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凤清点点头,压低声音,“那年,正是我父亲初入官场不久的时候 ,看着朝廷御笔亲批的百万两白银,他满心要待施展一番身手,好好为民谋利,奈何却遇到江楼,许季庆二人。” “……是他们贪了赈灾银子吗?”白眠雪想起江楼油滑的脸,忍不住厌恶皱眉。 祝凤清无声地点点头。 “如今世风日下,这些朝廷蛀虫贪墨赈灾银的事情,实在是见得太多了。”谢还瑾感慨一声。 祝凤清神色黯淡,“但我父亲当年并不知晓这其中许多龌龊。他素日只当这两人都是好人,日日秉公办事,替百姓着想。” “谁知江楼心思活泛,善于钻营,早就对了许季庆的胃口,直到我父亲有一日不小心撞见江楼与许季庆做假的清册,方才知晓这二人勾结一处,蛀虫般足足贪墨了几十万两银子。” “……几十万两银子,倘若能镇真的发到青州那些受灾的百姓手里,不知能活下来多少人。” “许季庆?”谢枕溪忽然淡淡道了一声,神色若有所思。 “我父亲知晓此事后,本欲整理证据做足准备告发,谁知却被他们二人察觉,连夜派人将我父亲暗害,只做成惊马摔坠而亡,命家中仆人前去收尸。” 祝凤清声音低哑,“这些都是当年在老宅子里伺候父亲的老管家亲口所说,下官也曾找寻当年的下人求证过,说辞均别无二致。” “奈何下官势单力薄,直到去年方才弄清此事,才与舅舅,舅母凑了银两把父亲的衣冠冢迁回黎州。” 他将来龙去脉说清,眼中又怒意炽盛,“如今黎州大灾,眼下他们却迟迟拖着不肯发下赈灾银两,分明就是想将当年之事故技重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祝大人将如此家仇和盘托出,是想要我们做什么呢?” 谢枕溪待他说完,情绪平复下去,方才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语气不疾不速,看着他淡淡道。 “下官……下官知道自己一人力量微薄,恰巧听说五殿下前来辅政……”祝凤清被他看着,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 “因此想求殿下相助,下官若能报仇,必定为殿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他到底是个书生,长到如今二十岁惯来没有求过人,因此眼下说起这话来还有几分羞怯。 谢枕溪看他半日,突然饶有兴味地道,“本王倒有句话要说与祝大人听。” 祝凤清抬头看他。 “只是这话不太适合给殿下听。”他缓缓转着那枚玉扳指,目光看向白眠雪,眼神温柔了一点,“来,我替你捂住耳朵。” 白眠雪躲了躲,见对面谢还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瞬间红了脸,“不要。” “那就也在这里一起听好了。”谢枕溪颔首,面色不变。 谁知祝凤清反倒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看向白眠雪,带点央求的神色道,“求殿下暂避。” 白眠雪被他的眼神看的不自在,到底是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出了门。 谢还瑾还想接着逗逗脸红的小殿下,下一刻就被谢枕溪给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你也出去。”
第100章 一百 窗外朔风凛凛, 阴云低垂,几丝冷风裹挟着点点细雪, 顺着窗棂吹打进来。 祝凤清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谢枕溪突然看向他,开门见山道, “利用他?” 祝凤清一愣神,到底是极聪明的底子,面色一白,缓缓地跪了下来。 “祝大人, 本王是不是该夸你一句聪明?” 这个“他”指谁,他们二人心下自明。 祝凤清头皮发麻,看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踌躇道,“下官与五殿下一见如故……王爷所言, 下官,下官听不懂。” 读书人不擅长撒谎,才挤出来几个字, 他脸色就红一阵,白一阵,实在精彩。 谢枕溪看着他跪伏在地的模样儿,了然地嗤笑一声,不再开口, 只是淡淡地拨弄着那枚玉扳指。 只是他虽不说话, 周身的威压气势却愈来愈重,祝凤清反倒惶恐起来。 他挣扎了几息, 自己心里愈发慌乱得经不住,到底是磕了个头, 诺诺地坦白道, “王爷恕罪,下官位卑言轻,遭逢大难,实在是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今恰逢五殿下到六部辅政,一时间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借殿下之手,替下官报了这杀父之仇。请王爷恕罪。” 他攥着自己的袖口,不知不觉连声音都在颤抖。 方才他已在楼下见过这两人相处时的景象,一时之间惊觉自己先前估量错了五殿下与北逸王的关系,只把他们当做普通关系好些的王爷与皇子,奈何人已入局,抽身已晚。 “是吗?”谢枕溪见他不曾说出全部实话,双眸微眯,淡淡然打断了他, “既然如此,你说,本王就将你交给江楼他们发落如何?” “下官……”祝凤清像被人戳了一下,猛然抬起头,却在对上谢枕溪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时瞬间泄了气,只敢低垂着头,仿佛被那淡淡的威压镇压得喘不上气。 “父亲被冤杀,你不去求那位高权重的,偏偏去求最不受宠的五殿下。明眼人皆知他手中并无可用之人,如何能替你扳倒那些千年的狐狸?” 谢枕溪不紧不慢道,“只怕祝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是……” 见自己先前的一点心机被悉数戳破,祝凤清尴尬得无地自容,再隐瞒也无益,又怕惹怒谢枕溪,只得慢慢地将自己的谋划悉数说出, “父亲死后,下官曾立誓报仇,奈何一直不得良机。恰巧下官之前曾听有传言道五殿下与王爷颇为熟络,后来有一日亲眼瞧见香料铺子里,王爷与五殿下一同买东西。” “自那日起,下官便以为五殿下与王爷您私交甚笃,因此起了先结交五殿下,再攀上王爷您的心思。” “只是奈何殿下不经常在外头走动,下官一时无法结交。如今恰逢五殿下辅政,下官便趁机与五殿下讲了此事。” 他跪着,一字一句道,“下官不该起算计的心思……还求王爷网开一面……” 谢枕溪听他说罢,微微颔首, “本王原本还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通过他攀上本王。只是方才你自己说完,本王倒是想通了。” “害了你父亲的许季庆,与本王手下的禁军统领许孟庆恰是亲兄弟。” 谢枕溪淡淡地低头看着人,“许季庆那人虽疑神疑鬼,但到底对亲兄弟不怎么设防。你父亲被害死的证据,一定还在许季庆手中,若想哄得他交出来,许孟庆是很难忽视的一个人。” “偏偏他与本王关系匪浅。”谢枕溪有意一顿,垂眼看他。 祝凤清见他已经猜得分毫不差,心中顿时一片冰凉,不由得咬紧牙关,连眼都红了,不停地叩头道, “王爷若愿出手相助,便是我家世世代代的恩人。下官一定唯王爷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准了。” 谢枕溪突然幽幽地打断他。 祝凤清险些疑心是自己没听清,只听谢枕溪长指轻点门外, “想来你猜得到本王缘何帮你。” 若能由自己父亲一案做个引子,真正牵出当年朝廷里那些蛀虫贪墨的赈灾银子去向,还百姓一个公道…… 祝凤清还沉浸在狂喜之中,被谢枕溪骤然一问,神智才恍惚回笼。 是了,像这样的大案,的确极适合初次辅政,在朝中立足不稳的五殿下。 只是他想不到,谢枕溪竟会为了白眠雪,将自己这件并不算容易的事答应得如此痛快。 他呆呆愣神片刻,正要开口谢恩,只听谢枕溪忽然道, “此案之后,本王不需要你报答本王什么,只需应我一件事。” “王爷但说无妨。” …… 待他说罢,祝凤清几乎是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谢枕溪带点玩味地勾了勾唇,示意他可以起身, “你们文人常讲,一诺千金重。还望到了那时,祝大人不要背信弃义才好。” …… 白眠雪重新推开这扇不起眼的包厢门时,脸色已冻得有点点发白。 谢还瑾抱着胳膊奔进来,一边急急忙忙给自己斟了热茶,一边重重哼了一声, “这儿可真真是有病,外头那窗扇不知怎么的大大张开,连阖都阖不上,冷风直往人身上灌。” “冷么?” 谢枕溪仿佛没听见谢还瑾的抱怨,只看了眼白眠雪的样子,不由分说得把人带到自己怀里。 “有点冷。”小殿下拢了拢领口,好奇地眨眨眼睫,“你们说了什么,怎么那么久?” 他的视线对上祝凤清的眼神,后者竟然略带慌乱地连忙移开了眼。 白眠雪诧异得轻轻皱了皱眉,还不等他说什么,忽然就觉得一件暖意融融的外裳已经披在了他身上。 小殿下回过头,谢枕溪的洒金外袍几乎是兜头把他给裹起来的,只露着张脸。 圆润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点像只冻着了的猫猫,招人怜爱。 “是我不好,不该任你待在外头。” 谢枕溪垂眼看着人,轻轻抚了抚他发顶,消融的雪水又湿又滑,他微不可见地皱眉,“恐怕回去又要病。” 白眠雪这回连忙摇头,“我最近可是一直在喝绮袖她们特意从太医院讨来的方子,说是给我温补身子的,那药苦死了……我不会轻易病了的。” 说着推开他贴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还没告诉我你们聊了什么,怎么这么神秘?” “没有什么。” 谢枕溪勾起一点笑,说得云淡风轻,又有点淡淡的亲昵, “只是给殿下找了点事做,不知殿下意下何如?” 小殿下“哦”了一声,并不急着问是什么事,只是歪着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你难道是觉得我这些日子太闲?” “不敢。” 谢枕溪把他揽过来,对上他澄澈的双眸,低叹一声, “只是殿下日日在宫里忙着,教本王难见一面,只能在宫外等得望眼欲穿,思之如狂。” 小殿下一怔,脸色有点发红,突然委委屈屈小声道,“你闯进我宫里欺负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枕溪低低地笑了,几乎是与他耳语,“犯禁的事,殿下要勾着我做几次?” 小殿下一顿,忙挣扎着要伸脚去踩他。 “殿下果真像只坏脾气的猫儿。”谢枕溪摇摇头,不躲也不避,反倒含笑替他系紧了外袍的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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