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林望着缥缈的寒烟,轻声地叙说着当年的往事。
当年楼林出象山秘境不久重河水位高涨,等水患平息后,楼林才用重河之钥打开密库,拿到了这道卷轴,当晚他便传信请林秋阁前来重河。
林秋阁来的时机不对,来到不过三日就染上了莲疫身亡,楼林眼见算盘落空时,林镜主动找上了楼林。那夜他们秉烛详谈,达成了一个协议:楼林帮林镜取得林家家主位,而林镜用林氏之力帮楼林坐稳重河宫。
连瀛问道:“林镜与林家有什么渊源?”
即便林秋阁身亡,也不该是林镜来做林家的家主。
楼林侧首看连瀛,解答道:“这要从林秋阁说起。”
林氏与江氏结亲,林秋阁与江落华生下了一对孪生子。
道域两大家齐头并进,夫妻两人琴瑟和鸣,又喜添双子,这本该是令人艳羡的姻缘,但等这对孪生子足月,江落华就与林秋阁和离,带着其中一子回了江家。
这件事道域里人尽皆知,连瀛因身在槐城而从未听闻。连瀛听到“和离”一词时瞧了祁凤渊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楼林:“合则聚首,不合则分,这不奇怪。我猜,是林秋阁在外有了新欢?”
楼林点头:“那你可知,那名女子是谁?”
连瀛想了想,忽而忆起林照水在宴席上拂袖离去的背影,“是宋平澜?”
“不错,正是宋氏大小姐宋平澜。”楼林道,“江落华身体孱弱,怀双子时胎象不稳,林秋阁为此前往秘境寻药,这一寻,寻出了一段孽缘来。”
宋平澜胆子很大,独自一人上山下海不在话下,出入秘境犹如家常便饭,林秋阁与宋平澜就是在秘境里相识的。
林秋阁在秘境受伤,宋平澜救了林秋阁一命,两人日久生情,如寻常话本子一般老套的故事。
宋平澜有孕,林秋阁放心不下便带着宋平澜回了云水,但并未带回林家,宋平澜也并不知道林秋阁就是云水林氏的少主。
林秋阁一面瞒着江落华,一面又瞒着宋平澜,瞒得好生周密,两头竟也未察觉到丝毫不妥。
连瀛察觉不对道:“道域四家关系紧密,宋平澜不可能没见过林秋阁真容。就算林秋阁捏造名姓、假面示人,可相处这么久,医术绝佳的宋平澜怎会没有识破林秋阁的易容?”
“因为,林秋阁根本没有易容。”楼林叹了口气,“宋平澜确实‘见过’林秋阁真容,可你也许不知道,宋平澜有先天眼盲之疾。”
楼林又道:“彼时我祖父奉命保护宋平澜,将此事记了下来。我祖父明白知晓此事的人必定活不长,于是在江落华分娩那日把真相告诉了宋平澜。”
那日,宋平澜迷晕护院的所有人,一路问人找上了林家,迎面被林家家仆塞了一把红枣莲子,林家家仆告诉宋平澜:林家喜获双子,无暇见客。
“我祖父在后头看着,宋平澜拿出了信物,以贺喜为名最终被邀了进去。”楼林继续道,“宋平澜进林家后发生了什么,我祖父并不知情,他只知道再不走,等林秋阁回过神来便无可逃之机。再往后的事,都是林镜告诉我的”
“再往后的事情,我也知情。”沉默许久的祁凤渊开口道,“宋平澜进林家,其实是想见江落华,可没见成便被林秋阁拦住了,但好在当时江落华的兄长也在场,此事被江家知晓。江落华出了月子,身子好些就与林秋阁和离回了江家。”
连瀛问道:“那宋平澜呢?”
祁凤渊道:“宋平澜抽剑当场断了林秋阁一臂,并折剑扬言:永生永世,锦衣城宋氏与云水林家绝不交好。”
锦衣城与云水就是这样交恶的,而云水林家与横天江家也因此关系破裂。
连瀛道:“宋平澜当真烈性,可在林家伤林秋阁,就算是锦衣城的人也难以全身而退吧?”
“江落华的兄长拦下了人,又命人将宋平澜安全送回锦衣城。”祁凤渊抬手接过纸仆人端的茶,轻抿一口道,“若江落华兄长的动作再慢些,只怕林秋阁就不止是断一臂这么简单了。”
见连瀛望过来,祁凤渊补充道:“宋平澜不仅医术绝佳,修为也绝佳。”
连瀛回过神来,是了,宋平澜眼盲也能只身一人出入秘境,这必不能是一个弱女子啊!可惜,没能一剑了解林秋阁!
“我明白了,林镜是宋平澜和林秋阁的孩子。”连瀛道,“林秋阁死后,林镜想坐上林家家主之位,最大的绊脚石就是林照水。祁凤渊、虞九阳皆和林照水有交情,要对付林照水,就先得拖住祁凤渊、虞九阳、江逐火三人。”
楼林连连摇头:“是这般想,可虞九阳和宋天章的事确实是阴差阳错,我们谁也料不到虞九阳会自碎道心。”
祁凤渊放下茶杯,白瓷碰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楼林止住了话语。
“林镜想对付林照水。”祁凤渊侧目,那双温润的眼睛里淬了点寒,“他是怎么对付的?”
