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渊,你是来帮师兄倒忙的吗?”虞九阳叹道,手在阿欠趴伏过的一侧肩头重重拍扫,觉得干净了,他才肯将手搭在祁凤渊肩上,“师兄早同你说过:情不沾身,我心由我;情若沾身,心不由己。”
祁凤渊一动不动,虞九阳放下手,手在垂下的瞬间,他闪至阿欠面前,一剑往阿欠面门劈去。
“呵。”阿欠一声轻笑,剑将阿欠劈作两半,阿欠的身子扑簌簌散成了千万红花瓣。
花瓣越下越多,整个天母阁顶层飘满了花。
忽而,下落的花瓣又旋着窝儿向上,一股吸力引得三人发丝纷飞。
“九——阳——”
悠长的呼喊传来,虞九阳抬起头,顶部被打开个缺口,连洲从天窗探头进来,连洲又喊:“九、阳,我、找、到、了——”
完整的话语被吸力切割成破碎的字句,断断续续的声音道:“灵——牌——”
连洲半个身子钻进来,一个不慎,整个人从天窗掉了下来,虞九阳向连洲的方向跃去,连洲在下落的过程中被数不清的花瓣拥住,未等虞九阳靠近,那些花瓣渐渐化成了阿欠的实体,将连洲抱在了怀里。
阿欠夺下灵牌,摁住乱动的连洲,不远处的连瀛再次拉开弓,箭头方向对准了连洲眉心。
手松开!箭破开花雨向连洲疾驰而去! 虞九阳神情一凛,紧随而动。
箭至中途,花瓣交错摇落的间隙里,没人察觉的地方浮现出一片黑雾,箭没入黑雾之中,那片黑雾瞬间消失,又即刻出现在了天窗的正下方。亮光一闪,箭从黑雾中出现,往天窗方向射去。
“嗯?”阿欠眼疾手快,尖利的指甲扎入连洲脖子里,“忽”地一下,她怀中抱着的连洲变成了块树桩子,长长的指甲扎进了木头里。待她抬起眼时,虞九阳的剑已至身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连瀛的箭射中天窗窗框边缘露出的那一小块灵牌,虞九阳的剑刺中阿欠心口。
“噗!”
剑刺入皮肉的声音,剑钉在灵牌上的声音,奇响。
周遭的红花瓣摇摇落落,地面上延展的蛇藤瞬间枯萎,天窗那股吸力也随之消失,阿欠的身影慢慢透明起来。
阿欠扔掉抱着的那块树桩子,将手中的灵牌翻起,灵牌上写着生辰八字,鲜艳的朱砂描着“阿母”两个大字。
这不是她的灵牌,这是羲和的。
阿欠掀起眼帘,隔着纷扬的花瓣与连瀛对视,两双眉目出其相似,连笑起来的神韵也如同临镜对照,阿欠笑了声:“倒是被你摆了一道。”
“这不算什么。”连瀛将阿欠那句话还了回去,微微笑道,“死了的人就好好躺在土里,别总出来吓人。”
“说得对,”阿欠含笑点头,那双眼水光潋滟地朝连瀛瞥去一眼,道,“那他呢?”
语毕,未落地的红花瓣如万千利刃,齐齐掠向祁凤渊。连瀛心下一惊,迅疾地往祁凤渊方向奔去。
可那些红花瓣在近连瀛一尺时,又削减了攻势,最后晃晃悠悠地飘落地。
连瀛捂着心口,心有余悸,不由地咬牙切齿道:“有病。”
阿欠的身影逐渐隐去,只闻她嘻嘻笑道:“吓你而已,臭小子,人家可不见得领你这份情。”
连瀛转身,伸手一捞,抱住了昏迷的祁凤渊,祁凤渊眉间那滴血珠已不见踪影,见祁凤渊好模好样,连瀛才放下心来,只是恨不过,又骂了句:“当真有病!”
阿欠都要消失了还不忘挑拨离间,若祁凤渊真是不领情,又怎会这个时候被阿欠操纵心神?虽心知肚明,可连瀛仍是气恼地拧了把祁凤渊脸颊,气着气着,竟是气笑了。
祁凤渊被阿欠操纵心神,说明祁凤渊心里是有他的。
连瀛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迅速垮了下来,只因在他身后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连瀛回头看了一眼。
连洲抱着虞九阳吱吱哇哇哭喊:“呜呜,九阳,好疼!好疼!”
