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听得房间那头一阵剧烈地咳嗽。 两人双双抬头看去,只见祝凤清扶住墙边,咳得脸色通红,见他们望了过来,勉强忍了忍,解释道, “不碍事……” “这是经年的旧毛病了,许是先前在任上的时候受过风寒,落下了病根……” 白眠雪抬眼去打量他,只见祝凤清这会儿后背全是冷汗,脸色看起来竟不比在外面吹了阵子冷风的他和谢还瑾二人好多少,唯独一双眼睛还亮着。 “祝大人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回去歇息?”白眠雪轻声问询道。 祝凤清却仿佛被惊吓到了,连忙摇了摇头。 见白眠雪诧异,谢枕溪淡笑着握了握人的手,轻声道, “殿下莫急。方才本王说,给殿下找了件事——便是祝大人的家事呢。他又岂有现在就走的道理?” - 天荇阁外。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几乎没到人的小腿。 祝凤清看了眼同白眠雪站在一处的谢枕溪,先低头朝他深深一拜。 还不等他开口,谢枕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身旁的小殿下, “谢他。下次再弄错,本王罚你时你可要担得起。” 祝凤清连忙又拜白眠雪,“多谢五殿下仁心,下官定会铭记于心。” 如今已知晓祝凤清为何偏偏来缠自己的白眠雪神色也有些倦,轻轻摇头,“祝大人多礼。” 他们方才已买通天荇阁里关键的几人,只等不日江楼与许季庆约在此处时瓮中捉鳖。 “我们虽布置得谨慎,但祝大人也要自己留心着些,若是得知他们换了地方,立刻报与我们知道。” 等白眠雪说罢,祝凤清连忙答应下来,因见天色已晚,又涨红脸道谢了好几次,方才与他们告辞。 祝凤清一走,谢还瑾不用抬头看他堂兄脸色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也脚下抹油溜了,只剩下白眠雪和谢枕溪两个人。 这会儿已近日暮,又大雪满城,几乎能没到人的小腿。 长街上渐渐地无人,只有谢枕溪和白眠雪并肩而行。 小殿下出宫时骑来的那匹马儿也踢踢踏踏地跟在主人身后,嵌着金丝的缰绳曳在雪地里,却无人理会。 白茫茫的雪地里,偶然有戴着斗笠的行人路过,瞧见他们容貌衣饰皆不凡,又是两个青年男子,不由得张着眼睛多望几眼。 谢枕溪淡淡一笑,愈发亲昵地牵起白眠雪,任凭那人见鬼似的跌跌撞撞跑了。 “嗯?”小殿下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无事。”谢枕溪轻笑一声,手掌却不松开。 许是久未出宫,小殿下还算高兴,一路上倒是絮絮地与谢枕溪说了许多话,听他认真地应着自己。 转眼长街已尽,两人与深重的朱红色宫门遥遥相对,白眠雪止住话头,抬手去牵那匹乖乖的马儿,顿了顿,轻声道,“我要回去啦?” 谁知谢枕溪不语,只是侧身让开一步教他牵马。 白眠雪眨了眨眼睛,他刚牵住马儿走了两步,忽然听得身后谢枕溪扬声唤他。 “做什么?” 小殿下回过头,乌黑纤长的眼睫上都沾了晶莹飞雪,说话时轻轻颤动,愈发显得单纯可爱。 谢枕溪垂眸看他片刻,方才从袖中缓缓拿出一只精巧的匣子。 白眠雪不知怎么,这一刻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似的,已经先猜到了这匣子里装着什么。 果然,下一刻他就见谢枕溪抬手打开匣子,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块美玉,大小也打磨得极适合镶嵌成一顶发冠。 …… “嗯,这次不会再失手打碎殿下的玉冠了。” 见人看了过来,谢枕溪弯唇一笑,怕惊吓到小殿下似的,轻声细语道, “殿下每一句话,臣无时无刻不记挂于心。” 谢枕溪鲜少在他面前称臣,这会儿语气却无端温柔至极。 白眠雪点点头,明明要回宫的脚下却不动。 只因谢枕溪望着他,虽不开口催促,但那一脸“求奖赏”的表情,简直生动得让他都不能忽视了。 小美人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见他呆呆地想了好一会,才迟疑地小声道,“你……弯腰?” 白眠雪这会儿仍披着他的洒金外袍,整个人连纤细的脚踝都裹在里头,仰头时好似一只肤色雪白,做工精巧的描金瓷娃娃。 谢枕溪看不够似的望他一眼,果然依言照做。 “闭上眼睛。” 只见小殿下踮起脚尖,突然在他唇上飞快地轻轻啄了一下,二人温凉的肌肤相接,令他几乎目眩神迷。 下一刻趁谢枕溪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小美人连马都顾不上牵,便踩着雪跑走了。 像足了一只突然撞进你怀里又匆匆逃走的害羞猫猫。 谢枕溪骤然睁眼,带着几分讶然地摸了摸自己唇角。 他只来得及看着白眠雪跌跌撞撞跑走的背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慢慢地满溢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这冷风怒号,空无一人的茫茫雪地里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几乎停不下来。