祁凤渊和连瀛出了幻境,那时虞九阳已经带着宋天章离开,重河小镇染上莲疫的人自宋天章离开后慢慢好了起来,大家更深信宋天章就是散播莲疫的元凶。祁凤渊担忧虞九阳,带着连瀛一起回了仙门。
江逐火染莲疫痊愈了,却仍旧昏迷不醒,听闻林照水送江逐火回了江家,可在这之后,就传来两兄弟一死一失踪的消息。祁凤渊也曾和连瀛追查过,可林、江两家封锁消息,瞒得严实,谁死谁失踪,在什么地方殒命,一概查不出来。
“林照水和江逐火不是回了江家,而是……去了锦衣城。”楼林苦笑道,“这又要讲回旧事了,江落华身子孱弱,双子平安出生却先天不足,其中一个婴儿不哭不笑不闹,怪异得很。宋平澜来到林家,正好为双子诊断,这才发现其中一个婴儿先天魂魄有失,怕是活不长。”
宋平澜在林家待了三天,等到婴儿刚刚咽气就用了“活死人”秘法替婴儿续命,但婴儿魂魄本就有失,难活过二十。
“宋平澜帮了江落华,所以江落华的兄长才在云水力保宋平澜。”楼林垂头,那双眉耷拉下来,依稀有以前阿林的影子,他道,“我把这些事告诉了林照水,我诓他我祖父的卷轴上有记载这些旧事,林照水其实并不太相信,但当时江逐火的生机确实在锦衣城,林照水还是带着江逐火去了。”
连瀛嗤笑一声:“既做了,又何必摆出一副歉疚的样子。”
“可能是怕……怕到了底下有人怪罪我。”楼林抬起头,那双粗眉扬了起来,脸上却出现了几道皱纹,整个人一瞬间衰老许多,但他看上去很有神采,“林镜来访重河宫不久,莲体就被盗了,你们来到重河应与此事有关吧?我不知林镜用莲体做了什么,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可莲体失窃真的与重河宫无关。”
楼林渐渐衰败,连瀛知再不问就来不及了,忙道:“你对溯洄知道多少?”
“不多。”楼林道,“溯洄曾被九神一分为四,镇于大地东南西北四角,也就是今天的云水林家、龙神境、槐城与仙门。”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说些我们不知道的。”连瀛想了想道,“溯洄当真可以回溯时空?”
楼林手指点了点那道卷轴,他的手背上已经布满了老人斑,“若不可以,九神也不必大动干戈屠杀羲禾。相传,九神将溯洄一分为四后又惧后人使用溯洄回溯时空造成不可挽救之局面。他们尝试把溯洄拼凑起来,以验证溯洄的威力,发现四块溯洄拼凑完整才能够随心所欲回溯时空,九神又做了诸多尝试,才放心将溯洄镇于四地。”
连瀛又问:“其他呢?一块、两块和三块溯洄拼凑又会如何?”
楼明摇头:“只知三块溯洄能让人短暂回溯,其他不详。”
林如鉴岂不就是短暂地回溯时空,莫非他已经有了三块溯洄?连瀛思绪急转,心想四块溯洄里,林如鉴最不可能得到槐城的溯洄。
连瀛站起身,选了最为稳妥的说辞,他对祁凤渊刻意说道:“虽不知林镜想做什么,不过槐城的溯洄在我身上,他想要尽管来取。我们走罢。”
楼林尚不及言语,祁凤渊也随着连瀛下楼去了。
纸仆人起身去关窗,外头吹进风刮得纸张簌簌地响,楼林静静听着,手颤抖地捧茶自饮。
两杯饮尽,第三杯被他泼在了地上。
纸仆人身上燃起青色的火焰,连带着纸画、书帛尽皆燃了起来。
“君埋泉下泥销骨,”楼林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他停顿片刻后是长长的叹息,声音再响起有了点哭腔,“我无颜见故人啊……”
……
烈日长风中,一只纸鸽子动作迟滞地飞翔,走出大街的连瀛抬头瞧见了,唇角轻轻勾起。 ----
# 梦蝶
第46章 第 46 章
荒山小径,一辆华贵的马车长驱疾驰。
一只苍白的手挑起帘子,语带不耐地问道:“还要多久?”
前头驱车的人擦了擦冷汗,这客人一刻钟里问了不下十次到了没有,没见过这么为难人和马的,小厮心里骂娘,脸上赔笑道:“公子,快到了,快到了。”
“你方才也是这么说。”里头的人放下了帘子,说话的声音弱了一些。
废话,这才过去多久,可不就是方才的说辞么?小厮不想惹事,低头不敢接话。
里头又传出一个声音,听起来清清冷冷:“你这么着急,为何不直接御剑?”
太对了,小厮连连点头,那位不耐烦的公子没有应话,小厮对这场面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两日里,那位不耐烦的公子就没好声气应过另一位公子的话,当真是脾气不好啊。
小厮有心缓解另一位公子的尴尬,也怕一会儿那位公子又追问到了没有,他轻咳一声道:“两位公子去锦衣城做什么呢?这锦衣城啊,都快赶上槐城了,道域世家都不会涉足这儿呢。”
“锦衣城早些年不是归云水管了吗?”祁凤渊抬手为连瀛斟茶,可连瀛自始至终从未看过他一眼,从重河出来后,两人又变成这般不尴不尬的相处。
小厮道:“谁知道呢,听说呀,这锦衣城从三年前就怪得很,白天里还没什么,这一到夜里啊,城里头就会传出一阵鬼叫,还有鬼手咚咚咚敲着城门,从入夜一直敲到天大亮,途经的人在城里头住了一夜都吓坏了,从此再也不敢从锦衣城路过。”
连瀛道:“哦?商队可曾听见是什么东西在叫,看见是谁在敲门?”
小厮神神秘秘:“就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这才叫做鬼叫、鬼敲门哇。像两位这样,一定见过不少吧?这叫什么?邪祟是不是?我懂了,两位是去除掉它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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