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溪发问时微微蹙起眉,似是有点嫌弃他幼稚的言论,但却没有轻视他的意思, “我只记得初见殿下时,正是太后寿辰,殿下手里空无一物,站在那里,狼狈惶恐无措。” “满座衣冠胜雪,那会儿你想让谁帮你?” 谢枕溪握着他的指尖,纷纷扬扬的雪片顺势落进两人的指缝里,湿凉滑腻,半晌又被彼此掌心的温度融化。 雪水化成一滩春水,湿哒哒地浸在他们掌心,难分你我。 “你的琴声很好听。” 白眠雪歪着脑袋想了想,垂下眼帘小声说,很乖很乖的模样儿。 那会儿他刚刚穿来没几天,既胆小又莽撞,傻愣愣地央求了白起州把自己带到太后的寿辰上去。 只是自己太匆忙,原主又不招人待见,一时连礼物都不曾备下一份,周围倒都是等着看好戏的宫人。 唯有谢枕溪,虽是两人初见,白眠雪蔫头耷脑,像只吓得炸了毛但还要强装镇定的猫猫,分明有点防备他,但仍是要自己执琴谱,两人合奏一曲,到底算是全了送礼的名声。 谢枕溪的声音突然传来,似远似近, “本王当日替谁解了围,如今心疼的就是谁。” 白眠雪看不甚清他的表情,“殿下方才以为皮囊不重要,但本王也是如此想。” 他重重地牵着他,刀锋般俊朗的眉眼扫去先前狐狸般的狡黠,唯有多年位高权重沉炼出来的稳重气质,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殿下以为何如?” 白眠雪默默看他,谢枕溪说得不多,却让他惊涛骇浪般在心头咀嚼了几遍。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的原主已经死了,或者是穿到了别的世界,总之,永不可能再见了。而自己还替他承受着其他人的还击与恶意。 除了谢枕溪。 他好像够强大,哪怕原主心思狠毒,曾经费尽心机勾结钻营,一开始连太后都能耍得团团转,也没有对谢枕溪造成丝毫伤害。 他从来没有因为原主而对他咬牙切齿,怒目相向。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从冷宫搬出来的时候,绮袖高兴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对他说,“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您的好日子要来了。” 好日子要来了。 白眠雪有时候乖巧地躺在床榻上,等着绮袖带人进来吹灯时会反复想,我的好日子在哪里。 宫里有人给他下毒,有贴身伺候的人翻脸背叛他,有名义上的父皇但从来不敢亲近他。 他是皇子。 将来会有一个哥哥来坐皇位,假如看他顺眼,他就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游游荡荡过一生。 假如看他不顺眼,或者哥哥的继承人看他不顺眼,那他就要继续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躺进自己柔软的床榻里睡一觉。 有时绮袖会看着他,苦恼地说,殿下昨晚您睡的时候奴婢明明是把鞋朝外放的,怎么这一觉醒来成了朝里放。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不如做一只猫猫,漂漂亮亮,可可爱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什么烦恼,每天快快乐乐,做一只猫猫。” 小殿下不知道他把自己心里想的话也顺嘴说了出来,就见面前谢枕溪的面色忽然变了。 他好像有点讶然,但到底还是勾起一点唇角, “我还以为殿下一直就是一只猫呢。” 他挑起眉,看着眼前只到他胸口的白眠雪,眉眼间的肃杀冷意雪一样消融,反倒显得有些柔和, “脾气又坏又不乖,想让你呆在膝头偏偏就是不待,偏偏要自己往火坑跳,等跳到一半尾巴被烫了又要喵喵叫。” “顺了你心还好,不顺心就要挠人,仗着自己漂亮,简直无法无天。” 他眯起眼,半玩笑半认真,“殿下来了,本王府里都不用养猫儿了。” 白眠雪于是突然又想起自己被他哄着在北逸王府里养病那几日。 自己好奇,在屏风后躲着听谢枕溪与下属谈正事,偏偏不小心被留意到了他的动静。 他紧张地乖乖不敢动,谁知谢枕溪开口却胡诌,把他说成是只猫。 那莽撞汉子也气人,临走还要傻兮兮地摸着头道,“大人您家的猫开春若是下了崽,可要给留一只。” 气得白眠雪在屏风后扔东西,活像被踩到尾巴根的幼猫。 谢枕溪低头看着他,见人表情变化,好像心有所感一般也想到了这里,不由得弯了弯唇,“当日还许下的,只是猫崽还不知在哪里。” 白眠雪瞪他一眼。 指尖马上被人轻轻握了握,谢枕溪抬眼看他,目光如漆黑的万丈深潭,潭心立着的却是他。 “殿下,往后可莫要如此别扭。不然难受的便是你自己。” 谢枕溪摇头,轻叹般笑着说罢,又伸手去拂他满头满身的雪花。 两人静静立了这片刻,一个容颜单纯漂亮夺人心魄,另一个长身挺立犹如芝兰玉树,往来行人少有不驻足的。 只是有眼色的瞥到那男子腰间的令牌,大吃一惊,连忙便避开走了。那没什么眼色的,也被一旁避开他们远远站着的谢还瑾给劝走了。 谢枕溪发觉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实在太多,哪里拂不完,便收了手。 