“让我看看。”虞九阳扯着连洲却是扯不动,连洲整个人埋在了虞九阳怀里不肯露脸,只是一味地哭着。
虞九阳抬手在连洲后背点了几下,那嘹亮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虞九阳扯着连洲衣领把人拉开了些,又将连洲乱糟糟的头发拨到后头。
那不得了的伤口终于展露人前——
连瀛见着了都无话可说,太了不得,若不是虞九阳动作快,那四个像是蚊子叮咬的小红点简直都要消失不见了。
虞九阳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空叹气。 ----
第70章 第 70 章
祁凤渊醒转时,率先找的是连瀛的身影。他头痛欲裂,而连瀛坐着花窗旁,始终望着窗外,一眼也没有分给他。祁凤渊看了他很久,最终把视线转向自己手心,以往伤势复原很快,但现在复原速度不比先前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或者该说是“留魂”的施术者状况也一落千丈。祁凤渊低头想了想,起身向虞九阳走去。
虞九阳抱着连洲站在天窗之下,祁凤渊靠近他们,也向上看去。
天窗之外,隐秘的黑暗里浮现细细密密的荧光,这颗渐闪时,那颗黯淡,如万千星子缀在上头。
连洲惊叹:“好多星星。”
那不是星星,是万万千千的游魂。
场散了,禁锢已解,这些游魂重获自由,他们要离开了。
虞九阳和祁凤渊心里清楚,可是谁也没有纠正连洲的说法。
“师兄。”祁凤渊望着虞九阳,那些话语,那些哽咽问不出口。
游魂要离开了,虞九阳也要离开的。
虞九阳与连洲拉开距离,替他整理头发,手拂过连洲脸庞时指尖洒落了些许粉末,连洲看着虞九阳,在对望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把他带走吧。”
“他出去外头又能去哪里?仙门,已经没有人了。”
“连洲一个人的话会勇敢许多,他能够照顾好他自己的。”
“他等了你三年,你忍心再让他一个人吗?”祁凤渊从袖袋里取出灵囊递给虞九阳,劝道,“里头是连洲的影子,起码让他养好影子再走吧。”
虞九阳沉默地接过,叹息道:“我的魂魄维持不了多久,我怕他待久了……会舍不得走。”
“师兄,道千万,人各有向,你不该替连洲做选择。连洲,他心里是不想走的。”
“我这是又做错了吗?”虞九阳神情迷茫,“是我带他来锦衣城,这荒城的兴盛哀衰、人世的生离死别、残魂的执着不甘……统统是我带他见的,他只是一节智慧木,草木无心,他不必体会这么多复杂情感啊。”
“连洲留在这里,若他不舍得走,或是不舍得我走……待那一日,他会做些什么呢?阿愿,我心中害怕,害怕我作了他的因果。”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围困在过去的人里不仅仅是宋天章,还有虞九阳。
“今日春来,明朝花谢,何必空辜负岁月?”祁凤渊轻轻道,“师兄,瞻前顾后,会活得不自在。”
“草木自困易折,人自困心易死。师兄,宋姑娘说她从未怪过你,你又何必画地为牢囚住自己。”
“阿愿,劝人容易劝己难,说这些话,你又能做到几分?”
祁凤渊愣怔片刻,扭头向连瀛那边看去,恰好连瀛也看向他,两人视线相交,祁凤渊不由得心慌眼热,他把目光移开,低声道:“师兄啊,我们,不太一样。”
“罢了,师兄管不了你。”
虞九阳凝视着祁凤渊,他低着头,那身白衣染成了血色,兼之他周身气质温润若水,容易让虞九阳错眼成故人身形。
虞九阳叫了声祁凤渊名字,又望着祁凤渊的脸出神,隔了好久才开口道:“逐火埋在锦衣城往西三十里的一座山头上,你若能去看看便去看看吧。逐火喜欢热闹,照水说那座山太荒,没人看他,怕他气恼。”
“好,我走之前会去看他,”祁凤渊停顿片刻又道,“要把他带回江家吗?”
“不必,照水说逐火不想回江家,就让他待在那儿吧。”虞九阳取出一样东西递给祁凤渊,“照水魂散后留下的,你把这个和他同葬,就当作是照水在陪他,想来他会很欢喜。”
祁凤渊捧在掌心,那是一朵已经枯萎了的红花,红花的枝叶间缠绕着一团染血的红线,红线半截微微泛着褐色。
“那师兄,”祁凤渊声音艰涩地问,“也不想回家吗?”
“不了,”虞九阳笑道,“生前事尚捋不清呢,哪管死后葬何方?青山是处可埋骨,这天大地大,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虞九阳言行中多了份豁达,那些困顿骤然消解,他迈出了自困的囚牢,反而劝慰祁凤渊道:“连洲会陪我到最后,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祁凤渊心中怔怔,问虞九阳:“师兄还有遗憾吗?”
虞九阳朗笑摇头道:“没有了。”
祁凤渊又在心中问自己:“我还有遗憾吗?”
似乎也没有了。
天大地大,人命如浮游,皆是逆旅过客,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只要连瀛陪他到最后,只要连瀛过得好好的,只要连瀛……
那就……什么遗憾也没有了。
“师兄,留我的人究竟是谁?”
虞九阳静静地望着他:“凤渊,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该走了。”
祁凤渊正要说些什么,便被连瀛打断。祁凤渊盯着虞九阳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祁凤渊自小可以说是被虞九阳带大的,虞九阳第一回下山那天,也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分别的日子。祁凤渊坐在山门石阶处,掌灯掌了整整三夜,才等回虞九阳。再往后,师兄弟二人又不知分别过多少回,可独独这一回让祁凤渊回想起了两人第一次分别的滋味。
虞九阳道:“该走了。”
“嗯。”
祁凤渊应声,转身同连瀛向渐渐收拢的气团走去,一只脚刚迈入气团内,忽而祁凤渊回过了头,朝虞九阳郑重地说道:“师兄,我走了。”
虞九阳单手抱着连洲,连洲不知何时醒的,皱着脸也看了过来,而虞九阳一如两人曾经分别过的许多次一般,含着笑,却不再送他了。
气团拢合,了无踪影。
虞九阳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想了许久。直至天母阁隆声大作,虞九阳才抱着连洲离去。
连洲小声问道:“九阳,天母阁要塌了,我们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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