第101章 一百零一 “殿下。” 如此大的风雪, 宫中也有人执着竹帚,徒劳无功地欲将满地乱琼碎玉扫净。 小殿下还无意识地握着谢枕溪给他的那只匣子, 指尖冻得微红,深一脚浅一脚走过那条僻静的青砖甬道。 再抬头时已望见绮袖和星罗打着灯笼接了出来,见了他远远地便唤了一声。 只是她们今日的神色却没有往常那般轻松,反倒显得有几分急切和忙乱,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这会儿雪突然大了,奴婢们可真是急死了。都是奴婢们疏忽了, 瞧您衣裳都被雪浸湿了……” 绮袖将灯笼交给一旁侯着的小太监,又悄声道, “殿下快进去换衣裳罢……方才太子殿下突然来了,奴婢们回您不在,太子殿下竟留在咱们宫里, 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白眠雪一愣。 他这才恍然想起出宫前那会儿,好像确实是有个名字唤做沈喜的小太监,急匆匆告诉他, 太子议事已毕,正在等他。 他那会儿是怎么应的? 叫太子哥哥不要等了,自己很快就回来,再去找他。 谁知白景云竟反过来等了他许久? 白眠雪捏了一把手中冰凉的玉匣子,乌黑浓密的眼睫飞快地眨了眨, 忽然有一点点心虚。 不过说话间, 他已经随着绮袖她们进了内院,后悔也来不及。抬头果然瞧见阶前的一片阴影里黑黢黢静立着四个东宫侍卫。 他们个个精悍有力, 腰间带刀,神情却彷如木刻泥塑的一般, 不闻不动。 白眠雪的目光越过他们四个,落进屋内,隔着层层窗纱,也能隐约瞧见亮起烛光的主殿里,一道身姿挺拔,从容不迫的背影。 小殿下呆了一瞬,忽而低头瞧了瞧自己满身狼狈的雪水,到底没有脸面直接推开那道门,只好转身先去了偏殿。 湿漉漉的外裳被脱下来挂在镂金屏风上,白眠雪随意披了件他冬日里常穿的燕居服。 月白色的短袄越发衬得他下巴尖尖,眼眸黑而发亮,唯独通身才经了风雪,气色虚弱,总是一副湿漉漉,病恹恹的小美人模样儿。 小殿下不满意却又无奈地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欲言又止。 谁知他正要出偏殿,侯在外间门口的扫墨眼尖,先提醒了他一句, “殿下,方才您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匣子?” 白眠雪低头一看,果然瞧见那玉匣子被方才自己换下来的衣裳盖住,一时不留神,险些掉到地上。 扫墨不知里头是什么,也不敢乱猜,只得连忙小心翼翼地替他拿起来,禀道, “这物瞧着甚精致……偏殿人多眼杂,要替殿下先收起来么?” “不必。”白眠雪一怔,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他下意识地将这个小巧的匣子从别人手里接了过来,不知放在哪里,便只好随手扔在自己袖子里。 阶前那四个侍卫见他过来,纷纷低下了头行礼,脚下突然“唰”的一声沉默地分开了一条路。 白眠雪被吓了一跳,略微停顿了一下,到底鼓起勇气推开了主殿的门。 隔窗瞧见里面那道挺拔的背影动了动,白眠雪突然心头一跳,下一瞬却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分明是在自己宫里,怎么还这么战战兢兢。 殿门忽然大开,主殿的烛光倾洒流泻而出,外头终于亮堂起来。然而也不过一瞬,门已经阖上,院落里重新洒满寂然月光。 …… “磨蹭够了?” 白眠雪心头一惊,抬头看人一眼,怯怯地靠着门板站住了。 他眼前是眉目温柔的白景云,青年说话时语气平静淡然,仿佛也没有多生气,只是在问他家常闲话。 只是他腰间那道精巧威严的令牌实在煞风景,也令他想起,眼前的人不止是他的哥哥,更是东宫太子,大衍储君。 “没有故意磨蹭……” 白眠雪小声道,悄悄挨近白景云,仰头去看面色沉静的太子哥哥,“只是衣裳湿了,去换了一件。” 说罢还怕人不买账,急切地拉着他袖子轻声道,“不信的话太子哥哥你摸摸呀,我头发都是湿的呢。” 白景云垂下眼帘,被这小东西盛情相邀,自己哪有不摸的道理。 温热的掌心抚过他发顶,往日这小东西的发丝柔顺如锦缎,今天果然冰凉潮湿。 “偷偷溜出宫去了?”他收回掌心,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沈喜那会儿报说你跟着人偷偷出宫去了,我倒料想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我,我有要事。”小殿下蹙起眉尖,好像有点纠结,吞吞吐吐道,“出宫一趟才方便。” 祝凤清的事他还不算十分拿得准,江楼与许季庆都是其中的变数,眼下倒是少声张的为妙。 白景云在满殿晃悠悠亮堂堂的烛火里,垂眸看他。 比起早晨两人在文柏堂见面时,小东西的脸色已经有点失温的苍白,病恹恹得裹在他自己的袄儿里,可怜又可爱。 雪水已经化尽,顺着发丝一点点滴落,连后背脖颈都打湿了,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仿佛一只被埋进雪里又捞出来的猫猫,明知道他要在背过自己的地方朝别人挥爪子,此刻望着自己时却乖巧得不行,由不得叫人心软,哪里忍心和他使气。
156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