他们两人发丝,领口,衣襟上皆是一片白茫茫飞雪,谢枕溪轻笑一声,示意白眠雪去看。 白眠雪仰着脸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笑,“你弯腰。” 谢枕溪挑了挑眉,依言照做。 “全白啦。”白眠雪看着他发顶一片浸了雪的茫茫白意,忙点了点自己头顶,扯着谢枕溪的袖子要他看,“那我呢?” “你也一样。”谢枕溪淡淡笑道。 “这样啊。” 白眠雪目光灼灼,谢枕溪明白他的意思,终于肯松开他的指尖,垂眸看他,愉悦地弯了弯唇,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低声道, “也不知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我与殿下,竟能一日修得共白头?” - 祝凤清挑得这处地方确实是足够偏僻。 白眠雪一边上楼一边想。 其余几人心里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 毕竟谁能猜到,表面上平平无奇的一家酒楼,内里却几乎全是隔间与机关。 几乎是每走两步,就可以在朴素无华的墙壁上伸手一推,骤然推开一扇门。 而推开的门内部,又有几扇可以分别跳进不同房间的窗户。 “假的。” 又一次摸到假墙壁以后,白眠雪吐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道,“……这酒楼的老板为何要做出这么多机关,生怕客人记住路嘛?” “嘿嘿,客人您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可算是京中最隐蔽的地方,很多客人都喜欢呢。” 带路的小二回头笑笑,许是看出身后几人衣着不凡,也不再多话,只推开右手边一道墙壁上的朱色暗门,露出背后一间包厢来。 待他们进去,小二斟了茶水,从房间另一边退了出去。 “这种酒楼应当是江南安氏夫妇的手笔,安氏夫妇因为擅长修建这种酒楼在江南就大名鼎鼎,只是到了京城却很少有人知道。” “凡是有进来过的,大多都唤这儿做鬼楼。盖因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祝凤清扫视周围几眼,慢慢说道。 “这倒有趣。” 白眠雪眨眨眼儿,低下头瞧了瞧手边淡色的茶水,正要拿起来抿一口,却被谢枕溪伸手挡在杯口。 “这种地方的东西,要多留心。” 小殿下看他一眼,也不像先前一样瞪他嫌他烦,只弯起一点点唇角,扯着他袖子小声说,“那你说怎么办,我有点儿渴啦。” 谢枕溪看他一会儿,轻轻击了击掌。 登时窗外便有响动,似乎是破窗声接连响了三四下,一道黑影才终于从他们这间包厢外滚落进来。 还不等众人看清他身手,黑影连忙翻身起来,朝着谢枕溪请罪,“王爷,属下来迟了,这酒楼颇有点古怪。” “嗯,无妨。”谢枕溪漫不经心地颔首,“水。” 见暗卫迟疑了一瞬,才又重复了一遍,“去找点干净的水。” 暗卫顿了一瞬,领命而去。 谢还瑾和祝凤清眼观鼻鼻观心,只做看不见。 尤其是谢还瑾,他平日里虽爱开玩笑爱打趣,这会儿也只是斜靠在一旁,安安静静不敢作妖。 他直到方才亲眼目睹,才总算摸清了这二人的关系,心下早就惊得翻起几重浪,表面还要强装镇定。 要知道谢枕溪的婚事在谢氏一族早就无一人敢提,京中不知多少贵女遣过媒人,谁知自己这兄长倒是有本事,自己挑中了当朝皇帝的儿子。 谢还瑾一边悄悄给自己兄长比个大拇指,一边转过脸去假装看不见他们二人。 只是这会儿白眠雪却注意不到他,小殿下看着谢枕溪,惊疑道,“你的暗卫,难道不是保护你的,你就这么乱用?” “嗯?殿下既知道,那就少撒娇。”谢枕溪摸摸他的脑袋,含笑调侃他。 一时暗卫用王府中惯用的水囊恭恭敬敬捧了清水来,谢枕溪接过来,白眠雪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摇摇头示意不喝了。 然后又被人摸了摸脑袋。 谢还瑾瞧着那漂亮的小皇子牵着谢枕溪的衣袖,俩人腻腻歪歪,忽然想起自己还毫无着落的婚事,简直忍不住悲从中起。 他端起方才小二斟上来的茶一饮而尽,小声惆怅道,“没关系的,又毒不死人。” …… 谢枕溪待周围静了下来,终于慢慢抬眸看向祝凤清,仿佛早已熟络来由一般轻叩桌案, “听闻祝大人今日有一桩家事要与人商谈,讲罢。” 祝凤清一愣,被谢枕溪的气势压得有点怯意和紧张,说话时也有点结结巴巴, “是,王爷……下官,下官父亲姓乔,名谅,江南黎州人,十年前在户部为官……” “当年他的长官,就是如今的许大人,许季庆。江楼那会儿只是个刚刚为官的毛头小子,被家中举荐,与我父亲做了同僚。” “当年青州蝗灾,民不聊生,想来各位应当还未忘记吧?” 白眠雪仔细搜寻了自己的记忆,有点疑惑地摇了摇头,谢还瑾却激动地开口, “哪能忘呢,我母亲就是青州人。听说当年的青州蝗灾,是大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灾。流离失所的百姓不知其数,青州原本还算富庶,从此也是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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