方才就不会杀你了。”连瀛琢磨,“你知道是谁了?”
祁凤渊点头,连瀛的角度看不见他动作,只觉祁凤渊在他肩上蹭了好几下,蹭得他心猿意马,连瀛心道:祁凤渊该不会是又在撒娇吧?
连瀛一时也顾不上留不留魂了,忙问道:“你是不是疼了?”
“不疼。”祁凤渊摸着连瀛脖子,避开了那道伤口,指尖触摸到他的下颌,又继续往上摸。指腹抵着连瀛下唇,连瀛情不自禁轻咬了一口又松开,祁凤渊就着这样的手势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来。
祁凤渊几乎是审视般看着连瀛,问道:“你怎么样?”
连瀛偏过头,避开那只手,足尖点跃,在石梯碎裂前跳至暗室门前,落地平稳至极,连瀛低头对祁凤渊笑道:“稳稳当当,好得很。”
祁凤渊见状对连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连瀛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将祁凤渊放落地,还在他的发顶亲了一下,吃了满嘴的砖灰,连连“呸”了好几声才道:“我去取‘炎星’,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不用去取了。”祁凤渊刚站稳,手立即抓住连瀛衣袖,连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黑暗里看不真切,但那人身正腰直,每一步走来姿态款款,仪态端庄。那人影双手交叠于腹前,像是捧着什么东西,背后又背着一把长弓,看弓身弯曲的形状,恰是‘炎星’。
遥遥的浓黑深处又传来那首古怪的歌谣:
“月将升,日要沉,阿母走出了高阁;头捧起,皮献礼,贺寿敬唱送寿歌;
人又起,影又落,满堂端坐短命客;岁又来,年复去,阿母终回到高阁。”
腔调欢快悠扬,不复祁凤渊先前所听的那般沉郁压抑。
等那人影走近,连瀛抬手打了个响指,空中倏地浮现一团灵火,照亮了宋天章的面容,也照亮了她手中捧着的东西——一座金箔阁楼。
这座阁楼,祁凤渊曾经见过。
“这听起来是一首不详的歌,可是并不是如此,这是歌颂羲和使用禁术救人的古谣。”宋天章面容苍白,却浮现出恬静淡雅的笑容来,那笑不似少女明媚,反而像是历尽沧桑的浮萍客。
宋天章低下头,眼神柔和,指尖轻轻点在金箔上,发出“扑扑”的响动:“世间生老病死,兴亡盛衰,皆是事序自然,凡人短暂的一生于神明而言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浮光。羲和明知事序难改,仍想挽留,因此才有了‘活死人’这门禁术。锦衣城传承的,并不是羲和传下的禁术奥秘,而是那名为‘不舍’的情感,因为‘不舍’,才会负济世宏愿游走天下。”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带着一个‘情’字总归害人……也害神,羲和与人共情,痛苦不堪,于是终日闭居在天母阁中,年年复年年,可从始至终,羲和从未想过灭世。”宋天章抬眸,看着连瀛,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听起来像是劝诫,又像是警告,更像是预言。连瀛与宋天章短暂对视后又移开目光,心里头有些被道破心思的恼怒。
又闻宋天章道,“从今往后不再有锦衣城,也不再有宋氏,千年万年流于血脉的传承就此断绝,岁月的尘埃会掩盖往昔的光辉,可我希望这些事能被更多人知晓,而不是就此记载于薄薄的纸页,讳莫如深。所以,我想请二位将锦衣城的事带出去。锦衣城上可溯及神史,向下也该在世人心里亡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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